第140 章 秦芸的道歉
只是,他们相拥在一起时,叶清说的话,让他再一次彻夜难眠。
“谢谢你……”
气若游丝的呢喃,映射出抹不掉的灰暗底色。
是感谢,还是道别呢?
这份欢愉,始终难以填满她千疮百孔的残魂……越是滋养,便越是流逝,连同养分也流逝了……
晨曦的光一点点透进窗棂,穿过纱帘,散在白色的软床上。
叶清睁开惺忪的睡眼,静静地看着空空的另一半床。
相拥而眠的这晚,她睡得很沉。
就像是一场梦……
-
客厅。
大清早,江思颜工作室有急事,林毅白先一步送江思颜去工作室了。
叶清还没下楼。客厅就只有岚凤嫣和江思颜。
“小清,还没醒吗?”
岚凤嫣问,却没有点名道姓地问谁。
江司越表情毫无波澜。
佣人以为是问她,所以接话:“我这就去看。”
岚凤嫣闭了闭眼,笑着摇摇头。
佣人便没了动作。
半晌,她掀起眸子,勾唇一笑。
“小子,问你呢。”
江司越始终垂着的眼睛,在被点的时候倏地抬起来。
木讷,却不空洞。像是某件不言而喻的事被点破。
“呃……”他清了清嗓子,“没醒。”
既然岚凤嫣知道了,他也不想遮遮掩掩,所以他也如实回答了。
岚凤嫣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嗯,看来小清很信任你。”
喜欢不等同于信任,但信任却一定程度代表着喜欢。
所以,信任这个词的分量,要比喜欢大。
江司越的手,蜷紧又松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
见林毅白,甚至叶连城的时候,也不会有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
这种紧张,有点像自己犯了错,见师父时不想抬头对视的感觉。
可他又没犯错……
“听说郭谨然有个徒弟培养了好些年,说是要接他的班。我还纳闷,这得什么样的徒弟能接他的班。如今见了才感叹,他选徒弟的眼光——是有独到之处。”
岚凤嫣眼神温婉而和善。
早晨的时候,她本想着去叶清的房间,看看叶清住不住得惯。之前在医院,医生就说叶清睡眠不好。可岚凤嫣开门之后,却发现房间空无一人。
后来,她也没再找——因为已经猜到叶清去了江司越房间。
令她意外的,倒是江司越先一步下来了。
既是保护了叶清,也给了岚凤嫣和他聊聊的机会。
“您过誉了。”江司越顿了顿,“是我配不上她。”
岚凤嫣莞尔一笑,愈加来了兴致:“你们两个孩子还真有意思。你说配不上她,她说配不上你。你倒说说哪里配不上?”
江司越一怔……
想到如今和叶清关系拉近,是靠他自己的拙劣的手段强行拉近的,让他无法坦然。
“要么就说说,你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吧!”岚凤嫣戏谑,“毕竟这八字也撇过了,是吧?”
江司越眨了眨眼,没想到问得如此直接。但他觉得没有搪塞的必要。
如果叶清觉得时间适合,他会娶她为妻。
“是我……”
“姨妈,别为难他了。”
叶清从楼上走下来,打断了江司越的话。
她看了一眼江司越,走在岚凤嫣身边坐下。
江司越知道,叶清是在替他解围。
“说说嘛,好玩儿呀!”岚凤嫣亲昵地拉过叶清的手,放在她手心里。
叶清体寒,常年手都是冰的。
岚凤嫣笑道:“就这么护着他,我可什么也没问出来呢。”
叶清笑着反握住岚凤嫣的手,温声说:“下次吧。”
江司越的眸子沉了沉。
岚凤嫣调侃:“下次?又不是什么需要商量的事儿。难不成下次你就换男人了?还是说他……”
叶清笑着摇摇头,垂下的眸子黯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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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监狱。
叶清先去见了秦芸。
秦芸先打破的沉默,一如既往地笑颜如花:“囡囡,可把你盼来了。”
叶清没有说话。
秦芸轻笑一声:“没想到江律师这么听我的话,我说想你了,他就把你送来了,这种男人,怪让人心动的。”
叶清凉薄地瞥了一眼她裹着纱布的手指,还有已经打了石膏的腿。
“早知道,应该把你的嘴撕烂,牙齿敲碎,舌头割掉。”
秦芸不恼反笑,果然提江司越,会让她的语言变得更生动。
“囡囡,要是你的心能一直这么狠,何须受这么多罪,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
面如白芷,憔悴如昙,心魔缠身。
当然,秦芸得承认。除了叶清常年服用药物导致体弱,还有叶清回到叶家之后,秦芸也虐待了她,就像小时候一样。所以叶清才会像现在这样恢复得极慢。哪怕已经出院有月余。
令她不解的是,在相处过程中,无论她怎么打,怎么骂,叶清都不再反抗。连她都觉得乏味,还不如看沈希茗的表情更加生动。
至少以前的叶清是会反抗的。求生是人的本能,因为求生,所以反抗。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叶清语调淡淡:“没有置你于死地,你觉得可惜?”
“可惜?在我的人生里,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她笑着说道,“我觉得,意外。”
“你知道我拥有现在的一切,可不是靠别人心软得来的,更不是靠皮囊靠天真。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太多了,也包括你。不过,你是第一个对我心软的人。”
秦芸语气悲悯:“太善良的人也比别人更容易受伤。这点你最有发言权了。”
“善良……”叶清讥讽,“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却知道。”
秦芸:“别总丧着脸,要么你家小猫,又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叶清掀起眸子,眼底晦暗不明。
秦芸软着语调:“气我?”
“那为何不杀我?”
叶清说道:“你想死,没必要脏我的手。”
“我不想,可也没办法。”秦芸笑眼之中含着戏谑,加重了后半句的字音,“但你一定想。”
只有一种可能,她也笃定是这种可能。
然而,叶清面无表情,连心绪也没有半分波澜。
“这算是可悲,还是可喜?”叶清反问。
秦芸怔了一下,笑道:“现在看来,你才是最后的赢家,应该是可喜。”
“你父亲和我算计了几十年,他干的坏事,脏事不比我少。唯独最后还是对你这小闺女下不了手,还为你铺好了路。如今才算是配得上做你父亲。”
“你以为叶氏那么容易就能摘干净,卖给郭氏?叶连城可是废了不少力气的。那小子被你勾的神魂颠倒,拿捏他就能把叶氏拿回到你手里。”秦芸思忖了一下,“不过,他应该不会让你用这种掉身份的方法拿回来。那就是用钱买回来,可谁会有这么多钱呢?”
“噢!”秦芸忽然想到,“那个女人。你忘了?周怡啊,我还记得,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她是个聪明而稳重的女人。”
她有些惋惜:“就是没什么野心。如果有野心,就更有魅力了。”
“”
“你很清楚。”叶清一语道破。
但秦芸始终没有阻止。
“你对自己准备的这场烟火,更有信心。”
秦芸没有否认,笑道:“现在看来,很好笑吧?”
“囡囡,你是我见过最心软的孩子。”
叶清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囡囡,我对不起你。”
房间陷入了寂静,甚至感觉空气也静滞了。
“死到临头的道歉会不会显得有点虚伪?”秦芸调侃了一下,“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要说这种矫情的话。”
秦芸长舒了一口气,眼眶里有晶莹的水气。
“我更爱我自己,所以不曾懂得怎么爱别人。如果你在我身上感受到一丝丝的母爱,或者什么别的爱,那可能是你的功劳。你知道,走到现在的位置没什么喜欢我的。”
“相比起这个所谓正常的世界,我可能更像个疯子。我结婚既没有生孩子,或是做一个好继母,也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更没有变成一个全职太太。反而疯狂地追名逐利,疯狂地赚钱,疯狂地摧毁别人,疯狂地和那些男人勾心斗角挤进上位者的位置。想证明的事太多,到最后却什么也证明不了。想拥有的东西太多,到最后也都是竹篮打水。”
“愧疚这种东西,以前我觉得到死也不会有。但现在真到死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也躲不掉。”
“让一个自私的人感到愧疚,简直是不可思议。”她释然地说道,“那得是,多好的一个人啊……我后知后觉,竟然遇见了这么好一个孩子。”
“但你没必要接受我的道歉。”
无论是她对叶清身体,或是心灵造成的伤害,都是无法挽回的。
所以,没有必要。
不接受道歉,才是合理的。
半晌,叶清没有说话,她看到了秦芸眼睛里的晶莹。
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
“囡囡。”
身后又响起了秦芸温和的声音。
“忘了吧。”
秦芸笑着,语调却有种温柔:“忘了,才能向前走。”
痛苦留在心里,有时就像毒瘤一样难缠。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是心里那根名为“绝望”的稻草。所以忘记吧……
忘记看似是懦弱,其实也需要有点决心。
她掀起眸子,眼神里没有轻蔑,没有城府,没有恶毒……
什么也没有……
静静地望着叶清的背影。
可惜……
可惜……叶清看不到她的眼神了……
下一秒,叶清微微转身。
黯淡的眼眸里,泛起了淡淡的涟漪。
很淡很淡……
几乎无法察觉……
这样寂寥无声的对视,不知不觉模糊了秦芸的眼眶。
这双眼睛多漂亮啊……清澈而纯善。却差点让她毁了个干净……
秦芸释然一笑。
很温暖……
她的心里,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