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江司越,管好你自己。”
几日后,何煦主动找到了江司越。
“江律师为何要带走倪小姐?”他一上来就直戳了当。
不光倪月被人带走了,现在连沈希茗也失联了,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
江司越平静地回答:“她不在这儿。”
周远没能把人带回来。
他指着旁边的人:“我亲眼看到是他带走的,怎么可能不在?你们想要什么,可以谈条件,但直接抢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那你问他。”
“……”
周远瞪大眼睛,好一个甩锅:“喂!属狗的吗?你翻脸别太快了!我是替你去接人啊!”
何煦见江司越沉默着,他顿了顿,拿出了沈希茗要他交给江司越的东西。
江司越停下了手里的笔,掀起了眸子。
看过东西后,江司越径直离开了律所。他要去见一个人——叶连城。
八年的时间,他确实老了很多,但那双永远深不见底的眼睛除了更加浑浊,没有变化。
平静的,像是死水。任何风浪都激不起水花。
“司越,坐吧。”
大湖畔的大树下,叶连城正在钓鱼。
江司越顿了顿,没有打招呼,沉默地坐下了,因为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他们都静静盯着湖面。有阳光的折射,湖上波光粼粼的,偶尔有圈圈涟漪泛开,便是有鱼儿探头了。水太深,看不清湖面之下的鱼。但仰头却能看见天空,湛蓝而宽广,无边无际的,鸟儿自由的滑翔而过,翅膀割开了云朵,云朵便随风逐渐分散成无数的小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后融进了蓝色的天。
江司越和叶连城一直静坐,沉默的望着湖畔,直到天暗下去,鱼钩也没有拉上来,一条鱼也没有钓到。
叶连城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收了鱼竿,旁边的江司越仍旧静坐着。
“看来今天是钓不到鱼了。”
江司越盯着湖面,眼神晦暗不明,流淌着汹涌的,无声的情绪。
叶连城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没再说话,收了渔具,转身走了。
“她的病从来没好过。”声音冰冰冷冷的,却带着几分晦涩的沙哑。提起她,江司越的眼神会下意识变得柔软。
继而是死寂的沉默。
风吹过心口,却还是紧得喘不过气。
江司越低了低头,一字一句:“你是她的家人,是她的父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最亲的人……是不是?”
他觉得喉咙发紧,眼睛酸痛,但似乎盯着这平静的湖水,就能缓解一些。
这不是他一面之词,而是亲耳从叶清嘴里听到过的。于是他自问自答的加以确认:“是吧,叶清说过的。”他要自己接受这个答案,相信她说的话。
叶连城和江司越相互背对着。
家,家人,在江司越的记忆里几乎已经模糊了概念。血缘至亲,在他的认知里几乎是一种谬论。他的家,最先开始是在福利院,江思颜就是他的家人;后来福利院没了,他就带着江思颜到了养老院,养老院就变成了他的家,养老院的爷爷奶奶还有院长也变成了他的家人;再后来,他遇到郭谨然收他为徒,让他赚钱买了自己的房子,他又有了属于自己的家,那只从叶家被扔出来的猫就是他的家人。
家,家人,这两个词似乎都没有和血缘沾过边。
所以他便认为世上所有人对这两个词的理解都和他一样吗?不,他清醒的知道,不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人,每个人都有生养自己的人,有的人愿意接受父亲或是母亲的身份,他们愿意用心血抚养孩子,一起生活,一起编织共同的记忆。
但也有人不接受这层身份,也许有理由,也许根本连理由都没有,如果说麻烦也算一种理由,那么就姑且这样理解吧。为人父母是个麻烦,养孩子是个麻烦,一起生活也只会惹出数不尽的麻烦。面面相觑,变成了相互折磨,既然都是麻烦,为何要一定要生活在一起呢?
生而不养,为什么生而不养!在无数次绝望的暗夜里,他也在问为什么。
直到他遇见叶清,又多了一个疑惑,即便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这个“为什么”竟然也同样适用。
所谓的家人,成为拖垮她的病因;所谓的家,成为她一心求死的牢笼。
他作为一个身外人都看得清,叶连城是叶清的父亲,又怎会无所察觉!
叶连城顿了顿:“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做一个好父亲!为什么让她受尽折磨也不闻不问!为什么看着她一步步寻死却无动于衷!”
对不起?对不起这三个字,应该对叶清说,而不是他!
他知道他配不上叶清,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无论是地位还是财力,在当时的情况,他都不配,所以也更不应该有那些不切实际的虚妄。所以他遵守承诺,离开叶清,她应该会治好眼睛,她应该会变得乐观积极,她应该会遇到更爱她的人,拥有更好的,更明亮的,更幸福的生活。可换来的是什么?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越来越绝望,没有变好,什么都没有变好!
他想知道叶连城到底怎么想的:“你有苦衷?你是不是有苦衷?你说你是不是有苦衷?”
沉默……又是沉默!不解释,连一个理由也懒得编造!
这些话,或许最适合叶清来问,他算什么东西,他不配也没有立场问。可他问了,还是以逼问的形式。他就是要问问,叶连城为什么这么狠心?那是他自己的亲女儿!
他就不该忍着,也不该顺着她由着她等着她慢慢变好,等着她自己慢慢处理。
他就应该把她抢过来,不论她是否愿意,反正后退是深渊,往前也没有路,那就关在自己身边,宠着她爱着她也好,为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也罢,再不堪又能到哪种地步?是死是活都要跟他绑在一起就好。
疯,他早就该疯了。
从重逢第一面,他黑暗肮脏的占有欲,偏执欲就开始疯狂抽根生长。但他压制住了。叶清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父母,有这样优渥的生活条件,她和他不一样,她应该会成长得很好,像花海生长的玫瑰,明媚而生机,在阳光下肆意地昂扬绽放。
他一次次在内心念紧箍咒,他如果有良心,如果真的喜欢她,怜爱她,就不该为私欲招惹她,占有她,毁掉她。
于是,在那个被赶出的雨夜,他生出一丝庆幸。庆幸她的家人把他赶走,彻底泯灭掉他阴骘的见不得光的歹心。
不后悔,不后悔……真的不后悔么……
分别八年一遍遍的扪心自问,重逢后一遍遍的扪心自问,现在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他后悔。
混乱的思绪,往事里每一个瞬间都蜂拥而至,湮没他的理智和体面。
叶连城缓缓的转过身,眼底氤氲起一丝模糊:“你希望我怎么做?”
不是挑衅,也不是调侃,而是真的在问,他应该怎么做。
江司越觉得心里压得喘不过气。是啊,他尚且觉得如此,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的家事,用不着你来管。”
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窒息。
叶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她眼里的凉薄,比月色还要冷。
“江司越,管好你自己。”与他对视了几秒钟,先挪开了眼神,又看向叶连城。
“家里有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