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嗯。”温月垂着的眼抬起,“擦的我妈的。”
临走前鬼使神差就擦到了自己唇上,老气的颜色,她薄薄地涂上一层。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又用手指晕开,让颜色浅淡些。
言律背着光,目光定定地看向她的嘴唇,温月左手不自主伸到背后,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做坏事被抓包现场。
言律看着她抿起了嘴唇,他又把目光上移,“眼镜呢?”
“书包里面。我度数不深。”
左眼一百五十度,右眼一百七十五度,已经保持了一整年。
温月拼命挤出了一句话:“真羡慕你没有近视。”
她的口红又浅淡了些。
言律想问她为什么擦口红,她从来不沾这些,嘴巴红红的,看着就不像她了。
结果他吐出来的是别的话:“口红不适合你。”
她身体不好,嘴唇没有健康的红色,总是透着些白,和感冒发烧的病人一个色。
是一种浅淡的,带着些许病态的粉色。
他看着温月再次紧抿的嘴唇,没来由地一阵烦躁,随口说道:“我们先去h市,估计得几个小时,去了就睡觉。”
“好啊。”温月冲他笑了下。
言律很靠得住,他只是看起来懒懒散散,嘴巴也坏,但是意外的,心思很细。
离w市最近的海,一定要经过h市,再一路向南。
温月见他重新跨上了自行车,她也跟着侧坐上去,这没头没尾的对话就此结束。
没骑一会,言律就在前面大声吐槽:“要是被我爸知道我不是去学习,回去一定打死我。”
“小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要是不答应你呢?”
“你不会不答应。”好像在说什么绕口令。
言律声音带着恼:“温月,你对自己太自信了吧?”
温月默了许久,“你也想逃吧。”
声音小,却很笃定。
他想吗?
或许想过,但是言律不认为自己真的会逃。
听到爸爸说那些耳朵起茧的话,他会想跑,只是不知道往哪跑。跑了不还是要回去,什么都解决不了,还要再挨一顿骂。
精神上想逃,身体却不想,与其想这些,他不如去长跑和打篮球。
言律把问题抛了回去:“你为什么想逃?”
温月,到底有什么非跑不可的理由?
他觉得没有。
“就是想呀,想去海边。”温月说完笑了起来。
“还拉上我。”言律感觉是问不出什么实话,她就会装傻。
“有你陪我比较安全。”温月敛了笑,无不正经地回答,“而且我体力不好。”
“啧。”言律颇有些无可奈何,“上辈子欠你的。”
温月唇线上扬,她悄悄紧了下手臂,环紧了他的腰,“小律你好久没载过我了。”
言律无视掉她口气里面的埋怨,“高中又不同校。”
言下之意,不同校也不顺路,就没有载她的必要。
即便他嘴里吐不出好话,温月也是喜欢这种时刻的,两个人聊些没主题的天,就随便扯,想到什么说什么,偶尔沉默一段,也不觉得尴尬,等想到什么想说的再开口。
好几年没这样了,想着她有些眼热,她手用力把他的腰揽紧了些,头也歪到他背上。
他背上洇湿了一片,略微抬眼还能隐隐约约看到背肌的轮廓。
她想起刚才在他房间,他没穿上衣,对她全无避忌,大抵青梅竹马就和有血缘关系一般,总是少了些性别上的界限。
言律会不会觉得,她半抱着他的触感,和他自己抱自己也差不多。
温月起了话头:“小律,要不要我真的帮你补习数学?”
自行车车速几不可察地慢了几秒,言律的声音自前面传来,带着笑:“温月,你病得不轻。”
“我是说回来之后,我可以教你。”温月一本正经地分析解释,“你数学有点弱,可以提升的空间很大。”
她是真心想帮言律补习,小时候她数学不好,也是言律教她的。
而且,由于她是班长,利用职务之便她对言律各科掌握情况无比清楚,数学和物理是他最容易提分的科目,只要他肯……
“先顾好你自己吧,你也要高考的。”言律秒拒。
她想说根本不会影响到她,话到嘴边变成了:“你准备考哪里?”
言律很抵触她去教,高中每次来问她都是被爸爸逼迫过来,然后他全程都不好好学习。
有那么讨厌她吗?不谈学习上面的事情,他好像又还好……
她这么好用的资源,他就不想利用一下吗……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讲解都还可以,耐心也够。
“就我们市的二本吧,指不定能擦线考个一本。”言律随口回答,沉默了一会,意识到什么,他才问:“你呢?”
“首都。”
温月一说,言律就知道她想考哪里。
“不留在w市?”
“不留了。”
以后,估计就寒暑假见见,然后等过四年,可能就过年兴许能见见。
所有朋友,最后都会如此吧,他高中的那些朋友进入大学后,只有本市的还保持联系,跨省的只有过年见了面。
聊天也不知道聊什么好,他们都在大学里面,他还在高中,他被抛下了。
而温月会去首都……
“你要是考上了,赵阿姨能开心死。”
“嗯。”她可以想象到那个画面,妈妈一定会让全世界都分享她的喜悦。
言律揶揄道:“真不怕被赵阿姨发现?”
“她怎么发现啊?出差呢。”温月不以为意。
她既没有手机,也没因为什么急事找过赵女士,高中这四年都这样。
循规蹈矩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学生,似乎都是为了今晚逃跑所作的铺垫。
无论是说服言律带自己逃跑也好,还是骗言律爸妈也好,简直顺利得不可思议。
“万一,老师找她问你水痘情况什么的?”
“那就算我运气差。”温月很快做出判断,“她肯定会报警,然后我们两个都被警察叔叔抓回家。”
“你是主谋,我会把你供出来的。”
“嗯。”温月完全赞成,“到时候都赖我身上。”
言律也不和她客气,“那肯定。”
“小律,谢谢啊。”温月声音很轻,她的脸在言律背上蹭了下,沾到点汗,被风一吹,带着些凉意。
言律过了个弯,声音很大:“温月,你真有点什么吧?”
“有什么?”
“有病!”言律咬字极重,带着温月不懂的怒气。
“你不想看海吗?”温月手指在他背上点了下,“你也没看过海吧。”
言律不耐烦地回她:“电视上看过。”
“你不想吹海风吗?”
言律没搭腔,似乎认定了这个话题没有意义。
“对了,小律,你抽烟了吗?”
“我身上有烟味?”言律微低着头,在自己身上嗅了下。
他出门前才洗过澡,现在身上只有些轻微汗味,不怎么好闻。
“没有。”温月察觉到他的动作,“今天闻到了,你从天台下来的时候。”
淡淡的烟味和浓烈的橘子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让她难以忍受的味道。
“不抽。”他就是上天台吹吹风。
他喜欢吹风,喜欢去天台看着天空。
不过贺嘉和沈昭阳是上去抽烟的,他们大多数时候是下了晚自习躲在教室后面的蓝色窗帘里抽,他想本来就很恶心的烟味再被窗帘布一捂,该是得多恶心。
快高考了,他们两个烟瘾也犯得频繁了,平时嘴里都是乱开玩笑,实际上都被压力堵得喘不过气。
大部分高三生都这样,在周考月考联考模考中变得疲惫麻木,他经历了两次,被推着朝前走,他根本不知道目标是什么。
但是不能停下,所有人都没停下来,如果他停下来,他就是异类。
“那就好。”温月松了口气。
烟味会让她想起父亲,想起去年夏天。
父亲在她面前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烟灰和烟蒂散了一地。
他一直在讲话,说了些什么她大部分都忘了。
她只记得,她透过丝丝绕绕的烟雾就这么看着,外面日头很毒,她一直在出汗,头发和衣服全被汗水浸透,烟味混着汗味,还有夏季燥热的味道。
难闻得令人作呕。
“好什么啊?”
温月愣了会,“抽烟肺会黑掉。”
对啊,肺会黑掉。
所以,他怎么还不死?
“温月,你想勒死我?”言律腰部被温月用力地揽着,她特别用力,勒得人有些难受,“你现在命在我手里,手轻点!”
“哦,哦!”温月连忙松开手,“我没注意。”
车子应景地晃了两晃,温月正要开口让他别玩了,这还在马路上,就听到一阵喀拉的响动。
她往下一看——链条掉了。
他很快伸出脚控制平衡,然后往下面看着:“你这车……”
温月马上跳下车,“我来弄,是有点爱掉,我忘了换。”
没等温月把背包放好,言律已经蹲了下去,把链条拆了下来。
“我来。”言律带着点倔强,他手往怀里一缩,不让温月碰到链条,“小意思。”
温月看着他的手被链条上面的机油染得变黑,他动作熟练地把链条上了回去,又倒着转了几下脚踏板,确定链条正常运作。
她这辆车最近两个月链条掉得频繁,估计是该收紧一点,但她一直没去修车铺,走之前也忘了这茬事。
“卧槽,言律,大晚上和谁在这幽会呢!”
温月本来勾着身子看他换链条,因为这一声她转过头,头发被夜风吹起,她伸手将乱发挽至耳后,才看清来人,是班上的同学,经常和言律一起玩的那个沈昭阳。
沈昭阳看了好几眼,才敢开口:“班、班长……”
温月冲他点点头。
他看到这对组合,人都要吓清醒了,特别班长还和平时在学校不一样,没扎头发也没戴眼镜,夜里看着就很……
“你、”沈昭阳像吃了螺丝,话都说不利索,“你们在这干嘛?”
他手里拿着碳酸饮料,穿着短袖短裤,趿着拖鞋,看起来就是住在附近下楼买瓶水。
“你瞎吗?”言律正好上完链条直起身,“上自行车链条。”
温月从自己书包里找了包湿纸巾,抽了两张给他。
沈昭阳看班长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他揶揄道:“你不说我以为你们私奔呢!大晚上的!”
他没认出那辆车,但是他认出了言律的包,班长抱在怀里的那个包就是言律的。
言律低头处理着指缝的污秽,他毫不客气地怼回去:“见过骑自行车私奔的?”
还真没见过……
“你和班长……”沈昭阳一脸的“我知道你们的小秘密”,他夸张道:“哎哟,不是吧!”
言律斜了他一眼,懒得和他解释:“把你的沙雕想法收起来。”
沈昭阳顺势把手往言律肩膀上一搭,脸也凑了过去,“不是怎么会大晚上一起骑车呢,还背着包!”
“有事。”言律给了他一记不轻的肘击。
沈昭阳捂住腹部,抬眼看到言律的表情,他噤了声,言律打篮球被对方挑衅了就是这个表情。
他又往旁边看了眼班长,她表情平常,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丝毫没有要加入对话的意思,只有一双眼浅淡地看着言律。
言律似乎给了她一个眼神,两个人便先后上了车。
“后天学校见。”沈昭阳见状把手放到嘴巴做了个喇叭,随后朝言律挥手。
言律淡淡应了声,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
他们就是那种关系吧……
言律瞒得也太严实了啊,根本看不出来!
最后他不禁想,班长,今晚可还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