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兑子互换
风雨盟算得上江湖上的一个大帮，相对陆家帮来说还算气派。门庭广阔，楼院相接。花谢语一行人到了以后，主事儿的几个堂主挨个报了姓名，行了见面礼，便邀众人一起入座。
平日里他们若见到花谢语光临定是高兴的眉飞色舞，然而此刻众堂主却表情呆滞，笑容僵硬，花谢语看在眼里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张剑师呢？还没到？”
一个堂主拱手道：“回花剑仪，弊派自收到藏剑阁密令后，一直整顿人手，并未留意张剑师的行踪……”
花谢语秀眉一蹙，不悦道：“张剑师行事严谨，断不会迟到！”
“可……在下等人确实未见……”
花谢语起身冷冷扫视众人一眼，心道：陆家帮说袁剑师没来，若说有事耽搁倒也不无可能，可张剑师哪能这么巧也是耽搁了？
平日里花剑仪到来都是喜笑颜开，众人哪见过她如此肃杀的眼神，都开始不自然起来。
有了陆家帮之事在前，花谢语心生疑窦，再试探道：“既然张剑师还没来，我们就在这住下等他来了为止！”
“这……”
花谢语立刻喝道：“不欢迎？！”
众堂主顿时一惊忙拱手道：“不敢不敢！我等立刻安排住宿便是……只是风雨盟住处多是粗野汉子，怕给诸位带来不便而已……”
花谢语道：“你尽管安排便是！”
众堂主只得道一声“是！”
花谢语突然又道：“听闻陆家帮已经被长生殿的人控制，去往陆家帮支援的袁剑师也已被害死，这事儿你们听说了没？”
众堂主大惊，一人奇道：“老陆家？我们虽听过可来往不多，还不知道有这事儿……害死袁剑师，长生殿的人也忒可恶了！”
花谢语冷笑道：“你说说，张剑师迟迟未来，会不会也已经被人害死了！”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谁会去害他呢？”
花谢语冷声道：“我猜啊，袁剑师必是死在了陆家帮，张剑师死在了风雨盟，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此话一出，众堂主顿时凉意透体，只当她早已识破此间阴谋，再无话可说。一人直接下跪道：“花剑仪！您别怪我们不讲道义！只是我们本事低微，实在斗不过那群狗日的！您来的太晚了！”
另一人低声呵斥道：“死便死了，你出言咒骂万一被听了去，岂非儿女不保？！”
花剑仪听的仔细，红木桌子一掌拍碎，怒极反笑道：“好啊！风雨盟好歹是江湖大帮，数千把好手帮持，各堂主更是武功不弱，我实在想不到你们竟会被长生殿的人吓成这样！”
“您是不知道他们的手段，很……很恶心……”说这话的人不知想起了什么，一阵干呕。
花谢语此刻心中明了，想必派往其他帮派的剑师也绝难幸免，拔剑而起怒道：“你们敢私通西域贼人，暗害藏剑阁剑师，就算现在我一剑杀了你们也不冤枉！”
“不错！”一个堂主想通了似的，挺起胸膛道：“是我们做爷们的贪生怕死，一剑未出便全体投降！我们该死！”
说完便要拔剑自尽，其余人大惊，花谢语手一挥他那把拔出的剑便不可抗拒的再次倒回鞘中。
这人刚才生死一线，惊魂未定，花谢语道：“想一剑死了，未免太便宜你们了！你们不是怕长生殿吗？给我出去到外边骂！狠狠的骂！”
众堂主听说让骂，皆是犹豫不决，虽说有花剑仪在这儿，但仍是心有余悸。
花谢语往门口一站道：“我知道你们是迫不得已，你们尽管一吐为快，有我在此，我看他们敢拿你们如何？！”
众堂主只得出了门去骂，一开始小声骂，后来骂着骂着便想通了：遇到强权本事不行不敢动手反抗，可若连骂也不敢骂岂非枉自为人了？骂着骂着声音也就大了起来，各种杂七杂八的脏话也由心而发，骂的奇了还惹得其他人笑骂。他们不知多久没像现在这样放开了，心道就算一会儿真被暗杀，骂这一通出气也算值了！
不知骂的时间太久还是诅咒的语言太多，忽然一股熟悉的怪风吹来，众堂主知道长生殿的人就在附近了。一个个顿时身上像钻了一条蛇似的全身鸡皮疙瘩猛起，甚至已有人发疯似的在身上乱挠。有的人迫着一死还在骂！有的人已住嘴求饶。
忽然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像是雨打风铃一般，一瞬既止。
花谢语手中的剑已将对面墙壁刺了个对穿。
剑缓缓拔出，剑上的血说不出是黑是红。
那股怪风已然停止。
花谢语淡淡道：“一只！继续！”
众堂主见花谢语一招毙敌，顿觉看到了天神一样，不住磕头跪拜求救，花谢语道：“我让你们继续骂！”
于是众堂主又开始对长生殿的诸神进行新一轮的问候。
只是这次骂到累了也再不见任何怪异发生，就在花谢语以为长生殿的人撤了以后，突然一个金镖破空打向众人，花谢语身形一动，随手一抄拿住，仔细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这只金镖的尾饰竟是半截黄色衣服。
是月玲珑的！
忙抬头一看，一个黑影在屋脊一闪而过，花谢语再无二话，提剑急追！
众弟子见她如临大敌，也都提剑急追，不一会儿只剩下风雨盟几位堂主呆愣原地，住了嘴，不知如何是好……
花谢语轻功极高，一个呼吸便能追出十里开外，眼看追上前方黑影，岂知那正跑路的黑影突然转身甩出十发暗器。花谢语早已料到，空中身形急速下潜，全数让过暗器。谁知那暗器在半空突然炸成五色毒雾，花谢语心叫不好，身形一闪已到了十丈开外。那黑影趁机窜入民居，等到花谢语缓过劲来已然失了目标。花谢语反应极快，几乎零距离炸出的毒雾竟没伤她分毫。她心有不甘，跃上附近高楼，极目眺望只见四下茫茫，一片月光照得大地极亮哪还有黑影？不一会儿看见众弟子陆续赶来，花谢语急道小心下方毒雾，忙闪身过去挡住。
众弟子担心她安全，各自问了声安好。花谢语见众弟子都在这，突然心中一跳，脸色大变道：“怎么都来了？！风雨盟的人呢？”
众弟子面面相觑，他们只顾着老师安危，虽有人也考虑到风雨盟的人，但见众人都前往支援自然不敢留下，也都跟着去了。
花谢语越想越不对，急道：“快回去！”
果然！等花谢语一行人赶回去的时候，众堂主皆已是口吐污血，被拔舌而死。地上还写有四个血字——渎神者亡！
藏剑阁众人大惊！一些女弟子哪见过这等惨状，尽皆花容失色。花谢语见状真觉凉意透心！一边懊悔自己竟如此大意被敌人支开，一边又恨长生殿手段如此残忍！检查了风雨盟内外发现不仅无一活口，竟连看门的狗也给毒死，当真是鸡犬不留！
花谢语悔恨至极，一滴清泪流出，咬牙切齿道：“我花谢语不报此仇，今生不得好死！”
众弟子闻言大惊，皆心道：花老师贵为藏剑阁剑仪，怎会为了些江湖人发如此毒誓？
一弟子担心她过于自责，上前请罪道：“花老师，都怪弟子们没有守护好风雨盟的人！弟子愿担责罚！”
花谢语叹了口气道：“这与你们无关，怪我自己大意，也幸亏你们过去找我，不然恐怕也遭了毒手……”
众弟子听她如此说才明白方才已是逃过一死，顿觉后背发凉……
又一弟子道：“那现在该当如何？”
花谢语道：“人死为大，风雨盟毕竟也算藏剑阁半个门生，咱们既然到了，自当给他们处理好后事……”
剑客重义也是他们初学剑法的第一课。虽然这儿仍不安全，但众弟子听她既如此说也无异议。于是动手将尸体都拖往后院，接着找锄头挖坑。
花谢语也帮忙抬尸挖坑，心下仍在暗悔计较：那人轻功虽不错，但一息之间不过五里距离，他转瞬消失已大不应该，能有月玲珑衣物又极为可疑。如此看来，这附近定有隐秘处，说不定月玲珑就在方圆二十里之内。
如此一想，加上这两处帮派所为，立刻猜到长生殿果然已融入江湖帮派之中，到时只需挨个盘问即可。至于这二十里内，藏剑阁需派人挨家挨户搜索。
打定主意后却默不作声，等把风雨盟的后事处理完花谢语低声道：“我已知道长生殿所在，只是难以挖掘，眼下需先回藏剑阁调派人手。”
众弟子听说要回自然高兴，于是将风雨盟大厅内的桌子椅子收拾一番，又洗了把手，只是这才发现随身坐骑也被毒死。
有的弟子发现爱马被毒杀又加上今晚发生之事，忍不住出声哭泣。
这些弟子大多是她亲传，剑法倒没学得花谢语几成，悲天悯人倒是学了个精髓。
花谢语见状叹道：“哭有什么用？！咱们今晚回去各写五千字检讨！”
众弟子见她略有怒意，忍住啜泣拱手道了声：“是……”
花谢语道：“我们即刻启程，找下家客栈换几匹马，天亮前需得赶回去！”
又看了看明月中天，柔光遍地。想着刚才说话可能有点严厉，接着道：“你们也不用怕，只要跟紧我，这天上地下绝无人能伤你们分毫！”
众弟子闻言顿觉安全感十足，看着花谢语手握油伞在前引路，想起那纤薄的身形曾焕发出的无上剑术光彩，又想起自己藏剑阁的身份，尽皆豪情顿生，握紧手中剑紧跟步伐！
不错！有老师在，这天上地下谁敢动藏剑阁的人？
藏剑阁内，雪无痕见许清将棋盘遍布黑子，又选了几处换上白子，虽不知他是何用意，但见他神色凝重也不多问。
待得布局完成后，许清问道：“我若执白，可有胜算？”
雪无痕道：“断无胜算！”
棋盘上的事儿，若是两方实力均等的情况下领先一手往往就是胜负关键，这也是为何江湖上一些赌棋的人为了争取先手，甚至不惜自残相逼。就算实力差距较大的，如一些国手与草根下棋不过让个九星至多也就是十八子，像许清摆这种局已非公平对弈。
黑子几乎落了半盘，领先何止五十手，白子怎可能赢？
许清沉思道：“难道毫无机会？”
雪无痕直接道：“黑子已布至中局，白子方才起局，莫说你来执白，棋圣洛子清到了也是枉然！”
她至此已略微明白许清用意，自不会嗔他发问如此无知的问题。
许清又问道：“曲玄素以月玲珑为质交换藏剑阁合作，你如何看待？”
雪无痕道：“合作断无可能！人生一世不过百年，岂能拿百年逍遥，换藏剑阁遗臭万年？”
她这话几乎已点破许清心中症结所在，她自是考虑到许清的私心，但也不愿点明。千流云暗合长生殿已是不该，可若非许清默许，藏剑阁此番何至于如此被动。
许清本是任侠之人，只是后来怪疾缠身不得不闭关养生。当时听千流云所讲长生殿秘术及净琉璃一事或可助他脱困，虽觉古怪邪门，但也未严词拒绝。此后又经墨门宋晨星点明在先，不过碍着月玲珑一事，心思却仍有动摇。此刻再经雪无痕冷言挑明，直如冰雪灌身再无迟疑！
许清道：“不错！可藏剑阁如若正面迎击，月玲珑又该如何……”
雪无痕果断道：“小月自然要救，长生殿也要驱逐，这本非矛盾！”
许清之所以留下雪无痕便是因为雪无痕看事极为冷静又富有战略眼光。
“你说的不错！若仅局限于眼前得失而让长生殿挟持藏剑阁，届时即便救得小月，藏剑阁上下亦是名存实亡！”许清已是下定决心，只是从藏剑阁此番布局来看，怕已是处处落后。
许清又问道：“只是藏剑阁现在开始布局……是否已晚？”
雪无痕摇摇头不再说话。
细观一会儿局面，许清内心隐隐开始不安起来，若要对局便要承认落后，承认落后便意味着先前所有安排早已在对方算计之中。想起那派出去的二十八名剑师和风花两剑仪，不由得紧张起来，忙道：“小雪，你带二十名天字辈弟子去风雨盟接应花谢语。风逍遥有风雨同归遇险足可自保，我很担心花谢语……”
“是！”雪无痕立刻提剑而出，召集门下天字辈弟子连夜前往
风雨盟接应。
梧桐山庄。
岭南的夜空少有如此的晴朗，曲玄素看着那些浮在月光下的白云不由得入了神。
他已问过武策君，也已见过了月玲珑。
月玲珑比想象中要平静许多，这也得益于长生殿的药物。
事到如今谋事虽多有意外，可整体仍在可控之内，曲玄素已坦然接受。
长生殿若要在岭南活动，必须有人牵制藏剑阁。
试剑山庄终于如愿上场。
厉青锋要趁着这个机会在岭南打下属于试剑山庄的地盘。只是藏剑阁高手如云，试剑山庄南下的实力十分有限。
所以曲玄素安排武策君调动高昌大小帮派数千人，以江湖游侠身份开始涌入岭南道。
如今各国之间皆有微妙的协议：江湖事，江湖了。
只要不出现成建制的兵戈铠甲，人马在一万以下者，皆以散民游侠对待。
只要引开藏剑阁三剑帝，再破了风花雪月四剑仪，藏剑阁便会漏出破绽。
“只是三剑帝容易引开，但这风花雪月四剑仪向来是藏剑阁的护身屏障决难一举击破。就算单拎出来也足以傲视整个岭南，谈何容易？”
武策君冷哼一声问道。
曲玄素坐在石桌旁，拈起一子淡淡道：“要打进局势就一定要舍得局势。一‘舍’一‘得’，兑子互换，方能破势。”
接着不顾下方将要丢失的黑子，落子一处围杀白子。
这次谋划仅有武策君和厉青锋在场，因为这次谋划实在无法公开部署。就连心如顽石久经沙场的武策君听完之后都不由得暗自心惊，只叹眼前这文人看似温言如玉，实则心计狠辣，行事无情，不由得对曲玄素大为改观。
曲玄素亦是无奈，只是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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