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共生之身
将至午夜时分，曲玄素一路下到碧波台上，众棋社弟子一败涂地，却也愈发对他有了兴趣。每每下至中盘时分，他便可断言此局输赢几目，待对弈结束后，果然查的一般无二。
于是众弟子愈发好奇，由最开始的敌对，到后来请他至屋中端茶递水讲解个中玄虚。在他们眼中看来，这个姓曲的简直比他们的弈剑师还要厉害。
阁中弟子听闻来了个下棋的高手，完败所有棋社弟子，一时间不管是不是学棋的都跑过去看看热闹。乐剑师和诗剑师自然也关注到了这点，他们更多的是一种警戒。
“他倒很会招揽人心。”乐剑师黎音看着那灯火通明的棋社冷笑道。
诗剑师莫白笑道：“若论闯山，他倒是第一个能走上碧波台的人。”
不一会儿棋社内“叮咚”之声如小泉流水，竟有弟子轻声奏乐烘托对弈氛围。乐剑师黎音闻声色变，骂道：“太不像话了！”
大概是弟子们听到老师的喝骂，棋社内瞬间熄火消音，有弟子钻出门外四顾查看，突然见到弈剑师萧竹不知何时站在窗外，顿时吓的一个激灵，倒头便拜道：“老师安好！”
弈剑师冷声道：“好什么？”
其他众弟子听到门外动静，知是老师来了立刻整了整衣衫，收拾妥当赶紧跪过来拜安。
弈剑师语重心长道：“你们各自的导师如今不在这儿，守卫山门的重任就落在你们肩上。”接着脸色一变，厉声道：“如今让你们把守山门，人都到了碧波台了，我还不知道是谁！”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一掌怒拍在窗台上，“咔啦啦”碎了一地石块儿。
弈剑师平日里温文尔雅，总给人一副如沐春风的感觉，众弟子还是第一次见他发怒竟是这般厉害，跪在地上一片大气也不敢出。
曲玄素闻声也赶过来躬身请罪道：“在下高昌曲玄素，特来拜会许阁主。在下颇喜对弈，闻听藏剑阁雅剑双绝，一时技痒与诸位小友手谈甚欢，不想坏了贵阁规矩，误了时辰，实在惭愧！”
弈剑师叹了口气，他也是怒在新一代弟子如此不争气，加上月玲珑至今没有消息，藏剑阁前途堪忧。见来者文质彬彬，态度也算诚恳，冷声道：“善弈者，多有误时。我一向认为下棋能误了正事儿的人才是真下棋。你擅手谈，我亦偏爱此道，只是许阁主等不得你太久，不然我定要和你一分高下！”向上一指伴天崖上的一处小屋，转身离去。
乐剑师对新一代弟子无甚好感早已回屋睡觉，诗剑师揣着一卷诗集亲下碧波台去守卫山门了，弈剑师招来几个弟子详细询问曲玄素一路破敌之术，开始复盘讲解。
曲玄素拾级而上，步入伴天崖。
明月相照，伴天崖一片落白。琴声悠悠，白衣童子抚琴石上。海风吹动衣衫，曲玄素仰观明月吟道：“明月照无眠，伴我到天崖。”
一间精致的雅舍里，黑衣童子推门轻出，躬身请道：“曲先生请进。”
曲玄素微微颔首，低头入内，只见一人头戴幕篱，面容深藏于纱网之后，身材曼妙如女子亭亭玉立，双手负后渊渟岳峙却另有一番傲世气概。
曲玄素拱手一礼道：“见过许阁主。”
许清面无表情，淡淡道：“曲先生你好。”
黑衣童子焚香一旁，石炕上摆着一副棋盘，许清道：“先生善弈，请一局。”
曲玄素也不多说，还一礼坐于炕上道：“请！”
许清略有深意的微微一笑道：“先生此来，执黑执白？”
自古对弈要么执黑要么执白，曲玄素若执白，那藏剑阁必然执黑，这种对如今天下棋局似有若无的映射，不知是不是藏剑阁的一种试探。曲玄素笑道：“此间乃藏剑阁圣地，曲某自当客随主便，还是许阁主先请。”
许清也不客气，执黑落于边角三三处。
曲玄素眉头一挑。
这一子竟与他之前推演天下棋局的落子一模一样！
看不清幕篱后许清的表情，就好比云雾缭绕的藏剑阁神秘莫测。
看来藏剑阁对这天下棋局亦有一番推演，曲玄素淡淡一笑道：“藏剑阁若执黑，则天下莫敢与之争。”伸手捏出一枚棋子，落子边星处。
许清皱眉，因为这一子也是黑子。
看着棋盘上的两个黑子，许清轻咳一声笑道：“看来先生很有把握。”
曲玄素笑道：“非是在下有把握，而是藏剑阁落子在先。”
许清“哦？”了一声，再落一子道：“先生请讲。”
曲玄素道：“藏剑阁既已洞察世事，可见三生楼外与白帝城十二剑王一战并不简单。这场所谓的天人之争，许阁主怕已是心有所属。”
许清道：“何以见得？”
曲玄素道：“说到此处，在下要先说起云海神宫一则尘封多年的绝密之事。”
听他说起云海神宫，许清轻咳一声，再落一子淡淡道：“洗耳恭听。”
曲玄素镇一子道：“昔年云海神宫为破解人体生死之奥秘，在实验了无数男女老幼之后，终于走上了与长生殿相似的另一条道路。”接着轻叹一声，飞攻一子道：“共生！”
幕篱后的许清依旧看不清表情，曲玄素淡淡道：“据《山海经》记载：北海之外，赤水以北，有钟山之神，名曰烛阴。其开眼为昼，闭眼为夜，身长千里，起息落呼之间已是冬夏交替。不食不寝，不眠不息，此神正是人面蛇身！”
说到人面蛇身时，一向心如止水的许清竟不由得全身一震。
曲玄素好似并无察觉接着道：“云海神宫在经过了近百年的人体实验后，初步掌握了共生的原理。在得到《山海经》的启示后，云海神宫的掌教不顾教中长老反对，开始下令网罗天下异兽，出征北海。在众人都以为这会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出征之时，在极北苦寒之地竟有人真的在一个部落中找到了与书中描述极为相似的生物。此物种长约七寸，通体赤红，非龙非蛇，无手无脚，细看却面部分明，有喜怒爱憎之相。此物乃北海圣物，当地部落原以此为图腾，奉为神明，严禁外人捕捉，云海神宫遂遭遇自北征以来最极力的反抗。血腥镇压之后，部落中有近百名男女老幼被俘往云海神宫进行共生实验，仅有三名幼儿挺过了排异反应活了下来，这其中之一便是后来导致云海神宫一度销声匿迹的烛神官。传说他手持赤鳞剑，连斩八大神官，一人一剑杀的那数千神卫兵伏尸相叠，血流成河，在击毙掌教为族人报仇之后，远游海外，封剑退隐，至今已有近两百年时间，然而那烛神官单剑破神宫的传说每每谈起仍震慑天山各派，只是世人皆以为的久远故事中的人物却仍孤苦的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百年来，他虽创建了名震天下的藏剑阁，却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日夜饱受着排异的煎熬与磨难，以剑道涵养身心，终于在克服了异食癖后，信心大增只待有朝一日能脱离苦海，只是……”
曲玄素讲到此处故意停顿一下摇头叹息，许清再落一子淡淡道：“请继续！”
曲玄素看着许清道：“只是他近十年状况不佳，身体好似日渐凋零，身形渐如蛇影，百般无解后，便寄希望于长生殿，只期待长生殿有巫蛊之法去除身上共生之物。此番长生殿进入岭南只为助净琉璃菩萨得成大道，那十二剑王是长生殿最大威胁。因此，三生楼外那一战，藏剑阁已表明态度，落子在先，我身为长生殿军师自要周全受虫蛊危害之人，长生殿当与阁主同舟共济！”
话说完后，棋局已定，已然全是黑子，分不清谁是谁的。许清好似听的神往，看着棋盘良久才回过神来，淡淡道：“先生棋艺当世无双，在下佩服！这局是你赢了。”
曲玄素道：“不，这局是黑棋赢了。”
许清听得话中深意，慢慢起身轻咳道：“长生殿……吞掉南武林四大帮派以后情报能力确实厉害……你能探得藏剑阁底细，想必也知道弊派月剑仪的去向……”他言语中似已确定月玲珑被长生殿所擒。
曲玄素闻言一怔，只道许清是要长生殿援手，不及多想，便欠身笑道：“贵阁月剑仪之事，在下亦有耳闻，在下今日既已来此，便表明诚意，贵阁之事，长生殿当鼎力相助，许阁主勿忧！”
许清听得“长生殿当鼎力相助”时，不知想起了什么，气喘的厉害，咳个不停，黑衣童子拿来镇喘的药来喂他喝下后推拿半晌太阳穴许清才淡淡道：“缠疾已久，曲先生见笑了……”
曲玄素轻叹一声道：“阁主时日不久矣，还望当机立断吧……”
许清淡淡一笑道：“先生既有如此洞察之力，自当也明白……我的心思。”
曲玄素道：“这是自然，想必先生也曾了解净琉璃与长生殿之渊源。云海神宫研究的东西，长生殿也在研究，云海神宫研究不了的东西，长生殿仍在研究。先生身上共生之物，长生殿定有办法医治。”
许清沉思片刻后道：“三日后，我要先见到月玲珑……否则长生殿止步南海……”
曲玄素算了下时间，点点头道：“可以。”
许清见他未明言月玲珑一事，又见他答应的妥当，认定月玲珑在他手上留做后手，待曲玄素走后，不由得怒意顿生，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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