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玄素参差
雨夜，淡淡的花草清香渗进窗户，独坐窗边的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一副棋盘若有所思。他撑着额头敲着一枚棋子，似乎是举棋不定。花草的芬芳若有若无的飘散在空气中，将他深陷的思绪缓缓的拉了回来。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的雨幕，皱了皱眉头。
又是一个雨天，看来南国的气候比想象中的还要让人难以适应。
这里虽山川秀丽可也闷热潮湿，吃惯了黄沙烈日的人初到这里总觉得身边一切都是那么的矫揉做作。衣物三天不见太阳便会发霉，人两天不洗澡身上便如刷了油漆似的粘腻。
“曲先生，香炉已经添好了。”一名脸蒙黑纱的长生殿侍女将香炉放在一旁。
实际上岭南的天气并不冷，只不过他需要炭火来蒸干房中的湿气。
听着窗外雨声潺潺，曲玄素推开窗户笑道：“只怕我这一辈子遇到的雨天全在这两个月了。”
黑纱侍女只是“嗯”了一声点点头。
“大光明教那边有消息吗？”曲玄素看着远方深不见底的黑夜道。
“掌教对此事仍是回避的态度，不过大明王尊者带着弟子已经出山了，他对净琉璃的事情看的很重。”
曲玄素点点头道：“这世间万物，生死轮回，仔细想来实有大恐怖。净琉璃所求之道千百年来从未有之，同样是解脱道，可与佛家所求实乃大相径庭。这种动摇佛门体系的法门，明王尊者身为中央护法，自不会坐视。”接着起身走到炭火边搓了搓手道：“不过他若要介入此局，倒也是一件好事。明王修为通天，会成为我们很强的助力。”
“只怕明王尊者不会轻易答应。”黑纱侍女道。
曲玄素略有深意的笑道：“局势局势，他若入了局，纵有通天修为，也只能顺势。正如引水入渠，纵然水能千变万化，终也要循道而行。”
黑纱侍女闻言躬身道：“有劳先生费心，长生殿定会铭记。”
曲玄素笑道：“你们要谢的还得是沈辞沈先生，我实在想不到武力通天的他棋力竟也如此惊人，若非他破了我师父的清平十二图，我是不可能出山协助长生殿的。”
黑纱侍女再次欠腰躬身一谢。
那时的高昌国虽大兴佛法，可民智未开，棋道还未盛行，长生殿虽有诸多高人，可皆不擅长布局谋算，尤其是对上人文经济皆高度发达的南武林，这个短板就十分明显。
曲玄素是西域高昌有名的棋手，他的棋力就是放在国手如云的长安城中也算得上凤毛麟角。传说他曾以高昌的名号横扫了中原的皇家棋场，事后更是当街摆下六局棋图后扬长而去。此事惊动了当朝天子，天子亦好棋道，遂下令将棋图临摹送至各省道国手棋师手中，限时七天破局。于是各处国手棋师急匆匆会师京城共同商议，七天后，局是破了，可竟也生生累死两名棋师，于是高昌棋道名声大噪。高昌国莫名得此殊荣后亦正式引入棋道，以开民智，实际上这也正是曲玄素此行的目的。手谈标昔美，坐隐逸前良。参差分两势，玄素引双行。他以玄素为名，弘扬棋道，之后棋道在高昌也确实大盛，这都是后话。
沈辞自是知晓曲玄素名号，他要曲玄素出山，曲玄素自是有条件。
清平十二图要破六个。
沈辞哈哈大笑，他后半生几乎全部浸淫在棋道上，能平了南武林的棋圣洛子清，棋中境界早已不亚于他的武道巅峰，这清平十二图在沈辞眼中倒成了笑话。
一夜之间，传承百年的清平十二图，在曲玄素手中被破了个干净，付之一炬后，曲玄素只能叹着气出山。
长生殿的生活曲玄素还算适应，尤其身边的黑纱侍女，对他的饮食起居格外关照。长生殿隶属高昌国，自然对曲玄素名头耳熟能详，可曲玄素总感觉长生殿所有人都透着诡异，平日里都冷言冷语，沉默相对，但眼前这个人曲玄素却觉得略有不同。实际上这名黑纱侍女对曲玄素确实非常崇拜，尽管压抑着感情，可一些肢体动作，难免在朝夕相处时不经意间流露。所以曲玄素喜欢跟她讲话，无论大大小小的事儿，他都喜欢说给她听。
越是这种莫名的信任感，越能俘获人心。看着眼前黑纱侍女眼神中流出不安和歉意，曲玄素扶起了她的身子哈哈一笑道：“其实，早知道有你在这，又何须他沈辞破尽棋图？”
这句话说的暧昧不清，黑纱侍女一时难解其意，闻言只道是夸奖自己什么，低头回了声：“谢谢曲先生……”
曲玄素知她没有听明白自己话中之意，不仅没有失望，倒愈发觉得她有趣，笑道：“你有名字吗？”
黑纱侍女摇了摇头。
曲玄素道：“棋有玄素，道有参差。我既化用玄素为名，你就叫参差吧。”
黑纱侍女闻言，复念了遍“参差”，眼神亮了一下，欠身弓腰道：“谢曲先生。”
曲玄素看了看窗外，又笑了笑，摆摆手让她退了出去。
不多时窗边一人拍手笑道：“参差分两势，玄素引双行。好呀好呀，你叫玄素，她叫参差，曲先生好诗意呀！”
曲玄素道：“我若不让她出去，你是不是要在外边站到天亮？”
“那是自然，我就算冻死在外头，也绝不能扫了曲先生的雅兴。”
曲玄素笑道：“你倒是个好朋友，若非你时间有限，我都打算让你留下了。”
这人哈哈一笑，翻身坐在窗台上，虽是少年模样，可眼神却如成人般通透，正是从威震八方回来的李山水。
李山水笑道：“你若能将我留下，我倒真交你这个朋友了，只可惜这世上谁也留不住谁。”
曲玄素叹了一声道：“不过，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
李山水摇了摇头道：“我心愿已了，其他的事就交给其他的人吧，我是不会再出现了。”接着将离殇剑丢在桌子上道：“不过，你若真能活到最后，我倒也愿意出来见你一见。”
曲玄素道：“你不帮我，千秋霸业这一战我没有信心呀。”
李山水摇摇头道：“你明知我和千秋霸业的关系还说这种话，真非人哉！更何况我已经告诉了你们关于千秋霸业的秘密，这岂不比千军万马来的实在。”
曲玄素叹道：“就算千军万马也比不上你一个李山水呀。”
李山水扇了下鼻子道：“这马屁可真臭，现今的千秋霸业帮主算起来也是我的叔叔辈，是老一辈的兄弟。我不出来搅局，就已经是对你们最大的帮助了。”
曲玄素皱眉道：“沈先生隐匿不出，你又退局，单靠一个尉迟敬明，你们是不是太相信我了？”
“非也，相信你的是沈先生，不是我，哈哈！”李山水身形往外落下窗台道：“不过，试剑山庄的人要到了，带队的是北武林的评剑师厉青锋，他还带了高昌的武策君一起南下，你的黑子又多了好几枚，祝你布局顺利。曲先生，再见了！”李山水摇摇手，身形一晃，消失在窗外。
曲玄素看着桌子上的宛如黑夜般深邃的离殇剑，又看了看棋盘上的棋子，那手中犹豫半晌的棋子终于落了下来。却不由得叹道：“其实，我真的只会下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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