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秋月玲珑
没了风来山庄的南武林,就是一个字“乱”。尤其是岭南一带,大大小小的的帮派为吞并风来山庄遗留的地盘,明里暗里开始蠢蠢欲动。
平日里风来山庄散布在南武林用以维护社会治安的剑卫们也没了踪影,这让长期隐匿在山林间的盗匪贼寇终于松了口气,开始悄悄冒出了头。
本来岭南还由梧桐苑镇着,许多帮派尚不敢擅自妄为。可是眼下梧桐苑因为这问剑辞的事情搞的自顾不暇,各大帮派终于开始动作了。
因为他们若再不动,与岭南地区相邻不远的川蜀、两湘一带的帮派势力就要渗入。
岭南山清水秀,物产丰富,近几十年觊觎岭南地区的帮派势力不在少数。只不过先前风来山庄声势过大,岭南帮派势力已趋近饱和,所以外来帮派势力很难入驻。现如今风来山庄一散,腾出了好大一片空地。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让外来帮派抢了先,还不如早做准备。
而且实际上,外地很多道上的人马已经来到了岭南。黑白两道,盗匪流寇,都要来这岭南探路子。
没了风来山庄的管制,这一路上的平民百姓没少遭殃。
梅雨时节的岭南,气候潮湿多变,这让那些外地人员对这片心目中的风水宝地有了新的认识,许多北方的汉子住不到一周就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所以,倘若说起岭南秋天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那一定是岭南的雨。
岭南的雨常常来的毫无征兆,倘若天上有神仙居住,那他的洗手盆一定经常打翻。
刚抬起头,还是月朗星明,路上行个方便的功夫便是暴雨倾盆。
“格老子的什么鬼天气,老子刚拉一点又开始下!”一个满脸胡茬子的大汉,提着裤子挪到树下,骂骂咧咧道:“下下下!下你妈的……”
咔嚓一个闪电,劈开了夜的黑幕,不一会儿雷声滚滚而来。
眼看雨越下越大,大汉朝着道旁站着的两人喊道:“胡老四,把你的斗笠借我用用,我这还得一会儿。”
那胡老四穿着一身黑衣戴着斗笠不做声色也不答话。
“我说丁老二,你他娘的还拉上瘾了?差不多见好就收得了。我哥俩陪你在这淋了半天已经够意思了,你再不完事,可就走了啊!”
“别介,赵老大,您稍等,我这马上。”
淋着雨确实不好受,丁老二又酝酿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就想提裤子走人,刚起身,后脑勺冷不丁碰到了一个东西。
这夜也确实太黑了,本来还能趁着月色赶路,现在下雨下的满眼一抹黑。
他下意识往后瞅瞅,乌漆嘛黑的啥也看不清。
他像个瞎子般伸手摸摸,面前啥也没有。
突然脑袋又碰了一下,说是碰其实感觉不对。
准确说像是被踩了一下。
他抬起头还是啥也看不清。
“格老子的,乌漆嘛黑的,什么鸟玩意儿。”他看着这夜空又骂骂咧咧道。
他这边刚骂完,一个闪电顿时照的大地亮如白昼。
这一照,丁老二顿时吓的后背发凉,双腿发软。
原来这树上一直吊着一个人。
他刚才就在这吊死鬼的脚下边蹲坑。
好像慢了半拍似的,他“啊!”的一声开始直叫唤。
恰巧一阵阵雷声轰隆隆响彻头顶,是以道旁那两人也没听到他喊什么,只隐约听到他在那叫唤。
胡老四抱着刀不屑道:“真出息。”
天雷之威本就震慑人心,尤其是走夜路之人。
但这对多年行走江湖的恶人来说毕竟还是小事一桩。
可丁老二看着眼前的东西几乎已挪不动腿,他颤巍巍道:“赵……赵老大,胡老四,出幺蛾子啦,你们快过来啊。”
夜幕又开始合拢。
那赵老大本就等得不耐烦,见丁老二又在那磨蹭,不悦道:“出你娘的幺蛾子,狗嘴里能吐出点好听的不?你还不赶紧滚过来?”
丁老二见俩兄弟都不过来,也是吓得够呛。管他看清不看清,抓紧时间提裤子走人。
又是一道闪电亮起。
丁老二还是耐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这下看的异常清楚。
“啊啊啊啊……”他一下子吓瘫在地上,终于看清了那吊在树上的人是谁。
那是他们一行人中的周老三。
他们四人本是蜀中黑道上有名的劫匪,这四人在蜀中时,被白帝城的一帮子人压的不敢喘气。听说岭南乱了以后,便想来这边捞点油水。果然一到这,风来山庄平时踩点的人都不见了,黑道上被压抑多年的强盗马匪,开始慢慢冒出头。他们来之前便投了岭南黑道上的拜山贴,想找个小有名气的寨子落脚。
投贴落脚自然得有见面礼。
这四人便在来岭南的道上抢了一家土财主。初时不懂这的规矩,不敢太过张扬,后来行了几件大案后,却发现并无人管制。
之后几天,四人便慢慢开始嚣张起来,一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这前些日子刚折腾死了一个大家闺秀,四人还如往常一样,寻着下一个目标,可是第二天怪事却发生了。
那周老三最喜欢采花,早上醒来怀里搂着个女人已经习以为常。
这天如往常一样,周老三眼睛也不睁,继续搂着摸着。这搂着搂着,周老三就感觉不对了,太凉了。
睁开眼一看,差点吓的魂飞天外!
他们几个昨天晚上明明已经把这女的埋了。
他只当是昨晚上喝多了,急拍旁边的丁老二。那丁老二睁眼一看也没在意,嘟囔道:“你小子还没玩够?老子可没劲陪你整了。”
那周老三纳闷道:“这小妞昨天晚上不是已经给整死了?”
丁老二闻言立刻炸了锅一样跳了起来。
别人喝多了印象不深,他丁老二可不会不记得。
昨天他赌这小妞能撑过去,结果身子太弱折腾死了,按照赌约丁老二得处理她的尸体。
那三兄弟喝酒喝大半夜,他挖坑挖了大半夜,自然印象深刻。
这一下子直接把酒吓醒了。
他仔细一看,这女的身上还一身土屑,仿佛刚挖出来似的。
四人直当是撞了邪了,连尸体都没收,连夜收拾行李跑路。
此后怪事依然不断,那好采花的周老三,每天一早醒来,怀里总会抱着一些他曾经蹂躏致死的女子尸体,有的甚至还泛着蛆虫,腐臭无比。
时日一久,众人也不敢跟他睡一个屋,认定他招了邪了,吃饭睡觉都避他远远的。可是他自己一个屋更是吓的夜夜不能寐,大半夜常常听到屋里发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声音。
正常人哪能受得起这样的折磨,没多久这周老三竟是经不住吓,上吊死了。
众人见无论如何这周老三算是消停了,便简单商量一下,找地方给他埋了。
这次他们没有喝酒,丁老二也没喝酒,所以丁老二清清楚楚的记得周老三确实已经埋了。
但现在树上挂着的正是周老三的尸体。
以及那因长期惊吓而面部扭曲,狰狞的五官。
他看着周老三,周老三看着他。
如果不是他刚蹲过坑,只怕此刻已经拉在了裤子里。
从周老三被吓死后,这段时间他也是怪事不断。
他好杀人,近些天常常在被窝里或床底下找到些发臭的断肢残骸。
他三人吓的一路马不停蹄直奔岭南,好在这两天终于消停了。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看见这样一幕。
这超出逻辑的现象,吓得丁老二一个瘫痪,怪叫道:“啊!!!快来啊!我看到周老三啦!”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他这俩兄弟顿时感觉事情不对了。
赵老大道:“你他娘的拉迷糊了吧,老三早就入土了。”
“赵老大,你快过来啊!”
那赵老大闻言就想上前,却被胡老四一把拉住。
见胡老四一脸凝重的样子,赵老大沉声道:“胡老四,你……”
不一会儿,那丁老二仿佛松了口气道:“狗日的,看花眼了,原来是块儿破布。”
赵老大怒道:“格老子的,以后再敢胡说八道,小心老子做了你!”
丁老二嘻嘻笑道:“赵老大,您好,我错啦。不过这块破布可真大,整回去弄个斗篷咋样。”
赵老大不耐道:“他奶奶的,你还有完没完,想要直接扯下来不就得了?”
丁老二捣弄了一会儿,急道:“亲娘嘞,这布也太大了,挂在树上不好扯。你们他娘的就不能搭把手?!”
雨还是下很大。
赵老大急道:“扯不下来不要不妥啦?我说你小子好不懂事,下这么大雨,你不寻思着赶紧的,让大家伙在这冒着雨看你扯皮?”
丁老二怒道:“他奶奶的,你来不来?过来搭把手这么难?不把这破布扯下来,老子今天不走了!”
“我去你大爷的,老子服了。”赵老大无奈,这就想过去帮忙。
刚想过去,又被胡老四拦住了。
赵老大不耐道:“老四,咱赶紧让他把事了了吧。”
那胡老四看着丁老二的方向,脸色凝重,摇着头低声问了这么一句话。
“赵老大,你信不信我。”
那赵老大看了胡老四好一会儿,不耐烦道:“丁老二脑子抽了,你咋也不正常了?”
“信我就别过去。”胡老四认真道。
那丁老二等了老半天,不耐道:“格老子的还不赶紧过来,得嘞。不要了。胡老四,你他娘的不让老大帮我就是欠收拾,老子这就过去拧下你的头!”
胡老四认真道:“赵老大,我感觉丁老二不太对,你若是信我就跟我一起跑,不信我咱们自此分道扬镳。”
说完胡老四头也不回,朝着那官道上的冒出的一点幽幽火光,一路狂奔。
“你说丁老二不正常,哪里不正常。”
胡老四一回头,发现赵老大已经跟了上来。
“如果这放在平时,丁老二偶尔扯皮一次,倒也能理解。这种时候,尤其是前些天他吓成那样,这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哪还有心情扯皮?更何况他前言不搭后语,再加上老三的事,让人不得不生疑。”
赵老大道:“难道咱们真撞鬼了?”
胡老四道:“确实撞鬼了。”
胡老四平日里少言寡语,不过说出口的话,往往都是有把握的。
赵老大噶声道:“你他娘的就来个这?那咱们现在是要改道去投茅山吗?!”
胡老四道:“我先前曾听江南道上的朋友讲过,南武林有个外号鬼无常的,好装神弄鬼,愚弄生人。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这次八成是遇到他了。”
赵老大一听,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外号鬼无常,那就不是真的无常鬼了,我他娘的还以为真招邪了。话说过来,咱们也没招着他啊!”
胡老四冷笑一声道:“咱们做过的事,就算招过来一个真的无常鬼,又有什么稀罕!”
赵老大一听,沉着脸道:“当初是该听你的,收敛点的。”
“赵老大,胡老四,你们两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快别跑了!竟然扔了我不管了,老子屁股还没擦呢。”
赵老大胡老四心头一紧,这丁老二居然追上来了!
而且速度极快,虽然夜黑看不见,但也能听得身后风声大作。
赵老大回头道:“丁老二,你他娘的太磨蹭,我们先去前边客栈等你。”
他俩此刻已然断定,这丁老二绝对有问题。单就这轻功速度,就不是平常的丁老二能比的。
“赵老大,你太不够义气了,你再这样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二人不管他,只加快脚步。眼看着那一点烛光越来越大,到了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家客栈。
二人看到了救星般,拼命狂奔。
客栈门口只挂着一个红灯笼,虽然是雷雨天,烛光微弱,但在这漆黑的雨夜,已经足够显眼。红色的烛光下,映着一面血一样红的旗子,写着草堂客栈。
这是实至名归,一个大草堂屋子,上下两层。
二人逃命一般的奔了过去,连门都没敲,直接撞了进去。
这一进去登时傻眼了。
原来这草堂客栈虽然不大,但里边几乎坐满了人。
他二人进门进的毫无征兆,几乎满堂屋子的人,在气机牵引下,同一时间“唰”的一声刀剑齐齐出鞘。
这二人也是行走江湖多年,见满座众人那刀剑出鞘速度,以及精神模样,知道在座的众人皆是江湖上的硬茬子。此刻他们心里直嘀咕,怕不是闯进了什么武林大会。
这二人一进门,满堂高手刀剑齐出,死盯着他们,一时间杀气透心凉。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任何一个人问他们是谁。
前有刀剑,后有鬼。虽然前边这些刀剑也很吓人,但却好过后边那个太多。二人硬着头皮进来,赵老大见人多反而心里有点踏实,就抱拳寒暄道:“诸位叨扰,我二人碰到点事,想在这落个脚,多有不便,包涵,嘻嘻,包涵……”
“哈哈,看你们这幅夭寿的样儿,怕不是遇到鬼了吧!”座中一个衣衫破烂乞丐一样的中年汉子笑道。
哪成想,他这么一说,众人竟收起了刀兵,看他们的眼神也怪异起来。
赵胡二人哪想这么多,只是顿感轻松,赵老大嘻哈笑道:“最近是点子背。这不,顺道路过,想整碗雄黄酒驱点邪。”接着吆喝一声道:“掌柜的,来两瓶雄黄酒。”
那掌柜的一听,便立刻走了过来,只是两手空空。
赵老大不解,还没等他发问,却连着胡老四一起被推出了门外。
只听那店掌柜道:“本店不收已死之人,你二人还是早些去隔壁义庄入住吧。”
赵老大听着这店掌柜胡言乱语,气急败坏的拍着门道:“谁他娘死了,快开门啊!胡老四,今天晚上怎么那么多疯子!”
他见胡老四居然没了反应,便回头这么一看。
这一看,立刻吓的魂飞天外!胡老四直直的站着,只是头已经不见了。
“赵老大,咱出门走江湖,讲的是信义。我说拧下胡老四的头,便拧下他的头。说打断你的腿那就得打断你的腿。这方面,咱们可不能含糊啊。”
于是草堂客栈外,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传进大堂内。
可是满座众人仿佛充耳不闻,各喝各的。连店老板都习以为常,继续敲着算盘,写着酒账。
不一会儿那门外说道:“你刚答应了帮我扯下来那块破布,就得说话算话。我说了,今儿晚上不把它扯下来,我就不走了,咱回去吧。”
那门外唤作赵老大的已不做声。
“赵老大你不说话,算嘛玩意儿?得嘞,你要是累了,兄弟我背你过去,无论如何咱得说话算话是不。”
悉悉沙沙一阵子,门外又道:“狗日的赵老大,你还挺沉,兄弟我有点抗不住了,把你放下来拖着走吧。”
耳听得门外那人渐行渐远,屋里坐中间,一头带黑色斗笠的汉子冷笑道:“装神弄鬼。”
他这些年见惯了装神弄鬼的事,也厌烦了。虽然这十年他做的事在性质上跟这差不多,但他现在打心眼里对这些事很反感。于是趁着酒劲心中不快,便脱口而出。
那鬼无常在南武林素有侠名,虽然行事诡异,但也是惩恶扬善之辈。只要是在道上走江湖的,无论是江南道还是岭南道,大都听过鬼无常的故事。那鬼无常要收的人,必然是罪恶滔天,而且常常死前饱受惊吓折磨,以此来警惕世人不可为恶。岭南的人虽然大多数从未见过鬼无常,但一说起来,心中多是有些敬畏。此刻听得座中一些外地人出言不逊,在座的岭南人多有不忿。
隔壁邻桌一长袍大汉不屑道:“装神弄鬼,总好过心里有鬼。”
“你说什么?!”与那黑色斗笠坐在一起的四个同样戴斗笠的黑衣人,登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那长袍大汉瞄了一眼,继续喝酒道:“心里若没鬼,又怎么到了屋里还不敢摘了帽子?怕同行的认了出来?既然怕认了出来,此刻你又怎敢跟我公然叫板!”
那长袍大汉说到最后,酒瓶子往桌子上一拍。同坐的一身华服的三人其中一人调侃道:“彭兄弟,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走江湖的谁还不讲点面子,说个逞能话。人家这模样打扮,背后肯定做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你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样说法,让人家怎么下得了台?”
又一人道:“人家下不了台,势必要跟你见识一番,万一漏了路子,给人瞧了出来,搞不好就弄个身败名裂,啧啧……”
“他哥几个蒙个面,戴个斗笠,白天不敢见光,只能夜里赶路,本就混得过街老鼠一般,这好不容易投了家店,却也是个这模样的黑店。你又何必再讥讽他们,谁过成孙子一般,都很不容易的。”
这四人你一句我一句,看似在劝和,实际上把那五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贬的一塌糊涂,众人隔着那斗笠下的黑纱都能感觉出这五个人脸色阵红阵白。
那四人想动手,可又觉得这几个人说的很有道理。万一见识不过,暴露了身份可就不妙了。而且看那一桌衣着华贵,不像普通的江湖闯将,又听得那边有人喊彭兄什么的,万一再惹上这岭南三大世家的人可就麻烦了。
“我兄弟不懂规矩,赔罪了。”那唯一坐着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举着酒杯向那邻桌拱手道。
站着的四个黑衣人阴沉着脸,也都挨个坐下。
这五个黑衣人确实倒霉透顶,他们也确实要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本想这深更半夜,雷雨交加,路上见不到什么人,也方便行事。哪知道随便投了家客栈,居然坐的这么满。戴着湿淋淋的斗笠,去人家店里喝酒,等于打着伞在人家屋里坐着,可又不敢露出马脚,着实不自在。好在那店老板见怪不怪,也不多问,好吃好喝全伺候着。
邻桌那彭姓大汉见这边服了软,也是不屑一声道:“受不起了,劝你们讲话悠着点,哪天得罪什么鬼怪,小心给人家收了。”
“多谢了!”戴斗笠的黑衣人已是强压怒火,示意余下四人,收拾行囊就要离开。
五人刚起身,后边一桌便有人道:“且慢!”
一个衣着华贵,身穿上好绫罗绸缎,世家公子模样的人转出来道:“外边此刻正是暴雨倾盆,十里八村就这一家店。几位壮士何必因为一些外人的话吃这么个哑巴亏。”
其中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怒道:“老子就是淋死在外边,也不要给这儿受这个鸟气。”
“哎呀呀。”那世家公子模样的人对着彭姓大汉那一桌道:“走江湖的,谁还没点遮掩,阁下如此咄咄逼人,总不是太好。出门在外,终究是要懂点规矩,讲点道理。”
他这么一说,那彭姓一桌人竟只是拱手一笑,没有异议,好似对他很是尊敬。
这几个黑衣人觉得有点纳闷,但见这氛围已经缓和,便又坐了下来。能在屋里坐着吃酒,谁都不想去外边淋着。
那世家公子哥见众人落座,哈哈一笑,回到座位。那为首黑衣人见这人好生奇怪,三言两语就打发了那姓彭的一桌,忍不住全身上下悄悄打量一番。
当看到那世家公子哥腰间挂着的牌子时,脸色巨变。
他对着余下四人使了点眼色,拿筷子戳了下手,又放进竹筒里。意思是碰见扎手的事儿,得撤了。
余下四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为首黑衣人又拿手指在桌子上比划一个字,登时四人脸色大变。
于是五人又悄默声的起身要走。
那世家公子模样的人见他们又要离开,问道:“刚才之事,几位壮士还是难以介怀?”
那为首的黑衣人拱手笑道:“原也理解,只是我众兄弟确有私事,行事不方便,不便在此叨扰,还是给众英雄留个清净。”
那世家公子哥脸色忽然变的很为难,“几位壮士这么着急上路,不再多喝几杯了吗?”
人家走不走,要不要再喝几杯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为首黑衣人已紧张的额头冒汗,但为了避祸也就不计较这么多了,只是摇头道:“告辞了。”
五人快步离开,走了两三步立刻加快步伐,简直就像要夺门而出。
“站住!”
那世家公子平时说话温声细语,此刻一声“站住”,竟是威风凛凛,一身正气。声音虽不太大,但这五人简直跟被下了定身符般,真的就站住了。
那为首黑衣人刚一停下,忽然就感觉肩膀被人拿住,回头一看竟是那世家公子哥,为首黑衣人一阵心悸。
他们已到了门口的位置,这世家公子的座位少说也有二十步的距离,怎么一个错愕间就被他拿住了肩膀。
那世家公子哥搂着那黑衣人肩膀,又给他按回了座位上,缓缓道:“莫急莫急,诸好汉来尘世一遭,何必如此匆匆。”
余下那四人听得这世家公子哥的说词,脸色巨变,这人的身份果然不假。
“怎么?过来坐。”那世家公子哥朝着四黑衣人说道。
那四人只好坐过去。
那被按着的黑衣人,虽然只感觉肩膀被一拍,但不知怎地,身上七处要穴竟在这一拍之下,同时锁住。他此刻呼吸困难,动弹不得,但为了警示,强提一口气道:“白捕头,明人不说暗话,我兄弟有要事在身,我跟你归案,让他们先去办事,三天后我保障他们四个一个不少的找你投案,如何?”
他这声白捕头一喊出来,在座众人皆是一惊。怪不得此人行事风格如此与众不同,原来他就是曾经的南武林第一捕快,白晓风。
听闻此人年纪轻轻便挂号六扇门三神捕之列,过手的大案数不胜数。但后来不知何故,竟退出六扇门,只身仗剑走起了江湖。虽然他已无官职在身,但道上朋友认识的,还是喊他一声白捕头。
“虎兄弟客气了,白某早已无官职在身,如今只是一介江湖散人,何来投案一说?”
那为首黑衣人道:“你既已无公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走我的路,你过你的桥,又何必这样为难。”
“我说过,出门在外,总是要懂点规矩,讲点道理。”
那黑衣人冷笑道:“可是现在不讲规矩的,倒像是白捕头。”
“一入幽冥谷,此生不得出。看来阁下真把这个规矩给忘了。”
白晓风此话一出,众人比知道他是白晓风更是吃惊。怪不得这五个人见不得光,原来竟是幽冥谷跑出来的。
那五个黑衣人神情巨变,为首那人噶声道:“我们只是出来一天时间,明天日落之前就回谷,这事儿鬼尊也知晓的!”
白晓风摇摇头叹息道:“幽冥谷幽冥谷,既已入幽冥,便是死人,若死人还牵挂着阳间的事,那便是死得不彻底,不彻底的话只好再死一次。”
那为首黑衣人慌忙道:“我们只在夜里赶路,只一天时间,我们现在就走,马上就走!”
白晓风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说是一天,哪怕一个时辰,一炷香的时间都不行。”
那为首黑衣人崩溃道:“十年了!你都已经不是捕快了,我们也改过自新了,你还不放过我们?!”
白晓风正色道:“魏家庄血案,让诸位壮士逃到幽冥谷,未能亲手逮捕诸位,一直是白某此生最大的遗憾。风来山庄一散,想必那些幽冥谷的孤魂野鬼,又开始蠢蠢欲动。于是白某在这间客栈日日等,夜夜等,终于等到了你们湘西五虎,此刻你说要走,那白某这些天岂不是白等了?”
那为首黑衣人叹息一声道:“有道是报应不爽,栽在白神捕手里,没啥说的。只是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快刀门门主与我们兄弟几个有救命之恩,眼下快刀门有难,我兄弟代人传一封书信,倘若白神捕能代劳,我兄弟死而无憾!”
“哦?什么书信,拿来一看。”
那四个黑衣人互看一眼,便把手伸进包袱里掏东西。
“喏,就这么个东西。”
然而这么个东西,也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三枚铁蒺藜,五枚流星镖,十二枚毒钉,从四人落座方位同时发出。
那坐在白晓风旁边的为首黑衣人,突然暴起发难,原来他已经趁刚才对话的功夫,自行冲开了那被锁的七个穴道。
只是奇怪的是,他刚一起身,突然像喝多了般,摇摇晃晃的又倒了下去。他怕是不知道,白晓风早算出他有此一招,中途拍他肩膀时灌入了一道暗力。不动则已,一动立刻发作。
那数十枚暗器如此近距离爆发,几乎是贴着脸,而且全是来自昔年恶名昭彰的湘西五虎,那劲道力度都猛的可怕。
然而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白晓风仿佛是吟诗的书生一般脑袋晃了一个圆,那些个飞在半空的暗器都七零八落的散在了桌子上。
后边的人看着奇怪,但坐他邻桌的几个人都看的清楚。
白晓风只一口气便把这些力道凶猛的暗器全吹了下来。内功之深厚,简直匪夷所思,不由得纷纷惊疑。
余下的那湘西四虎哪见过这种本事,登时吓的一呆。然而就这么一愣神,白晓风拿筷子在四人脑袋瓜上“哒、哒、哒、哒”各敲一下,仿佛上课的老师在敲打分神的学生一般。众人哪看的仔细,只感觉他手一闪,四个汉子就应声倒地。
白晓风把这湘西五虎扶在桌子上道:“店家得罪了,外边雨大不方便,今儿先放这一晚。”
那店家敲着算盘头也不抬道:“只要不是死了人,白神捕怎样都行。”
靠里边坐着一桌身穿金银大衣的两个人,看不惯道:“人道岭南江湖现在乱的很,我还不信,今儿一见确实不像话。”
另一银袍客冷笑道:“辞了官儿的人还干着当官的事儿,另有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做鬼,你道这不是闲的没事干嘛。”
这两人头一句自然说的是白晓风,后一句自然说的是鬼无常。
“惩奸除恶侠义之人,怎能说是闲的没事干?”金袍客道。
“他若真有心,就该帮那几人尽了信义。那几人为报救命之恩,冒死出那幽冥谷,也算的上讲义气。然而如今却遇到个更为侠义的人耽搁了,那他们的侠义可就没了,而且搞不好那快刀门因此遭了殃,骂他们一辈子呢。”银袍客冷笑道。
“什么侠义不侠义,最后还不是看谁的拳头硬?站着的,讲话才有道理。”金袍客道。
这两人虽然是自顾自的对话,但却不刻意压着声音,明显就是说给旁人听的。
白晓风见这两人语意不善,听口音也像是外地来的,当下明了这两人来岭南的目的,冷笑一声道:“没想到连关中的人也想来岭南分一杯羹?”
这两人一惊,刚才说话间已经很注意了,可没想到刚说两句竟被一下子听出了口音。
长胡子金袍客不悦道:“江湖规矩,井水不犯河水。白神捕在职期间,追捕逃犯那是情理之中,没道理辞了职还干着神捕的事儿。更何况,那几人已经洗心革面,此番冒着生死,要全救命大恩,没道理就这样卡着了吧!”
白晓风冷笑道:“听阁下的意思是让白某放人了?”
银袍客道:“我兄弟二人也是敬重大义之人,想他几人为了送信,逃出那幽冥谷也是千难万险。白神捕既然也有自己的大义,那在下倒有个两全其美之法。”
白晓风已明白他俩的意思,笑道:“哦?快说来一听。”
金袍客道:“人你留下,信我们去送。”
白晓风哈哈一笑道:“果然,若白某所料不错,二位就是那关中名人,金剑银刀,两吕清风?”
这陡然间被对方报了家底,吕清吕风皆是一惊,不知对方怎么就突然知晓他两人名号。
那金剑吕清神色不改道:“我二人远在关中,白神捕竟也知晓我二人名号?真是好眼力。”
白晓风笑道:“岭南快刀门明晚易主,而关中刀派林立,是刀界旗帜。二位自关中而来,如此关注那快刀门书信,想必定是为了这快刀门易主之事。”
座中那衣衫破烂,乞丐一般的中年汉子哈哈一笑道:“那如此一算,这关中大刀也想染指岭南江湖了?”
二吕见那座中乞丐说话如此豪迈无忌只怕身份非常,不敢等闲视之。略一拱手道:“我二人与快刀门毫无瓜葛,那书信一事,本着江湖道义也是不甘就那么放着,这才说句公道话。”
那乞丐嗤笑道:“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你就不怕那装神弄鬼的来找你吗?他可最恨那背信弃义之人嘞。”
想起鬼无常二吕也是心里一阵膈应。但只要这鬼无常是个活人,他们就不怕,金剑快刀砍了活人无数,绝对有这个底气。
吕清道:“平时不做亏心事,夜里何惧鬼敲门?”
吕风道:“不管是孤魂野鬼,还是装神弄鬼,金剑银刀手下,都是有来无回。”
可他话刚落音,门外忽然“笃、笃、笃”的响起了敲门声。
二吕陡然听到这敲门声,心里不由得一紧。
这大半夜的,外边雷雨交加,还有什么人过来?难不成刚才的话真给那鬼无常听去了?
这敲门声很是温柔缓慢,听起来就彬彬有礼。
不仅彬彬有礼,而且娇柔甜美。
“店家,店家,快开门呢!~淋死啦!~”
在座的众人听得那二吕说大话,话音还没落,外边就敲起了门,都寻思着是不是真给那鬼无常听了去,要来发难了?此刻听得那入耳之声,竟是那嗲声嗲气的女子,不由得好奇。
这鬼无常竟还是个女鬼?
店家一开门,众人眼前豁然一亮。
来人打着一把红色油纸伞,伞上还沾有些许潮湿的黄叶,雨水顺着伞沿下落,那黄叶也从伞上滑落。
伞下是倾城之姿。
饶是那伞下只惊鸿一瞥,在座的众人也纷纷为之夺目。
她一身黄衫,因雨水的缘故,湿衣勾勒出她完美的身体线条。一举一动,锁骨、胸脯、背脊皆若隐若现。
她本非刻意如此,但越是无意,却往往越是让人心动。
她仿佛早已习惯了那些贪婪的眼光,纸伞一收,朝着身后喊道:“小王八蛋,你能不能快点!~”
众人听她如此说话,皆是一阵错愕。
一是奇怪,这么漂亮的女子,怎么张嘴就是粗话。再就是好奇,她后边怎么还跟着个人?
不一会儿后边一个小孩模样的少年,气喘吁吁的背着一个大匣子赶了过来,抱怨道:“这么大雨天,我连个伞都没有,还背这么多东西,很可怜的!”
“奶奶的!~给你干点活,还把你委屈死了,谁说的自己是个男人要独挡一面的?~”
这女子声音说话嗲嗲的,她说那句“奶奶的”本是句粗话,可到她嘴里,却透着一股俏皮可爱劲儿,仿佛只是在学人家重复“奶奶”这个词儿,众人听着这么大的落差感,直忍不住想笑。
后边那小童恼道:“我才八岁啊,我力气还没有你大。我不要当男人了,从今天开始,你是男人,明天你来搬。”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小王八蛋还挺滑头。~”
坐最后一桌的几个红衣客们,见她如此单纯一女子,深更半夜来投了这么一家孤店,虽然身边还有个小孩,但毕竟还是危险。听着外边仍是雷雨不止,一红衣女客起身道:“小姑娘你来这坐,这深更半夜的,你可来到这匪窝了。不过不用怕,我裴三娘护着你。”
那黄衫女子“哦?”了一声道:“绣红尘,裴三娘?”
那裴三娘一惊道:“姑娘知道我名号?”
那黄衫女子笑道:“听闻你从刺绣里悟出一套剑法,苦练十年,连挫云浮城十位剑侠。平日里为人也是仗义,倒不辱剑侠二字,单凭你刚才那句话,你的红尘剑,我就不收了。”
那裴三娘越听越惊,她的剑法来源,习剑生涯,这小姑娘怎么知道的如此一清二楚?连她的佩剑都叫了出来。
裴三娘正色拱手道:“恕三娘眼拙,敢问阁下是?”
那黄衫姑娘两条马尾垂在腰间,随便拉了个板凳,站在板凳上。也不知抓的谁一把花生豆,往嘴里一扔道:“我是月玲珑。”
她这名号一报出来,除了外地的如金剑银刀二人不知轻重,只要是岭南道上的全都惊掉了下巴。
当然,除了白晓风和那一身破烂的乞丐中年。
那白晓风从她一进门就认了出来。
那一身破烂的中年人是丐帮的九袋长老陈元,他自然也认得这大名鼎鼎的月玲珑。
纵观南武林后起之秀有十二高手。
两刀三枪四剑仪,一神一鬼一白衣。
其中这四剑仪,指的便是这南海藏剑阁中的风逍遥、花谢语、雪无痕、月玲珑,风花雪月四剑仪。
这一神,指得是神捕白晓风。
一鬼,便是鬼无常。
只不过白晓风为人谦卑和气,没那么大做派,所以江湖上的人跟白晓风很是亲近。
那风花雪月四剑仪出自南海藏剑阁,这分量已不是白晓风所能比的。
岭南剑林之所以得名天下,便是因这南海藏剑阁在剑界的分量之重。
藏剑阁本名南海剑阁,因早年扬名江湖杀伐过重,导致剑阁中人大多不得善终,后代亦早夭折福,自此剑阁改名为藏剑阁,寓意收敛剑锋,藏巧于拙。而且每年三到四月,便会召开剑林大会,分享藏剑阁剑术宝典,反哺岭南剑林。
藏剑阁与岭南剑林的意义,就好比皇帝对下属百官。只不过与岭南剑林而言,皇帝的十句话,也未必及得上藏剑阁一句,惹火了藏剑阁,意味着那浩瀚的剑术秘籍,与自己再无瓜葛。
自三代以前,藏剑阁逐步淡出江湖纷争,除了风花雪月四剑仪,阁中弟子少有涉足江湖。一百年前,南武林有魔宗乱世,时逢藏剑阁内乱,无人收拾局面,蜀中白帝城三千白衣剑客东下江南平乱。自此白帝城声名崛起,与南海藏剑阁隐有分庭抗礼之势,惹得岭南剑林颇有微词,恨其不争。近一个月来,因没了风来山庄坐镇岭南江湖,这四剑仪开始活动频繁,藏剑阁四剑仪的名号又开始响彻江湖。
何为剑仪?
便是剑之仪表。
风掌品,评定岭南剑术之等级。
花掌赏,奖励行侠仗义之剑客。
雪掌罚,抹杀持剑之魑魅魍魉。
月掌收。
“卑鄙无耻,有损剑德者,收!”
“刁钻古怪,行为龌龊者,收!”
“好勇斗狠,欺凌弱小者,收!”
“衣衫不整,有损仪表者,收!”
“还有……”
在座众人见她毫无征兆的开始施行藏家阁的收剑令,一时间茫然无措,但听她说的前四种行为,与自己毫无关联,顿时松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未喘上,居然下边还有……
“凡是岭南剑客,无剑派归属者,剑宗以下,收剑一个月,事后来南海藏剑阁领取。”
“啊???”在场的众人多是岭南江湖人士,而岭南江湖人士多是佩剑出行,这突然说要把剑收上去,没了武器,这可还怎么走江湖?于是底下众人不悦道:“虽说岭南剑客大都要听命于藏剑阁,但凡事讲个道理,凭什么藏剑阁突然就要收剑。”
藏剑阁的收剑令,近一个月也是响彻江湖。岭南剑林早已议论纷纷,听说不仅风花雪月四剑仪同时负责此事,而且连藏剑阁一百零八剑卫也协同辅佐,真不怕激起民愤把事闹大了。
月玲珑嘎嘣又扔了个花生,用嘴接住道:“没什么,怕你们闹事而已。”
在座的岭南剑客们不忿道:“我们知道这什么意思,风来山庄的事我们都知道,我们也不会参与。像我们这些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就仗着一把剑防身,也要收了?”
月玲珑道:“要收。”
岭南剑客们不悦道:“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月玲珑伸个懒腰道:“别磨蹭了,阁主说了,收剑一月,早交早还。前五百名,送《藏剑阁甲子习剑录》一份。”
那岭南剑客们一听有此大礼,忙问道:“月仙子,现在排到我们这是多少名了?”
月玲珑不耐道:“还早着呢,早交早还,再磨蹭不还。”
在座的十余名岭南剑客,赶忙乖乖交了佩剑,忍不住一脸喜色。
裴三娘为难道:“那我这把……”
月玲珑道:“你的剑不收了,一月以后,想要《甲子习剑录》报我名号。”
裴三娘大喜谢恩。
月玲珑站在板凳上扫视了一圈,大致明白了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八成都是看风来山庄倒了想来分一杯羹。不过藏剑阁禁令门下弟子不得涉足江湖纷争,所以为了稳定这岭南江湖的风波,只能出此下策,尽可能减少流血事件。
当看到白晓风时,秀眉一蹙,心道:他怎么在这?
随即抛了个花生豆过去道:“你,穿白衣服那个,你出来。”
白晓风看了看四周,又指了指自己,好奇道:“我?”
“就是你。”
白晓风走过去笑眯眯道:“姑娘何事?”
月玲珑哼道:“你出去。”
白晓风一愣,惊道:“外边下那么大雨,你让我出去?”
“出去!”月玲珑掐起了腰,柳眉倒竖怒道。
白晓风不解道:“这店又不是你开的,凭什么让我出去?”
月玲珑袖子一捋道:“你出不出去?”
白晓风后退一步笑道:“就算出去,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吧,不然当着一众朋友的面,白某日后可怎么走江湖?”
月玲珑怒道:“因为我看见你就来气!”身后两条马尾辫好似真气的一晃一晃。
白晓风笑道:“姑娘何出此言?”他故意打量下自身道:“白某纵然不是貌若潘安,但也算风度翩翩,而且对姑娘钦慕已久,上次见面连佩剑都给了姑娘,姑娘又何故对在下如此不满?”
“我不喜欢你这样看着我!”
白晓风看着她道:“你长那么漂亮,不就是给人看的?”
月玲珑一跺脚瞪着他道:“谁都可以看,就是你不许看!”
白晓风无语道:“这是为什么?”
月玲珑道:“不为什么!”
“真不讲理……”
“你出不出去?!”月玲珑作势要打。
白晓风冷笑道:“你知不知道,白某闯荡江湖从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
“你待如何?!”月玲珑两手袖子都捋了起来,看样子白晓风再不出去就要跟他动真格的了。
白晓风冷哼一声道:“出去就出去!”说着从那一桌趴着的黑衣人头上摘了个斗笠,笑着出去了。
众人看着这一对儿直感觉莫名其妙。白晓风何等样人,怎会在藏剑阁面前就这么低了头?但这俩人对话实在有点像打情骂俏,搞不懂这俩人什么关系。
月玲珑见白晓风悻悻离去,冷哼一声,收拾了剑。眼下一撇,见仍有两桌佩剑之人毫不动弹,秀眉一竖,一个花生豆就砸了过去道:“奶奶的,你磨蹭什么呢?”
原来下边还坐着一个佩剑的白衣客。
白衣客不悦道:“我不是岭南的,也要收剑?”
月玲珑不悦道:“只要是佩剑的,入了岭南一律收。”
那白衣客淡淡道:“我是白帝城的人。”
月玲珑杏眼一瞪,仿佛被触了逆鳞般:“照收不误!”
白衣客冷笑道:“那白帝城十二剑王此刻也已在岭南,倒不听闻有人收他们的剑。”
“本姑娘说了只收剑宗以下。”
白衣客道:“那岂不等于是欺软怕硬?这跟收剑令里的恃强凌弱有何分别!”
另一桌的金剑吕清道:“白帝城的人到了岭南剑林大摇大摆,藏剑阁的人连个屁都不敢放,竟挑些软柿子捏,这样的宗门也配得起岭南剑林圣地?笑话!”
白衣客不忿道:“我白帝城近几十年享誉剑界,剑道高手无数,在我们蜀中剑林尚不曾如此嚣张跋扈。剑客与剑,视若生命,岂是你们说收就收的?!”
金剑吕清道:“论剑道翘楚,白帝城胜藏剑阁多矣,这天下剑林之最,早晚归于蜀中。”
“啊啊啊!”月玲珑气的嗷嗷大叫,一跺脚,一闪身直接就到了那白衣客的桌子上,胡乱踢了一通道:“蜀中白帝城的人是吧?你知不知道我来收剑时为什么没有佩剑,两手空空?”
那白衣客只顾着说话,这一分神间,月玲珑竟直接跳到了桌子上。他来不及细想,反手就拔剑,却忽然感觉背上长剑空空如也。再一看,他的佩剑竟已到了月玲珑手上。月玲珑冷冷道:“那就是方便我随时随地恃强凌弱的揍人!”
她“啪”的一脚,踢翻了那白衣客,然后看着手上的剑,冷笑道:“不愧是白帝城的剑,好一堆破铜烂铁!”
然后拿手这么一拗,就像拧钢条一般,拧了几个弯。在场的众人看的心胆俱寒,这么漂亮的女子,怎么发起恨来,这么吓人!
“你这混账丫头,你说收剑,为何又要毁人佩剑!”
那金剑吕清平日里虽然说话刁钻刻薄,但也常有打抱不平之心,眼见他人佩剑被毁,怒上心头,拍案而起。
月玲珑把那废剑随手扔在了跌在一旁白衣客身上,看着吕清饶有兴致的道:“你是来自关中的?”
吕清道:“是又如何?”
月玲珑道:“关中的人为什么要练剑?是刀不够快,还是发展不够好?”
吕清道:“够快,够好!”
月玲珑道:“够快,够好为何还练剑!”
吕清道:“老子喜欢!”
月玲珑哈哈一笑道:“很好,可惜有一点你却做的很不好。”
“哦?”
月玲珑冷冷道:“天下剑林在岭南,不在蜀中。你生于关东,不习关中大刀,而习剑法尚且不说,你既已佩剑入了岭南,不感恩岭南滋养剑道大恩,反而处处诋毁刁难。在岭南你不配用剑!~”
她说着如此气势的话,声音却依旧嗲声嗲气,倘若不是亲眼见她出手,只听声音很难想象这动手的跟说话的竟是同一个人。
月玲珑出手迅捷凌厉,刚才还在两排开外的桌子上站着说话,话音未落,说到“不配用剑”时,手竟已搭在了那吕清的金剑上。
那金剑银刀两吕清风不亏是关中名人,月玲珑手一抽,竟然没把剑抽出来,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吕清连着剑鞘往前一送,又给剑合上了。他这一下岂不是连鞘带剑一并送了过去?月玲珑还未及细想,那凌厉一刀朝着手腕就砍了下来。月玲珑此刻拿着剑柄,剑身套着剑鞘,用剑横挡势必要受那剑鞘累赘影响出手速度,眼看来不及闪避,月玲珑手一松,人已闪回到原来的桌子上。那银刀好似早就料到,刀势一收,那还在空中的剑,恰巧落在那刀背上。
那银刀举着金剑,恰成十字形,仿佛在耀武扬威一般。吕风将金剑送回吕清冷笑道:“要收关中的剑,得问过关中的刀。”
这一搭手,立刻知晓了对方几斤几两,月玲珑摩拳擦掌道:“剑宗刀王。奶奶的,怪不得那么嚣张!~”
吕清金剑出鞘道:“风老弟,此番你坐着看戏,让人知道了咱两吕清风联手对付一个丫头片子,回到关中怕不是被人笑话。”
他听得藏剑阁的收剑令只针对剑宗以下,而且是没有剑派的江湖散人,心下笃定出来收剑的四剑仪水平最多不过剑宗实力。他看不起岭南的藏剑阁,便打定主意要扮月玲珑难看。
众人只道是有好戏看了,一个个睁大眼睛盼着二人开打。丐帮长老陈元怕波及众人,便招呼众人散开往后撤,不一会儿便空出一块地方。
店老板抬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道:“一张桌子三两,板凳一两,碗筷三十文。”
月玲珑头也不回道:“姚小桃,给他一百两,这个店我包了!”然后捋了捋袖子狠狠道:“看姐姐我怎么教训这帮不懂规矩的外地人!~”
不管月玲珑架势多么凶悍,只要听她说话就感觉混身上下透着一股俏皮劲。吕清也是第一次跟这种小姑娘般的女人动手,感觉很不自在。月玲珑不先动手,他也绝不抢先。
那跟在月玲珑后边的姚小桃皱眉道:“又打架……你需要用剑吗?”
他把那匣子一打开,众人此时才发现,原来那匣子里放的全是剑。
看那些材质款式,都是些上好剑器,约莫有二三十把,其中两把剑众人居然还认了出来。
于是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那彭家兄弟诧异道:“连碧芒,银锋都收过来了?那两位可是接近剑宗呢。”
店老板笑道:“这两位剑主都是通晓情理的侠义之士,上交佩剑倒并不奇怪。”
丐帮长老陈元叹道:“藏剑阁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说到底还得靠众好汉支持。”
裴三娘看着场中冷笑道:“反观有些人自认有点能耐,就觉得可以不守规矩。”
“可不是?我们岭南藏剑阁行不行岂是他外人随便评价的?”
“月仙子最好能给他打个狗爬。”
“不好说,没听她刚说这人有剑宗实力?”
“那要是没打过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我觉得这不好说……”
月玲珑听得场中议论纷纷,喝道:“安静点!”转身对姚小桃说:“打这么个老小子还用得着剑?”瞅准脚底下一筒筷子,“啪”的一脚踢碎,竹筒里的筷子激射而出。
只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同时受力的十几根筷子,飞出去的速度竟然有的快,有的慢,有的打着横转,还有打着竖转,有的像短剑直刺一样笔直凌厉,还有的像剑刃横切一样横着过去。
这看在吕清眼里就如十几个人同时拿着剑以不同剑势冲了过来。
吕清冷哼一声,金剑出鞘,一时间剑芒大盛,“哧哧哧”十几道剑气甩出,无论是那快的慢的,横的竖的,一时间全被剑气搅碎。
他剑势还未停,忽然发现满天的花生豆射了过来,不仅有花生豆,还有酒水,肉骨头,面条。一时间泼的泼,射的射。
吕清纵横江湖哪见过这种的打法,不仅野蛮无理,而且还很难招架。那花生豆一碰就碎,那碎末还夹杂着内力,前冲不止,随便碰着一点都可能伤着。
眼看着满天杂七杂八的东西冲来,吕清抬脚一踢,座中桌子飞撞过去,哗啦啦与那一堆东西撞成了粉碎。
那桌子碎掉的瞬间挡到了吕清的视线,月玲珑竟从那桌子飞出的下方滑了过来,一脚扫了过去道:“抬脚!”
她这个角度攻过来,吕清只能抬脚。
吕清双脚一蹬,一个倒翻离开板凳,同时空中一剑刺下。这一招连守带攻,恰到好处,旁观众人也忍不住赞叹。
“抬手!”
“抬”是吐音,月玲珑嘴里一个花生豆猛的吐出,直打吕清拿剑的右手。
吕清想不到她居然还有这招,来不及多想只能抬手。
他此时在空中出剑,被逼着抬剑闪躲,身体在空中已经绷直了。月玲珑一板凳甩了过去道:“低头!”
吕清此时在空中毫不着力,按道理低头是最合理的闪避。但他心下大怒,心道:我偏不低头!破着岔气的风险,在空中强提一口气,一剑崩碎那板凳。
月玲珑扔那板凳的同时,已经闪身到另外几桌上,连踢过去四五个竹筒筷子。
那板凳“咔嚓”一声被剑气撕成四五块,还未落地。那横的竖的,快的慢的,转的旋的,百十个根筷子,像百十个不同的剑招一样飞了过去。
吕清由于强提那一口气导致真气凝滞,一时间剑气出不来,只能憋着口气,老老实实一招一招挡下来。就像跟百十个人过招一样,憋屈之极。
那些个打着转的最难招架,金剑一碰,那筷子就像活了一样,蜻蜓点水般,一挡就飞。
月玲珑又捏几个花生豆射向那些飞走的筷子,给它们变了个角度,施加新的力道,于是像回旋镖一样又飞了回来。一时间,吕清四面八方都有筷子招呼。
这百十根筷子,百十个剑招,前前后后不过几个呼吸间。那吕清倒真不愧是剑宗实力,真气凝滞的情况下,还能靠着变化多端的剑招,全方位无死角的全部接下。
饶是高傲如月玲珑,眼中也掠过一丝惊讶。只见她收敛心神,凝目道:“不陪你玩了。”
忽然间眼睛一睁,精芒暴射,双手剑指一凝,一根筷子飞出,喝道:“中!”
这根筷子很普通,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都很普通。但却足够有威慑力,因为它后边引领者草堂客栈数百根筷子全部飞出。宛如一马当先的将军,带领百万将士冲锋。
这些已不是筷子,也不是剑招,而是剑,凝聚着月玲珑剑意的剑,随便一根都有开山破石之威。
草堂客栈外雷声大作,这凝聚着凌厉剑意的数百根筷子如倾盆大雨般泼了过去。
这招吕清已接不下,别说他此刻内息尚未平稳,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他也接不下。
他此刻已无从招架,甚至感觉到死亡已经逼近。
月玲珑与吕清动手间速度很快,吕风察觉不对想出手时,那一马当先,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都很普通的筷子已经点在了吕清的喉咙上。
但却只是普通的一点,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
后边那千军万马宛如瞬间失了生机,颓散的落了一地,撒在吕清身前。
月玲珑又往嘴里抛了颗花生豆道:“如何?服了没?”
吕清楞在当场,许久道:“没想到姑娘如此年纪轻轻,竟习得万剑归宗,而且还达到了收发自如的境界,岭南藏剑阁今番让吕某大开眼界!”
众人一听刚才那招竟然便是藏剑阁的万剑归宗,不由得好生叹息,刚才居然眨了几下眼睛,没仔细看得清楚。
吕清叹了口气,长剑一抛道:“我服了!”
那月玲珑接过金剑,抽出一看,冷笑一声道:“奶奶的,还真是金子做的!~”
随即在手里一转,把玩一番道:“本姑娘不收人钱财,拿着吧!~”
玉手一挥竟又把剑扔了回去。
吕清接过佩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道:“你……你说要收剑,我既已服输,你这是做什么?怕吕某输不起吗?!”
“算了吧!~”月玲珑拍拍手上泥土道:“你这剑那么贵,带身上我怕招贼。”
“你……”
“你既已明白了那个道理,我又何必再收你的剑,更何况你已是剑宗。”
藏剑阁不收剑宗的剑是有道理的,在剑宗这个境界的高手,正是攀登剑道一途的关键时刻。有剑无剑的差距,可谓是一日千里。真要收剑一个月,吕清怕是一辈子止步在剑宗一境了。
那吕清虽然心里感激月玲珑此举,但从佩剑就能看出,他自小家境卓越,又天资聪颖,心高气傲再所难免,略有不忿道:“你这是要卖我一个人情?”
背剑匣的姚小桃此刻看不下去了,跳出来道:“好你个老家伙,我姐姐一是一,二是二,从来没对谁收手过。她是看你虽然说话尖酸刻薄,但也光明正大,愿赌服输。倘若你们刚才二对一,此刻怕是你们金剑银刀全收了!”
那银刀吕风一听这话立刻不服,吕清拿手一拦,拱手淡淡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多谢指教了!”
月玲珑打了个响指道:“有长进啦!~下回再不懂规矩,本姑娘不介意连关中的刀也一并收了!”
那金剑银刀,两吕清风虽然脸上不忿,但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心下对这月玲珑大是改观,没想到这看似俏皮可爱,但泼辣刁钻的女子,竟还是性情中人。
月玲珑撑起了油纸伞,姚小桃背起剑匣子。外边雨势开始渐停,那伞下倾城一人,回头浅笑,声音依旧嗲声嗲气:“下月初三,南海藏剑阁恭候诸位前来取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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