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与死的模样
胡老太这几天哭够了，这会儿反而流不出泪来，让蔡怡琴喧宾夺了主。
在众人的注视下，蔡怡琴脸红到脖子根里去，往人群里钻。
李慧好见到蔡怡琴跳梁小丑一般，打心眼里觉得好笑，啧啧两声，把目光转移开。
告别厅外，人山人海，汇集着前来送人的家属，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哀切的表情。听的这个叫“出来了”，那个也叫“出来了”，不知道到底是谁，人来人往穿梭。
突然，
胡老太说，还没给老胡盖被子，又说应该给老胡烧两件衣裳和两双鞋，免得过奈何桥磨破了鞋底，比别的鬼寒酸。几个热心人来来回回帮着跑了几趟。
工作人员受不了，专程来问蔡怡琴，到底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进去一起烧掉的，一起拿，别蹿来蹿去的，对里面的死者不尊重。毕竟，里面人多呢。
蔡怡琴这才给主角让位。
胡老太问：“能不能带几块绿豆糕去。”
工作人员很快回过神来，说：“大妈，你确定要把绿豆糕和骨灰装在一起，我们也能按照家属的意愿安排的。”
胡老太才什么都不说了。
可能是被胡家这一群人打扰够了，工作人员进去没两分钟，里面就喊老胡的名字，让大家进去见老胡最后一面。
大家都进去了，李慧好一个人站在外面，隐约听见胡老太和蔡怡琴又哭了起来，还有人大喊老胡的名字，说这叫喊魂。
李慧好耳畔嗡嗡作响，无语的想，为什么非要喊鬼回来看烧人呢。其实走远些，免得看到自己被烧也挺好的。
她看向告别厅，只见一群佝偻背的老者在垫脚爬栏杆，花白的人头攒动，像极北国春光里化了白霜的鹅卵石在冥河里沉浮，除此之外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一分钟后，黑幔又拉上了，大家顿时收声，有人出来时，双眼一瞪，眸光清亮无比，半点水汽也无。就连胡老太也没有泪水。
大家都说，老胡像睡着了一样，十分安详。
可李慧好觉得这话有些讽刺，都死硬了，想不安详也不行啊。
大家莫不感慨，人全须全尾进去，再出来就是一把灰了，抱错了也不知道。
谁能分出这堆灰和那堆灰的区别呢？
所以，在生的时候别留遗憾，死了就不由自己做主了。
李慧好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再次回看那告别厅。
他们出来，又有人进去，一波接一波的前赴后继。
生与死的模样，尽在这院子里了。
好在老胡人缘确实不错，大家分工合作。有人搀扶胡老太，有人专程等在后间拿骨灰，还有人和灵堂沟通……什么都不用胡老太操心。
胡老太木然的望着前方，像失了魂一般。尽管没说话也没流泪，可让人感到她深深的茫然和哀恸。她坐在长椅上，总算开始接受老胡去世的事实，环视来帮忙的老人们。
蔡怡琴这会儿拼命在胡老太面前刷好感，让胡老太以后要早睡早起，要外出散步运动，要吃的清淡别油腻，要结交朋友别落单。
这一劝，胡老太隐藏的担忧一下全被勾了出来：“我就这样吧，每天晚上八点，你们想的起我就过来看看，要是我没应，那就是死了，帮我收个尸。”
蔡怡琴奉承，胡老太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别说这些丧气话。
可胡老太都七十多了，指不定今天睡过去明天还能不能起来。说长命百岁，傻子才信。
没儿女，老伴也去世了，胡老太真不知道今后的生活怎么办，能有人收尸已经是奢望了。听新闻里说，日本老龄化社会严重，在家烂成一把白骨才被人发现，肉都被蛆吃完了。
蔡怡琴安慰：“车到山前必有路啊。”
李慧好终究是没忍住，说：“假惺惺！”
袁建国这时已经去后台领骨灰的地方，看完了第三次，听到李慧好话，心道，还好没被蔡怡琴听到，否则两人定然在殡仪馆就能吵起来。
袁建国评论，这话确实有点假，真正关心的，哪怕每晚八点约定个电话报平安也好，可蔡怡琴不表态。
李慧好讥讽，那天晚上她都骂老胡不检点呢，可能害怕晚上被老胡追，所以来悔过的。
乍一听这话没问题，细品却发现，李慧好还是在嘲讽蔡怡琴人前人后不重样，笑里藏刀。
蔡怡琴一直在关注李慧好的动静，看到李慧好说话直觉就在说她。
蔡怡琴也没客气，用早就打好了的腹稿，开始哭诉。当年老王走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还是老胡可怜她，才给了她一条活路。怪只怪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老胡命苦啊，一定是被人咒了。
大家下意识就想到白糖事件来，私下里大家都猜，李慧好吃了大亏，可能不会来参加老胡的葬礼。但李慧好出乎意料的来了，来了却不敢进去瞻仰遗容。这似乎侧面说明了什么。
蔡怡琴又哭，那时候自己可怜啊，好不容易在厂里混出个模样来，结果又改制下岗，最后三餐不饱还要带儿子。身为母亲，舍不得让儿子吃苦，自己咬紧牙关省吃俭用，苦都往肚子里咽。
现场鸦雀无声，李慧好一口银牙咬出血来，只觉得蔡怡琴无耻至极，恶人先告状。但这时候，蔡怡琴一哭，大家都可怜蔡怡琴孤儿寡母，认为她应该得饶人处且饶人，她真出声指责，怕是好多人都要指责她鼻子骂，说她要把人逼死。
胡老太正为今后的生计发愁，听蔡怡琴当着她的面提孩子，不满道：“想开些吧，好歹都熬过来了，你也算儿孙满堂呀，有什么过不去的。”
蔡怡琴急道：“嫂子，话不是这么说呀，苦是我吃了，说都不能对外说一句么？”
胡老太的目光已经移回了告别厅，稀得看蔡怡琴一眼：“嗯，你说，说了一定要再念两句阿弥陀佛，胡哥好保佑你。”
胡老太现在可是失独老人呐，比可怜，还能比得过她？
大家恍然大悟，蔡怡琴是做贼心虚，所以想贼喊捉贼，结果被胡老太金晶火眼的识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蔡怡琴的戏再演不下去，起身往外走，只说：“我什么都没做，怎么都怪我呢。”
李慧好这才开口问：“你和老谢早都认识，瞒着我对不对？”
李慧好昨晚回忆，老谢第一次见蔡怡琴，就能准确的叫出蔡怡琴的名字。事后，老谢解释，有一天他在楼道里撞见蔡怡琴了，说过话才认识的。那时候，她和蔡怡琴之间没有矛盾，因此她没有怀疑。但从那之后，蔡怡琴总是莫名其妙的给她脸色看。若说老谢和蔡怡琴之间一清二白，为什么无冤无仇，蔡怡琴非要针对她呢？
昨晚，谢承翰的问题，让李慧好想起了这件事，为自己十分不值，再也不想和蔡怡琴扯上半分关系，因为恶心。所以，早上李慧好看见蔡怡琴，一个字都不想说。
蔡怡琴听到李慧好又提起老谢，如一颗人形肉弹一般，瞬间弹了回来。
“你个锁佬离晒谱，我顶你个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