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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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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冬天,万物萧条,人也显得易碎。一轮红月将整个噶戈尔都笼罩在诡异的气氛当中,群鹤街内空气恶浊,血腥味冲天,一条血河在群鹤街细细流淌,只见一个黑影被猛然砸向了鬼妙楼,鬼妙楼应声倒塌。

    此时的群鹤街,在面对服下血线虫的段干昊仓时,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胜算,傅裴英亦是如此。

    可以说是毫无反抗的余地。

    不过,他们为沈忘悦已经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了。文姐率先带人撤出,瘦猴等紧随其后,趁着傅裴英吸引了修罗城的注意力时,他们齐聚朝着摘星阁的方向而去。

    瘦猴往后看了一眼,鬼妙楼的废墟当中,段干昊仓一脚踏在傅裴英的胸口上,一手拎着傅南的头颅——如同旦一,身首分离。

    就好像是一场复仇。

    傅裴英崩溃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然而他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公子说不用管他。”文姐道。

    瘦猴皱了皱眉头,点点头,朝着摘星阁的方向猛冲而去。

    一场血色的大雪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群鹤街陷入死一般的静寂,除了尸体,还是尸体。不过这是噶戈尔,原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生死早已看淡,修罗城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宣誓了他们的地位,告诉整个噶戈尔,顺者生,逆者死。

    沈忘悦苦心孤诣,带走了钥匙和九星盘,他赢得了一时,可只要他还没有真正成为噶戈尔的王,那修罗城就还有机会,段干昊仓就还没有输。

    一声猫叫,吴果儿终于是在废墟中将傅裴英给刨了出来。

    “四不像!你死了吗?”吴果儿拍了拍傅裴英的脸。

    那双像狼一样的眸子在看向傅南的尸体时出现了一丝悲凉,傅裴英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空有茫然。

    “他比你还要小上几月。”傅裴英淡淡道。

    吴果儿愣了一下,回首看了眼傅南。他对傅南的态度一直算不上太好,不过他还是蛮喜欢这个人的,干活勤快,海棠阁内大大小小,从内到外,包括做饭洗衣服,都是他在做。

    尤其是对公子很好,对公子好的人,他都很喜欢。只是傅南有些婆婆妈妈的,闲下来的时候,三句话不离公子和傅裴英。

    “这是京城有个大人交给我的任务,说我要是撮合了大人和公子,回去就给我个百户做,到时候就有钱啦,能给我爹娘立个碑。”说起这话的时候傅南笑得很害羞,“我娘以前是个说媒的,她讲,说媒说媒,这媒,要说才能成。这是件积德行善的事儿,会行好运的。”

    他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吴果儿知道,他爹妈没行好运,要不然哪用得着立碑。

    他拍拍吴果儿的肩,“我信我娘!等我哪天要是走了大运,真调我回京当百户,若是大人和公子还没成,你就替我接着说吧,说成了,记得给我寄喜糖!”

    吴果儿的鼻子酸了,低声抽泣起来,他跑去一边,拿了块大布,想将傅南的尸体给盖住。

    “果儿,你把他腰带里的牌子给我。”傅裴英声音沙哑地说道。

    吴果儿点点头,小心地从傅南的腰带里摸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青灯卫,牌子上的名字是傅南自己刻的,歪歪扭扭,很艰难才看得出是傅南二字。

    傅裴英浑身的肋骨已经断了几根,手脚亦是被卸了力,吴果儿找不到人帮忙,所有人都走了,就连傅北也被傅裴英派去找沈忘悦了,这群鹤街好像就只剩了他们俩和一只猫。

    吴果儿很想哭,但他觉得自己这时候不能哭,他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为傅裴英接骨,他本来指望着傅裴英能带他去找公子,可一看这伤势,觉得不太可能,又想哭了。

    “我们该怎么办?”吴果儿抽泣着问,这天好像不会亮了,算时间,该是晌午了才是,可天空还是一片暗红色。

    傅裴英想要支撑着坐起来,状元叫了一声,然后跳到他胸前,屁股动了动,就在他胸口上坐下。傅裴英被踩地又躺了回去,状元舔了下他脸上的血迹,而后又咬着他的衣领扯了扯,傅裴英动不了,只能是无奈地笑了笑。

    “它想让你带它去找公子。”吴果儿说。

    傅裴英艰难地抬起手,在状元的下巴上挠了挠,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你养好了伤才能带我们去找公子。”吴果儿又道,可是他心里清楚,傅裴英这伤,没有十天半个月,那是连站都站不起来的。

    然而如今的摘星阁还不知是什么样的情形,他听到远处传来鬣狗的呼号,那是修罗城的宠物,长得三分像狼,不过吃腐肉长大的动物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们常常成群结队,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再高大的人也会被撕个粉碎。

    更严重的是,它们能比人更快找到沈忘悦的踪迹。

    傅裴英没有说话。

    吴果儿低着头,他拉了拉傅裴英的衣服,“四不像,我很担心公子。公子的身体很差,要是生病了,受伤了怎么办?”

    医者难医己,他跟着公子这么多年,每次生病都是他照顾的。

    傅裴英躺在废墟上,这永远的黑夜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坏事,他可以一直抬头看着那轮明月。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即便是身体拥有异于常人的恢复力,但短时间内也绝不可能再去找沈忘悦了,即便是去了,很有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一个修罗城的小鬼给了结。

    段干昊仓留了他一条命,就像是猫儿在玩弄一只濒死的老鼠。他想起段干昊仓走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九爷可得要好好活着,等着看我是怎么让忘悦舒服的。”

    傅裴英攥紧了拳头。

    “四不像,你可不可以不要睡?”吴果儿哽咽着问,他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可当下的状况,他除了能指望傅裴英,便再也指望不了谁了。

    傅裴英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人总要落叶归根的,我想把傅南带回去。咱们带着他,一起去找月牙儿,可以吗?”

    吴果儿赶紧擦擦眼泪,重重地点了下头。

    远处燃起过光,吴果儿去群鹤街上找了点纸钱,一边摸眼泪,一边说着什么。

    雪落在傅裴英的身上,每动一次都是一次钻心的剧痛,他将状元抱在怀里,睁着眼睛看着天上那轮月。

    沈忘悦,忘悦,这五年来,他没有一天是开心的。不过他曾经是京城上下最开心的小公子,他有个很温馨的家,父母溺爱,姐弟情深。

    傅裴英时常会蹲在沈府里的一颗大树上,看着沈夫人往书房里送点心,沈忘悦喜欢甜的,点心都是甜的。他怕胖,又想每种都尝一遍,于是老是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傅裴英经常都觉得他矫情。

    每次去沈府,沈夫人都能发现他,总是会拿来一碟新的点心,悄悄问他要不要。

    傅裴英摇摇头,等沈夫人走后,他就跳下树,跑进书房去抢沈忘悦的点心,抢完就跑,乐此不疲。

    “你为什么老是抢我吃过的?”沈忘悦气鼓鼓地骂他。

    傅裴英落在树上,他知道沈忘悦爬不上来。

    沈忘悦很无奈,一边摇树一边骂他,“我娘做给我吃的!宫里那么多好吃的,你怎么非要来抢我的。”

    “娘做的,不能浪费。”傅裴英咬下一口点心。

    沈忘悦心知理亏,鼓了鼓嘴小声说:“那是我娘……不是你娘。”

    “不能是我娘吗?”

    沈忘悦就摆出一副看傻子似的表情,“你得娶了我姐姐才行,不过你想得美。”

    “那我娶你吧。”

    那张好看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抓起一本诗集就打他,“傅阿九你去死!”

    傅裴英被打地一路逃出沈府,回头的时候,看到沈夫人对他挥手,小声让他赶紧走。下次去的时候,他就看到沈忘悦的桌上摆着掰好的点心。

    沈忘悦气鼓鼓地递给他。

    “一人一半,我想了下,你好像很久都见不到娘亲了,所以我勉为其难,可以同意你上次说的。”

    “同意我娶你?”

    沈忘悦的脸又瞬间红了,拍桌而起,“不是!是同意你把娘亲分给你!”

    说了这话,他又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只能气鼓鼓地坐回去。

    傅裴英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是质子,没人要的质子。

    京城上下谁不畏他傅家权势?姓傅的割据北境六州,拿捏兵马粮要塞,百万傅家铁骑镇守一方,往好了说,是慕国的铜墙铁壁,往坏了说,傅家狼子野心,只要反骨暴露,必定挥师南下,一击攻破京城,京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京城敬他,也畏他。

    于是康盛七年,皇帝向傅家要了个小子入京,傅家交人交得无比果断,为何?

    因为他在六岁以前没入族谱,他不姓傅!

    皇帝诏令入了北境,传到了北境一处黑漆漆的囚牢里面,囚牢里面关着一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女人绝色,生的儿子也也是绝色。傅将军一代名将,可惜没人知道他曾经在这囚牢里玷污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本是要死的,直到她知道自己怀孕了。

    孽种。

    傅裴英曾经听到那个女人一遍遍痛苦地冲他嘶吼。

    傅将军八个儿女,儿女皆是英杰,熟读兵法,善骑马打仗,除了他这个小幺九。小幺九在囚牢里关了六年,透过那唯一的一扇窗,日日看向窗外的明月。

    他只有明月,明月不止有他。

    他的朋友是老鼠,是守监牢的狗,吃不饱饭,也曾从狗嘴里抢一碗馊饭,他有时会看到那所谓的哥哥姐姐,在校场里舞刀弄枪,他们有父亲有母亲有老师,而他什么都没有。

    他学着挥拳,但换来的是监牢守卫们一次次的嘲笑,没人把他当成是一个人,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只被圈养的动物,只是出于本能地在囚牢里求生。

    直到皇帝的诏令传来,那个名叫母亲的女人终于温柔地看了他一次,给了他一枚骨哨。

    “阿九,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你是不该降临的灾邪,我恨自己没让你死于我腹中。事到如今,你要走了,我把这个交给你,当绝了我们母子之情。”

    从此,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一个名字。

    他是傅裴英,不是阿九了,别了北境的月,坐着入京的豪华车架进的那玄都城。

    没人问他愿不愿意,只有一句句命令。

    他第一次掀开窗,那是白天,玄都城车水马龙。

    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年拿着他掉落的骨哨,眼中波光粼粼,像月。

    “阿九,别怕。”

    舟车劳顿,紫禁城里繁华景象,与北境相比是另一个天地,他听到出生以来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的关心。

    别怕。

    一时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个动物了。

    他是监牢里的囚犯,月色是他的信仰,他走出漆黑的牢笼,拨开入京的窗纱,见到的便是那抹月色,那从此就成了他的信仰。

    月色下,沈忘悦一边看书一边吃点心,月色让他的脸显得很好看,傅裴英觉得这张脸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比生他的那个女人还好看。

    “娘!”沈忘悦扔下书,看着那个穿着素衣的女人,正要跑过去,后又想起什么来,他回过头,扭捏地对着傅裴英道:“你好没礼貌,娘来了,你都不打声招呼吗?”

    傅裴英才慢吞吞走过去,很认真地对沈夫人道:“娘。”

    沈夫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发心。

    “月牙儿说要娶了他才能叫你娘,我先欠着,过几年送聘礼来。”

    那天晚上又是被打出去的,沈忘悦小时候很爱哭,虽然现在一样也很爱哭,那天晚上沈家姐姐一直躲在后面笑。一个劲地重复傅裴英说的话,傅裴英一点头,沈忘悦就跟着哭,抽抽泣泣扑进沈夫人的怀里。

    “娘,我才不要嫁给他!他又笨又蠢,天天打架,不做功课,老让我挨先生的板子!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

    京城传闻,傅家质子与沈家嫡子不合,关系水深火热,见面一定是要打一架的。传闻进了皇宫,皇帝也知道了。

    “听闻沈家那小子与你不合,此番便把这件事交给你做,让他知道看不起你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沈府的火光划破天际,傅裴英猛地睁开眼睛,满头都是冷汗。

    “做梦了?”时千秋摇着扇子看他。

    傅裴英擦了擦额头的汗,“来了。”

    “看来你知道我会来。”时千秋笑眯眯地摸出一个瓶子,“喏,血线虫。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偷的,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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