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那日着了风寒,沈忘悦便躺下了,摘星阁里的酒客个个唉声叹气,气氛竟不比以往。柳妩派人来催过,不过他是摘星阁的摇钱树,身体自然要更重要些,因此柳妩也没多加催促,只是叫吴果儿日日在房里照料他,要他把身体养好。
问起傅裴英的时候,柳妩得知他出了噶戈尔,脸上有些惊讶,可沈忘悦看得出,她的内心其实波澜不惊,想必是早就料到了。
这样看来,柳妩对此事早就知情,说不定在刚见到傅裴英的时候就知道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却没有告诉他,沈忘悦断定她是信不过自己的,除此之外,他觉得噶戈尔还暗藏着别的秘密,这才使得柳妩在破解诅咒之事上对他三缄其口。
对于柳妩,他一直以来是没有二心的,他们以师徒相称,按理来说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船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再一个,如柳妩一样,整个噶戈尔内,他能信任的人也只有柳妩和果儿两个人,这二人于他来说是这五年来唯一的慰藉。然而最近,他愈发觉得,自己与柳妩之间,那些曾经忽略过去的隔阂,已经越拉越大了。
夜深,此时正是摘星阁最为热闹的时候,沈忘悦的房间便显得有些冷清了。
“今夜昊仓将军来了。”吴果儿说道,他为沈忘悦披了件大氅,又去把窗户打开,想为屋里换换气。
空气流通,这对于沈忘悦的病情才有所帮助。只是沈忘悦不大爱吹风,常是闭门锁户的,碍于医嘱,他瞅见那打开的窗户,也只能皱皱眉头。
“臭鼬也来了。”吴果儿又说。
沈忘悦正喝药,听到这话时露出不解的表情。
吴果儿抬着他的碗底,让他赶快喝。
“就是长得贼眉鼠眼,浑身比昊仓将军还臭的那只臭老鼠。”
沈忘悦艰难地喝下那碗苦药,心道这果儿不知从哪学到了臭鼬这个词,他怕是连臭鼬是什么都不知道吧。于是吃下蜜饯后,他用水写下臭鼬两个字,并与老鼠做了区分。
“这边上不是有个鼠字?可不就是老鼠吗?怎么又不是老鼠了?公子,这些太复杂了,你不要讲。”吴果儿发着牢骚,一听沈忘悦讲这些他便假装头疼。
沈忘悦无奈,果儿好歹也有十七岁了,虽说心性纯良,却是大字不识几个,自己十七岁那年已经是状元及第,名扬京城,沈家……他心中像是拧了一下,没再想。
“几个月前臭鼬不洗澡长了疮,居然也要我给他治,真是恶心坏我了。还有昊仓将军,我是真不想给他们治病。”吴果儿越想越觉得恶心,差点没真吐出来。
沈忘悦为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吹着茶气一边道:“昊仓将军是噶戈尔的王,身上是西北的风沙和西北汉子的味道,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哪有臭一说。”
吴果儿嘁了一声,“公子又装模作样起来了,那昊仓将军是真正的男人,他要睡你,你怎么不给他睡?”
沈忘悦眼角抽了抽,压着怒气,强装涵养,“果儿,慎言。”
要说吴果儿,那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种,反正沈忘悦没发火,他也不怕触了霉头,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又想到傅裴英在的时候,那时候的沈忘悦,看起来才是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不免想念起来。
“要我说,公子若真是觅得良人,要以身相许的话,还得是四不像那种,模样俊朗,身高腿长,肩宽腰窄,有男子气概,体力又好……”
“吴、果、儿!”
沈忘悦重重把茶杯放在桌上,裂出条缝来。
吴果儿马上蒙着头大喊公子饶命。
“去!拿纸笔来,把上次我教你的那句话抄一百遍!”
“哪、哪句话?”吴果儿结结巴巴问。
一股急火攻心,沈忘悦猛地咳嗽起来,眼睛都咳地红了,目光里全是怒气。
忍住!不能打小孩儿!
“是!是!我想起来了!为医者,须绝驰骛利名之心,专博施救援之志!”[1]
吴果儿拿了一叠纸笔,哭丧着脸,开始歪歪扭扭地写起来。沈忘悦一见了那狗爬似的字,简直没气得咳死过去。
缓了多时,他安慰自己,虽说果儿不识字不读医书,好歹手艺是在的,慢慢地,也就缓了过来。这时候,他便想起刚刚吴果儿说的话。
段干昊仓精力旺盛,来摘星阁发泄也是常有的事,不过他其实很少把他那个心腹带来,沈忘悦也很少注意到过。
“你刚刚说,那个臭鼬……”他顿了顿,改口道:“旦一将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吴果儿趁此机会休息休息,抓紧时间说:“他嘛,很少来的。我有时候怀疑他也是个断袖,对昊仓将军崇拜到了疯狂的程度,见不得有人说昊仓一点不好。前年有件事我印象很深,不过那时候你也是病了,没瞧见,有个姑娘不知道他的心思,为了讨好他,居然说了句昊仓将军比不上他的话,当场就被掐死了。”
沈忘悦感到奇怪,“师父没说什么?”
吴果儿摇摇头。
沈忘悦的心情沉了下去,示意他继续说。
“后来嘛他就很少来啦,对了,后来他找过别人,只找过娇娘,想必是娇娘拿捏住了他的心思,你知道的嘛,娇娘这个人,很会揣摩人心,蛮有野心的,也长得好看。要不是你来了,兴许,她有可能当上花魁也不一定。”
沈忘悦恍惚中想起什么来,待到果儿把那一百遍的字写完,他便走到屏风后,挑起衣服来。
“公子要出门吗?你的身体……”
“果儿,去把娇娘请到师父房里去。”沈忘悦道,他挑了件红色的裙子。
吴果儿鼓了鼓嘴,想到自己才惹了公子生气,也就没敢多话,下楼找娇娘去了。
沈忘悦换上红妆,镜子前,他的脸还没什么血色,于是画了个淡妆,让自己显得有精神些。那日他便想到了,水牢里的刺客认准了要杀傅裴英,而后来还有人在外面挂了锁,如果幕后指使是柳妩,那便说不通,柳妩是不可能杀他的,所以其中一定是有别人指使,要借此机会除掉他。
他想到过会是摘星阁里的姑娘,他在花魁这个位置上待得够久了,任何人都看不惯。只是仅凭摘星阁的姑娘,不可能找到一个小厮替她卖命,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小厮是其他势力安插进来的,而愿意当死士的,就只有修罗城的人了。
花牌日傅裴英当着众人的面让段干昊仓难堪,段干昊仓是个豪爽的北方汉子,以他的性格,应当不会记恨傅裴英。而那个旦一将军嘛,便不一样了。
旦一,娇娘,一切都说得通。
沈忘悦到柳妩房前的时候,吴果儿还没来,他欲要推门进去,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二十多年了,谁不想出去,难道将军不想回到故国夺得真正的狼王头骨吗!”
是段干昊仓和师父?
他贴近了。
柳妩的情绪有些激动,“解开诅咒的人将会成为噶戈尔真正的王,噶戈尔会彻底臣服于王的脚下。要不是我把这件事瞒下来,整个噶戈尔都会乱了套,谁不想争一争这当王的机会!”
真正的王?原来是这样?沈忘悦的心跳加快了些。
“忘悦姑娘不是病着呢吗?怎么到了这儿来?”远处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柳妩房内的交谈戛然而止。
沈忘悦看过去,一个穿着兽皮的男人朝他缓缓走来。正如吴果儿所说,旦一是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男人,他的鼻子有灼烧的痕迹,几乎是只有一坨看不清形状的肉贴在脸上,让人背后生寒。
沈忘悦镇定地行过礼。
“一个男人,何必又装作女人呢?”旦一挑衅地抬起他的下巴。
沈忘悦果真闻到他那比段干昊仓还要浓烈的恶臭味。
沈忘悦忍住不适,“将军这是何意?”
“听说花魁日当天,有个叫九爷的把姑娘给睡了?他操地你爽不爽?该不会是个没硬起来的怂货吧?”旦一伸出舌头,像一条红色的鼻涕虫,舔过了一圈嘴唇。
沈忘悦并不是个任人欺辱的性子,这话一听完,他将旦一的手拍开,蹙眉冷声道:“将军,若不是看在昊仓将军的面子上,将军可能已经死了。”
旦一微怔,歪着嘴狂笑起来,“好烈的花魁!我喜欢!相信我吧忘悦,等你尝过了昊仓将军的滋味,肯定爽的你连腿都合不拢。或许有机会,我和昊仓将军能一起上了你,那定是会让你□□,期待一下吧!”
沈忘悦出手,一枚毒丸直往他的嘴里飞去,等旦一偏头躲过,再回过头来时,一柄冷冰冰的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将军,话太多了。依我看,将军烂的不该是鼻子,该是嘴才是。”
他原本想划烂旦一的嘴,可转念一想,到时候为旦一治伤的还得是果儿,可怜那孩子谈起旦一时那种生不如死的表情,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刀刃往下一划,在傅裴英受伤的位置上刺下去个刀尖,暗声道:“还你。”
柳妩的房门打开,沈忘悦迅速把刀收起来。
段干昊仓率先走出,看到旦一愤怒的脸,他却笑意盈盈地对沈忘悦道:“忘悦,大病初愈,是该活动活动。”
“多谢将军体谅。”他目送二人离开。
而二人在离开的时候,吴果儿刚巧带着娇娘上楼。
娇娘张了张嘴,似乎刚想叫谁,谁知旦一突然出手,将她从楼上推了下去。尖叫声打破了摘星阁的热闹,娇娘落下去的时候,惊恐地睁大眼睛,试图在空中要抓住什么,却抓空了。
而那段干昊仓和旦一,仿佛无事发生,走出了摘星阁。
摘星阁内一片惊呼,时千秋从混乱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摇着扇,从娇娘的身边捡起一枚沾血的狼牙。
“自古男儿多薄幸,空负佳人醉不成。”[2]
他抬头看了眼沈忘悦,笑着作了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