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
解毒的过程异常痛苦,云裳说这毒跟了风遇雪足有十几年,每一天疼痛都会比前一日更甚。
第九天的时候,风遇雪在疼痛中晕了过去,她在黑暗中渐渐梦到一些事情,大多是她五岁之前的回忆,十分模糊。
她记得一间高高大大的房子,记得父亲和名义上的母亲,还记得自己的娘亲,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
她是被人牙子卖进京城的,而后进入风家做了婢女。
因生的好看,她被风杰纳为妾室,很快生下了一个女儿。那时候风家还不是四大家族之一,只是一个普通的修仙世家,依附着主母的娘家过活。
主母毕竟是司马家的嫡女,有些像样的嫁妆和资源,可以供风家修炼。是以,风家上下都要看主母的脸色。
风遇雪五岁那年,娘亲又有了身孕,听说是个男孩,主母很生气,总是寻借口磋磨她们母女。
五岁那年,她罚她们去祠堂罚跪。
娘亲怕风遇雪挨饿,便偷偷溜出去找吃的,也不知是去了何处,半晌没有回。
风遇雪心里担心,也出去找,却在园子里见着娘亲和祖父。
娘亲的袖子被扯开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饶,祖父却兴奋地仿佛发了疯。
“赤珠血脉,这竟是失传已久的赤珠血脉。天佑我风家!”白胡子的老头根本不听女人凄惨的求饶和哭泣,他举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女人的胸膛。
风遇雪就呆呆站在旁边看着,看着自己的娘亲倒在血泊里。她手腕上的红痣发起光来,天边雷声滚滚。
一道红霞落在祖父的身上,他浑身流光溢彩,转身看向她。
风遇雪想跑,可祖父只伸一只手,她便动不了了。
没多久,风杰便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起先是惊讶,而后是难以掩饰的狂喜。
“杰儿,看好了这个孩子,以后可堪大用。”祖父这样对风杰说。
妾室尸骨未凉,但风杰哪里顾得上这些。他抱起风遇雪,贪婪地上下打量着她。
“赤珠血脉,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赤珠血脉?”
“看好了她,可不能叫司马家那女人知道了。”祖父冷冷说着。
“儿子省的。”风杰笑道,“给她灌点药,痴傻了也无所谓,然后打发到小庄子上去,那女人绝不会想到。”
听了这话,祖父才心满意足的飞升而去。
那一日,整个苍州为之震惊,风家宗主得成大道,飞升成仙。
苍州终于有了第四个拥有仙器的修仙世家。
而风遇雪被灌了一杯药,悄悄送离了风家。
风遇雪睁开眼睛,擦了擦眼角的泪。
云裳正把银针一根根地丢回箱子里。
“总算醒了,记忆应是恢复的差不多了,明日再来一颗,你便能说话了。”
风遇雪点头致谢。
云裳还想叮嘱风遇雪几句,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等二人回眸,大门被一把推开。
朱青窈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了进来。
“云裳快来看,羽檬伤的厉害。”
那是个看起来比风遇雪还要小的少年,他一头红发,蜷缩在朱青窈的怀里,面色苍白,每一声呼吸都虚弱地仿佛随时会断气一般。
风遇雪忙让出了自己的床铺,朱青窈把少年放到床上,云裳试了试脉,脸色亦是难看。
“怎会伤的这么重?”
少年半梦半醒间咳出一口血,喃喃道:“韩千觞,我早晚要烧死他。”
听到这个名字,风遇雪微微一怔,而后她慢慢回过神来,涠洲与苍州争端多年,这少年大约是楚晋派去刺杀韩千觞的,看他的样子,竟是吃了大亏。
云裳很快便开始施救,风遇雪只好在旁边坐着。
没一会儿叶瑾和楚晋也都赶到,二人脸色难看异常。
朱青窈眼睛微红,转头质问叶瑾:“你们这是怎么搞的,一个重伤之人都杀不死,早知如此,还不如我去!”
叶瑾朝朱青窈眨眨眼,用眼睛的余光瞄了风遇雪一眼,风遇雪心中了然,她刚要起身离开,却被楚晋拦住。
“既是赤珠血脉,便是自己人,不必避讳遇雪。”楚晋说着,转头与风遇雪道,“我派人去杀韩千觞,虽说也让韩千觞受了重伤,却终究是没能一击必杀。苍州王已派人接应,我们这一回终究是放虎归山了。”
风遇雪点了点头,神色间并无多少变化,她突然发现,韩千觞的消息已不似从前那般能够牵动她的心弦了。
人果然是会变得,血也是会凉的。
只此番刺杀韩千觞失败,以那人的性子只怕会报复,若是如此,楚晋恐怕是要提防的。
风遇雪将她的担忧以手语告诉楚晋,楚晋轻声道,“这也是我马上要跟你谈的。按着我们的计划,待过两日,我会亲自带着涠洲精锐,入苍州都城,刺杀苍州王。
风遇雪愣愣看着他,神色间尽是惊恐。楚晋怎会有如此想法?陈元如今的修为已是当世罕见,距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岂是他想刺杀便能刺杀的?
楚晋苦笑一声:“我这身体已然时日无多,苍州王这两年步步紧逼,要将涠洲吞并,之前数次大战,已耗空了涠洲的家业,而我没有子嗣,一旦我死了,涠洲必定还会有一场内耗,到那时候,涠洲绝不是苍州的对手。”
风遇雪:那你也不必亲自去。
楚晋轻声道:“此次刺杀,乃是苍州王后韩静烟主动与我们联络,条件便是要我亲自入苍州,否则不与配合。她也是为了自己的退路,我若不去,只怕会她不会轻易出手。”
这实在是个诱惑太大的诱饵。杀了苍州王,起码可以换来涠洲二十年的和平,楚晋犹豫再三,还是愿意一试。
“如今韩千觞未死,便增加了一层变数。是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楚晋仰头,认真看向风遇雪,“这是个请求,你便是不同意,我也一样会让云裳为你拔毒。我想你回到苍州都城,回到韩千觞身边。”
风遇雪微微一愣,看向楚晋。
其实不必楚晋说,她也是会回去的。因为她想复仇,她的母亲不该白死,风家人也不能这样轻巧地躲开血债。
但楚晋这般说,自然有他的目的。
“待你解毒,我会与你详谈。”楚晋看她的神色,微微一笑。
那一夜,风遇雪失眠了。她辗转反侧地想着曾经在苍州发生的一切,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下她远离纷争,在涠洲偏安一隅,这难道不好吗?她真的还要重新回到苍州,卷入一场更大的阴谋中吗?
可是,母亲的仇,风家的血债,她真的能放下吗?
她恍惚间想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云裳过来,递给她最后一颗药。
“这一颗吃完,你就可以说话了。”云裳轻轻叹气道,“楚晋让我告诉你,若你不愿回去,他可以带你去寻族人,那里虽然清贫,但生活恬淡平静,了此一生也算不错了。”
风遇雪微微一笑,吃下最后一粒药。
人生在世,有仇不报,那她枉为人了!
这一天,风遇雪整整疼了一天一夜,她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被碾过,犹如碎尸万段,凌迟处死,直到第二日破晓,她才从冷汗中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楚晋果然在外面等她。
微凉的晨露落在他肩上,清早弥漫的水汽被微风送过来,风遇雪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楚晋。”
她的声音微微嘶哑,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温婉和清丽。
楚晋笑起来:“恭喜。”
风遇雪也笑了起来。
“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到湖边走走?”楚晋淡然道。
于是,风遇雪推着楚晋,沿着湖边散步。
在晨光熹微,天边渐渐升起一轮红日,清早的涠洲王宫一片静谧,或许是习惯了沉默,许久风遇雪才轻声开口:“我会回到苍州,我也可以帮你们传递消息,但我有一个请求,我要你们帮我杀掉风杰和一切可能知道我赤珠身份的人。”
风遇雪说着,她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漠然,她知道自己的心也是渐渐硬了的,可是这样的世道,若不心硬,又如何能活下去呢?
“好我答应你。”楚晋应的干脆利落。
“那我什么时候出发?”风遇雪轻声问道。
“随时都可以,我会让叶瑾护送你到苍州边境,然后做一场戏,故意暴露行踪,引韩家的暗卫过来,带你回韩府。”
风遇雪点点头:“如此再好不过。”
之后不久,风遇雪便和叶瑾悄悄离开,临走之前,她与云裳朱青窈道别。
云裳神色间很有些难过和不放心:“你刚刚解毒,身子得好好调理一下。”
风遇雪笑道:“以后会有机会的。”
只要我们都还活着。
这句话所有人心知肚明,却都没有人说出口。
叶瑾牵来两匹快马,递给风遇雪一顶兜帽,淡淡道:“走吧。”
朱青窈瞪了叶瑾一眼:“照顾好她。”
叶瑾张了张嘴终究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去吧。”楚晋似乎习惯了叶瑾和朱青窈之间的微妙关系,不以为意地微笑起来:“我们会再见的。”
风遇雪亦是笑道:“会再见的。”
这之后,她与叶瑾翻身上马,朝苍州的方向前进。
他们跑了三日,才来到苍州边境的一个小城,叶瑾带着风遇雪住了客栈,他毫不在意地露出自己腰间的魇狱之刃,想来没多久,韩家的暗卫便会收到消息赶过来。
没事的时候风遇雪悄悄问叶瑾:“你和朱青窈是怎么回事?”
叶瑾瞪着她气道:“你们女人怎么这么八卦呢!”
风遇雪难得露出一个揶揄的表情笑盈盈道:“说说嘛说说嘛。”
叶瑾无语地看着她。
“否则下次遇到,我去问青窈。”风遇雪笑。
叶瑾忍不住感叹:“女人啊,无聊的紧。”
他叹了口气才道:“我鬼门宗和涠洲朱家世代交好,我和青窈虽没有婚约,但却是长辈们默认的婚事。只是后来,朱家退婚了。”
“为何?”风遇雪惊奇道。
叶瑾翻了个白眼,脸上写满了你们女人就是八卦。
他幽幽叹了口气:“她要给宁家那个宁羽檬冲喜。”
风遇雪愣了愣。
宁羽檬就是那个受伤的少年,他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比朱青窈小了十岁。
“我一时气愤,打上宁家门去,才知道,青窈是自愿的。”叶瑾苦笑一声,很是哀怨,“女人的心思难猜的很啊。”
他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叶瑾心中暗叫来的好快,双手骤然发动傀儡术,将风遇雪控制起来。
大门轰然打开,韩家暗卫率先出现,叶瑾把风遇雪挡在眼前,众人都没有出声。
而后,一阵阵轻咳传来,韩千觞慢慢走进来。
“叶瑾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来?”
风遇雪看过去,只见韩千觞只穿了件宽大的袍子,面色苍白,身形也比之前瘦削许多。
他目光烁烁地盯着风遇雪,半晌才挪开视线。
“你想怎么死?”他漫不经心地问叶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