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北上事宜（索菲亚）
圣历568年12月3日下午，万花城，索菲亚一行人的住处内，
在房门紧锁的房间里，侍卫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已经排查干净。
“小姐，”女仆兼侍卫莉莉不满地对索菲亚说，“准王殿下是什么意思呀？连您的面都不见！就拿一个大太监应付我们。”
索菲亚轻松地坐在椅子上，笑着说：“宫廷内官长可不是什么太监。”
莉莉摊开手，“宫廷内官长不就是大太监吗？都是王宫里组织扫厕所的。”
“宫廷内官长不是扫厕所的，而是”索菲亚思索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
“内廷，”一旁的阿菲拉妮艾丝补充道。
“对！”索菲亚轻快地拍了拍手，“内廷。”
“内廷？”莉莉疑惑地皱起眉头，歪着脑袋，“什么是内廷呀？”
索菲亚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住白皙的额头，看着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女仆，“你跟着我在学城读了整整四年书，不知道什么是内廷？你天天翘课不听吗？”
“是啊，”莉莉理所当然地说，一脸无辜，“亚瑟那个家伙天天叫我翘课去帮他在灰沼森林里面狩猎，您也同意了”
“你听他的”索菲亚额头的血管蹦跶了几下，突然萌发了狠狠打面前女仆屁股的冲动。
“莉莉，”一旁的考尔好心地解释，“在统治者权力强大的国家，往往会有内外廷之分。外廷是正式的官僚机构，它负责日常的行政治理，强大且有效，但也因此形成了与王权的对抗；而内廷则是统治者的顾问，它的成员往往没有正式的高贵职衔，但却更依附于王权，为统治者提供意见和帮助。听明白了吗？”
“或许听明白了吧？”莉莉犹豫地回答。
索菲亚笑着瞥了女仆一眼，在一旁接着说道：“简单地说，那位迈尔先生不是大太监，而是一个听话顺服的宫相。”
“所以凯瑟琳殿下让迈尔先生以她的使者的身份与我们一同北上，也算是对我们表达了足够的支持。毕竟我们的国土远在迷雾海对岸，力量有限。想要在这次孤岩之行中有所回报，不扯虎皮拉大旗可不行。”
“小姐，”考尔站到索菲亚身前，认真地看着她说，“这也是我要提醒您的。红狮旗和花旗一起从南方北上孤岩城，不但会被解读为阿特尔对我们的支持，更会被解读为我们站在了阿特尔一方，您真得要这样做吗？”
“这就需要问您了，”索菲亚看着自己童年时的老师，“您觉得阿特尔如何？”
考尔在索菲亚身边坐下，思索着说：
“阿特尔粮价低廉，社会相对稳定，没有危机的征兆；其军队装备精良，修为不低；凯瑟琳殿下获得了绝对的权威，可以保证政治高效和稳定；
但是从商业贸易和使用的货币看，整个帝国南部已经和更南方的诺尔三国融为一体，与帝国北方反倒联系不深，阿特尔准王国从上到下恐怕都没有统一帝国的野心和欲求；
此外，当年万花城外的大屠杀虽然确立了凯瑟琳殿下的独尊地位，但也摧毁了贵族体系与其组织系统。如今时间不过五年，代替性的文吏统治或者新贵族都还没有成长起来，纵然所有人都对凯瑟琳殿下又敬又怕，实际上准王国半数领土却处于接近无政府状态之下。一旦孤岩惊变，花宫能动用的力量恐怕要比我们想象的小得多。
在血腥清洗之后，花宫官僚多战战兢兢、趋炎附势之徒；少目光如炬、自行果断之士；
如果帝国官僚系统与军区系统并没有走向崩溃，那么帝国南方各郡与各军区的力量依然可以对阿特尔准王国形成足够的钳制。在现在这个波谲云诡的时刻，‘牵制’阿特尔恐怕是保皇党和相党唯一能达成共识的地方了。
综上，阿特尔准王国同样处于历史上相对虚弱的阶段，能保花河千里，无力问鼎孤岩。”
“所以，”考尔斟酌地说，“我劝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我知道了，”
索菲亚对考尔诚恳的建议报以真诚的微笑，随即向学生回答老师一般说：
“但我还是决定和迈尔先生一同北上。理由如下，
第一，我们选择与花宫亲近的态度是最自然的状态。奥古斯特家族是大诸侯，洛兰塔家族也是大诸侯，在帝国风云变幻的时刻，大诸侯之间先表现出一定的亲近再靠近中央是自然的态度；与其说表达的是我们的立场，不如说表达的是我们的谨慎。我们不是站在万花城一边，而是地方势力一起向中央表达自己的存在——宫相和太后都明白这一点，他们依然会希望争取我们的支持。”
接着索菲亚眨眨眼睛，红宝石的光芒狡黠地闪烁着。
“第二，迈尔先生是花宫的宫廷内官长，一位接近五十岁的成熟官僚，代表凯瑟琳殿下的意志，我能从他那里借到阿特尔准王国的势；而我，只是安达尔公爵的小女儿，一个年未满二十的女孩，前往孤岩城不过是在毕业后进行游历罢了。我从没说过我能代表我父亲的意志——把公国的外事交到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孩手里，任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帝都的职业官僚更明白这一点，所以迈尔先生在我这里连一片雾都借不到。”
“第三，我们没得选。”
索菲亚站起身子，望向窗边逐渐倾斜的夕阳，红裙在橙色的地板上方摆动。
“我从没向凯瑟琳殿下建议双方一起北上，是凯瑟琳殿下命令迈尔先生与我们一起北上的——她没有给我们讨价还价的机会。”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莉莉的脑袋，笑着说：“莉莉，帮我和阿菲准备一下礼服，我们待会还要参加迈尔先生的洗尘宴呢。说不定，还能找几个帅气的骑士和我们一起旅行。”
“小姐，”一旁的考尔忍不住说，“有封地有势力的骑士、武士恐怕不会因为您的家室或者美貌而轻举妄动，和您一同去孤岩城。”
索菲亚走到窗户边，轻轻依靠在窗台上，
“我需要的本不是有封地的武士，而是没有封地、没有贵族身份、缺少希望的流浪武士，这样他才能一直跟着我们走。”
“一直跟着我们走？”考尔的胡须轻轻颤抖了一下，“他们要跟着您回到公国吗？”
索菲亚转过身来，直视着考尔的双眼，轻轻拉动自己的红裙。
在健康白皙的大腿上，寄生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老师，您还记得这道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接着索菲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五年前，我还是一个冲动的小女孩，当时我在公国南方游历。有一支盗匪横行于南方的山岭之间，村舍房屋纷纷被毁，火焰硝烟遮天而起，哭嚎之声遍布山野。
我脑子一热，就要带着侍卫去剿灭那伙匪徒。结果在战斗的时候，有一个兽人狠狠地给了我的右腿一击，我当场昏死过去，士兵们拼死才把我救下。
从此，我就深深地恨上了一种无力感，一种领主无法保护子民的无力感。
如今，帝国大厦将倾，六国联盟的军队恐怕已经如蝗虫一般向公国涌来。我已经长大了，我想帮助我的父亲，我不想再这么无力。”
考尔注视着自己的学生，在片刻后底下头，轻声说：“我知道了，小姐。”
暮光从黄昏的窗户穿过，赤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