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忆
“你……”绿冉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
莲双……
突然想起来了。她受天地孕育，斗转星移，岁月缓慢而悠长。一枚种子就这样在这人世间飘飘浮浮，沧海桑田，几经波转，不知流浪过多少地方。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一颗种子到发芽开花。
还在发芽时，每天她都能听到老人的碎碎念叨。
“李大娘说，你是非常名贵的花的种子，好几年了却怎么也不开花，都想把你扔了……”
“废话，凡夫俗子也配看见我！哼！”她心里一哼。睡在柔软的泥土上，“还挺舒服。”她惬意的滚了一圈。
“我跟她说，给我吧，我买了……”
“我刚把你拿回来的时候，你小小的，让人觉得好像轻轻一握就能碎了，好在，你好好坚强了，很棒。”老人轻摸着花盆。
在那之后，老人每天都会和她说会儿话。
“真棒，看来你要好好努力啊，多多吸收养分，快快长大啊。”
“对了，今天小奇给我写信了，那孩子有好好听课呢，还给我寄了照片，问我好不好，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真是的，我都一把年纪了，有点小伤小痛不是很正常吗，老了，不如从前了……唉，希望小奇回来后能看见你开花，他一定会很开心，你们可要成为好朋友哦……”
这样的话，老人一天要说八百遍，她都听得直打哈欠了。
“杨奶奶，您浇花呢？哎呦，您小心点，快放下放下，让我来让我来……”
“欸，这有什么的，做了那么多年了，都习惯了……”
“那可不行，回头让小安知道啊，说不定心里头怪我呢。”女人拿起水管，笑呵呵的说，“说起来，杨奶奶，之前小奇周末不是回来一次吗，我啊，想逗逗他，说，小安啊，你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带回来给奶奶瞧瞧，那孩子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跟苹果似的，吱吱唔唔了半天说没有，真是不经逗……”
老人静静的听着，有时候笑得急了，还发出一两声咳嗽。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到三个月后，她觉得她可能要发芽了，她努力睁开眼睛，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的便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奶奶，老人慈爱的看着她。
“喂，我渴了，给我浇浇水，”她小声说，“看在你给我讲了三个月的故事，平常也把我照顾的很好的份上，我允许你欣赏我美丽的身姿……天！别乱摸啊！”
“天啊，真的发芽了，太好了，说不定下次小奇回来的时候能看见。”
“我只给你看！别不识好歹啊，不过，看在你的份上，勉为其难的同意吧……”
老奶奶轻摸叶子，“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你觉得……小冉怎么样？”
“……还行……”
……
绿冉终于开花了，一朵绿色的昙花在夜晚中悄然绽开，月色打在她身上，熠熠生辉。像莲花又似乎比之更为圣洁，像玉兰又有些许孤傲，缕缕香气愈发馥郁。
“哼哼，怎么样？我很漂亮吧……”
可绿冉不开心，很不开心，她坐在花瓣上，静静的看着老人，老人很高兴，她闻到了绿色昙花散发的幽然香气，绿冉看着老人拄着拐杖忙活了一晚上，老人说了多久，绿冉就听了多久。
“一定很漂亮吧，”老人笑了一下，她坐在椅子上怀里拿着一张照片，小心的抚摸着。抬头又望向绿冉，“真好啊，长大了。可惜，我看不见了……”
绿冉觉得人类真的是很奇怪，明明一直想让她发芽的是老人，想让她长大的是老人，想让她开花的还是老人。。可是……老人却看不见，她看不到她，不公平，很不公平。
绿冉开花了，她看着老人手里的照片。一个小女孩，一头乌黑的秀发，扎着两只小辫子，头绳是绿色的。穿着一身绿裙，撑着伞，伞上的印花被阳光打的发亮，却比不上女孩的笑。
小安又回来了，戴着帽子，穿着初中服。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险些把老人扑倒，老人笑呵呵的抱住一把扑过来的小孙子，两个人坐在院长里说着那朵绿色的昙花，谈天谈地，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女人过来帮老人浇花，拿着水管看着两人，脸上一笑。杨奶奶好歹有个盼头了。心里又忍不住可怜杨奶奶，杨奶奶是她的邻居，从小她就看到她总是一个人照料满院子里面花，明明看不见，却总能把花照顾的很花。后来，她听父母说，杨奶奶的丈夫，儿子和儿媳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儿媳还怀着孕呢，最后愣是拼下性命生下一个女婴。杨奶奶也留下了后遗症。一个老人就这样拉扯着孙女长大。这满院的花就是杨奶奶的丈夫为杨奶奶种下的……
孙女很听话，喜欢花，每天都要往院子里跑，还给每朵花取了名字。可惜啊，老天爷不开眼，或许是孙女早产的原因，身体不好，到最后躺在病床上，小小的一团，让人觉得一碰就碎了。这个爱笑的小姑娘时间停在了7岁。
杨奶奶的眼睛看不见了，这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在丈夫儿子儿媳，到最后唯一的孙女也没留住。经受不住这样的痛苦，一病不起。当时左邻右舍的都害怕她想不开，纷纷跑到她床边劝她，可，看到老人的模样。像风中的枯草，在挺过一阵阵的暴雨后，最后……不动了，或者说动不了，也不想了……一根残败的蜡烛，仅剩最后的一点光，轻飘飘的。大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女人时常帮杨奶奶浇花。一天晚上，她听着屋外的雷雨，忍不住担心，杨奶奶的花怕是要不好了。
隔天，老人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她奇怪的推开门。上了年纪的屋子被雨打的发亮，院子里到处是水，一半的花掉在地上，滚进了泥里，老人搬了一把椅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边逗他，脸上挂着笑，边说，“你看，这还有一朵花呢，是不是很漂亮啊？”
婴儿不知被谁遗弃，扔在了老人的门外，哭声引起了老人的注意，她撑起身，老奶奶躬着腰，手里拄着根拐杖，步履蹒跚的走着。她满连皱纹，但很容易让人看出来她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佝偻着背，拄着拐杖，走到门口，抱起婴儿，小小的，身体一直发抖。“怎么一个人在这啊？你也是一个人吗？”
后来，杨奶奶收养了婴儿，两个无依无靠的人靠在一起，在这个世界相互取暖……
绿冉晒着太阳，惬意的趴在树枝上，看着浑身是泥的小家伙们，打闹，她挥了挥手，一条藤蔓把它们绊倒，“你们几个！小心点！再把花盆撞倒，小心我把你们赶出去，继续睡你们的大街！听见没有？”小猫咪们吓得惊慌的跑到老人身边，不停的用脸蹭着老人的腿。
“怎么了？小乖乖……”老奶奶伸手摸摸它们的头，猫咪舒服的咪了咪眼。
绿冉忍不住吐槽，“你倒是会找靠山，”又啧了一下，“真的是，收养那么多小家伙干吗？吵得我头痛。”
绿冉又看向旁边的那块石头，又有点像玉。老人每天都要仔仔细细的擦几遍，生怕落点灰。然后又把它放在一张黑白照片面前，照片里是一个头发半白的另一老人。她把头一撇，不就是一块破石头吗。
绿冉觉得人类真的很弱，太弱了，真的。要不然为什么老人躺在床上，皮肤暗沉，很努力的在呼吸，可为什么她觉得老人的生命还是在慢慢消失，明明……明明从她睁开眼看见老人到如今，不过六个月都不到。
床边围满了人。
“怎么办？看样子……”
“小安呢，他还没回来吗？”
“己经在路上了，不停的打电话说马上到马上到……可是，学校离这这么远……路又……”
是啊……这里不过是一个小村子。地广人稀。
床上老人微喘着气，如枯枝般的手，摸着小女孩的照片，不停的说，“小冉……小冉……”
绿冉看着老人哆里哆嗦的手，像弱不禁风的干树枝。眼里神情复杂。
“你想看到她吗？如果这是你……最后的愿望……”
绿冉周身散发出绿光，她飞向老人，双手轻摸老人的眼睛，绿光透进老人浑浊的眼睛，老人的眼睛慢慢变得清澈，绿冉的身体慢慢透明。
随即，床边的人发现老人笑了……
老人看见了小冉，她对她笑了笑，然后拉着她的手，慢慢的跑了起来………老人的身体不再佝偻，暗沉的皮肤变成健康的小麦色，头发重回墨黑。然后她看到一片花海，她的丈夫，儿子，儿媳。她的丈夫走上前，向她伸出手……
虽然已经身形佝偻，可是菊瓣似的笑容从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虽然已经双目混浊，可是年轻时美好的回忆依然充满了她整个瘦小的身躯。
她本来是一株绿色的昙花，后来遇见一个老人，老人最后的愿望是看见小女孩，她用了自己大半的力量帮她实现了愿望，然后她陷入沉睡，不知过了多少年……
“再次醒来，老人不见了，小家伙们也不见了，树和花没了，房子变成了一堆废墟，残檐上写着大大的“拆”字。
家没了……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好讨厌！她觉得心有点痛。哪怕留下一座房子都不行吗……绿冉眼色阴沉，她紧握伞柄，绿色的衣裙逐渐变得艳红。
一切都不一样了。
绿冉醒过来了，她发现原来的家没了。天空阴沉，她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记忆中的的泥路变成马路，村子变成高大的楼房。
绿冉又找了个地方。连绵起伏的群山，炊烟袅袅的乡村，蔚蓝高远的天空，还有浓郁的原生村落。
山上有很多鬼怪，不过，她一点也不怕，她很强。他们跟着她，绿冉多次让他们滚。可总有几个不听话的，一个额头上有莲花状的女的老是来烦她，她站在远处，大声的说着村子里发生的趣事，说了三个月。
后来绿冉化成普通人偷偷潜入人类的庙会，她会趴在屋顶上看烟花，听着人类的欢笑声。绿冉还挺喜欢的。再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来了，树又没了，村子没了，又有高大的楼房起来了，天空被巨大的烟囱散出的黑烟染黑。一棵上百年的树倒了，它咋天还说自己快练出人型了。那群吵着她的小家伙们担心的看着被削了一半的山，哭着说，家没了……
黑烟的味道闻得让人想吐，绿冉又回到老屋的废墟，一双眼睛望着天空，还能去哪呢？
暮色像一张灰色的大网，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大地。
“去死吧！……”
……
绿冉流着泪，眼睛黯淡无光，泪水从两边滑落。
怎么办啊……她好像真的错了……
那个被她杀的男人叫什么来着？好像和老人一个姓，杨。
那个男人……好像叫……杨安……
屋里的一张全家福上，老奶奶抱着一个小男孩，照片上黑色的字体歪歪扭扭写着：给我最爱的奶奶——杨安。小男孩天真黝黑的眼睛清澈无比，仿佛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