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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叁日(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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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子里探出半个人身, 现在就算是卢姑娘也可以看到他了。

    他与下葬前卢姑娘合棺所见到的最后一面并不一样,不管前来帮忙的族老是不是有自己的小心思,至少他们请来的巫汉还是很尽职尽责的。

    光靠巫庙里的人手, 不可能解决遍布大荒之上的离乡人的生老病死, 于是走街串巷的巫婆巫汉,理所当然从接过了从巫庙手里漏出来的生意。

    他们多是曾在巫庙中修行的巫祝徒弟,或称小巫祝。三岛十洲对传承的选拔比稷下学宫更严苛些,一座巫庙里的小巫祝, 十有八九会给层层筛落,不能去海外过最后一关。

    这些筛下去的小巫祝, 就成了巫婆巫汉, 在民间行走,凭借手里学到的几道祝咒,什么都做。

    卢氏族老请来的巫汉,不知有没有从卢双乃至他妻子的尸首上瞧出什么,但他那手修饰的技艺当真不错, 来参加葬礼的乡民们, 所见到的卢双,面孔白白净净,甚至说得上神色祥和。

    从影子里探出身的厉鬼皮肤青紫,眼皮眼下浮肿明显, 就像是一双眼睛上下分别挂着两个瘪瘪水袋。

    暗红的血迹,从他眼缘下方流出,从他一对鼻孔流出, 从他嘴角流出,从他两侧耳孔中流出,这便是常人所说的七窍流血, 当是中毒而死的人,会有的表象。

    而他眼珠上翻露出眼白,舌头长长伸出,像是蛇一样在身前游动,明显又是个吊死鬼。

    与那张祥和面孔全然不似。

    但卢双那日结束对田地的格物,返家推开门第一眼所见,摇摇晃晃挂在梁上的身影,与此刻毫无差别。

    “——阿父?”

    顾不上麻痹的身躯,卢姑娘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厉鬼。

    厉鬼全身都从影子里钻了出来,侧殿中三人这才发现,大抵是卢双的厉鬼两边,还有两只鬼。

    同样皮肤青紫七窍流血,只是没有伸出来的长长舌头。

    一只鬼若妇人,一只鬼似童子。

    “——阿娘?小弟?”

    本该挣扎起身的卢姑娘愣在原地。

    性格再如何镇定,她眼下的脑子也转不过来了。

    卢家妇与卢小弟看似一左一右抱着卢双两边臂膀,但在站位角度与卢姑娘不同的任飞光与老婆婆主祭眼里,这卢双的妻与子两鬼,根本是从卢双背后长出来的!

    一家三口六只眼眶里的眼球晃荡,接着滴溜溜对准了伏倒在地的卢姑娘。

    他们齐齐张开口,腥臭的血迫不及待从喉咙中涌出,溅落在地,向卢姑娘流淌过去。

    卢家妇先开口:“英姑——”

    卢姑娘闺名妙英,之前那讨债的混子就大喊过她的闺名,家人父母则唤她英姑。

    卢小弟第二个开口,声音竟是清脆的:

    “阿姊!”

    卢姑娘屏住呼吸,第三声呼唤便在此刻而至。

    卢双也喊道:“英姑。”

    三声呼唤话音没落,卢姑娘像是在冰上放了一个时辰,冻得完全麻痹的两只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在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两只手一起用力,扼住她自己的脖子。

    少女咽喉中只能吐出呻吟气音,立刻与自己的手搏斗,挣扎起来。

    但就算她再怎么用力,都没法掰开自己的手。

    难道要死在这里?

    那三声呼唤携着这么一句话,从幽幽中浮上来。虽然无暇去看,但父母和小弟走近的身姿,就倒映在她逐渐充血的眼眸上。

    无法呼吸让卢姑娘脑中拼凑不出完整的字句来,厉鬼的呼唤更是让她恍惚,想遵照家人们的愿望,投身他们冰冷的怀抱中。

    就在她眼前洁白的眩光逐渐覆盖一切时,那最后浮现出来的画面,是——

    ——是今年卢家坡的田地。

    炼制出来的磷丹,小心翼翼地施加进了土壤中。不顾风吹雨打阳光暴晒,她和父亲日日夜夜都守在田边。

    绿油油的稻叶沿着山坡一块一块,一节一节,零散又成片地铺平在起伏山丘间。

    然后稻穗先于稻叶黄了,风吹过的时候,蓝天下的沉甸甸稻穗,会互相撞击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父亲站在她身边,虽是高贵的文士,却穿着短打,扶着锄头,头戴农人的草编斗笠。

    他的声音疲惫却很愉快,对她说:

    “英姑你看,今年会丰收了。”

    ……

    今年丰收了。

    只是今年丰收怎么够!

    卢姑娘倏然间清醒过来,用喉咙吸进一口包含血腥的气。

    她又能呼吸了,吞咽中忍不住咳嗽起来,眼前白光飞速散去,她看清了任伯父的脸。

    剑客将她不听使唤的双手,从她脖颈上撬开,紧绷的姿态宛若撬开一扇闭合的铁门。

    难以想象一个未曾习武的少女力气,能让任飞光憋红脸。制住卢姑娘后,他竟抽不出手去帮忙。

    好在老婆婆主祭虽然一大把年纪,此刻却并未落在下风。

    黄昏已过,圆日沉入群山之后。紧闭大门的侧殿比方才更加昏暗,只有大司命神像手中那盏白莲油灯依然明亮。

    主祭一招手,油灯上如豆火苗便膨大成球,代替了沉下去的圆日,散发金光,照耀侧殿中。

    金光下,整个侧殿的面貌,都改变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潺潺水流覆盖白石地面,很快淹没了人的膝盖。

    话虽如此,无论是躺在地上的卢姑娘,还是半跪在她身边的任飞光,一个完全沉入水中,一个大半边身体都应该湿了,却没有因此感觉到窒息。

    浪打过来时会觉得阴冷,但低头一看,衣服甚至是干燥的。

    可三只厉鬼呕吐出的血泊,在水流中飞快清洗干净,淡红色泽消散在水中,一点痕迹都没剩下。

    水花的飞沫溅到卢家妇手臂上,她雪白的长袖跟着底下的皮肤一起融化。

    若非乘上一艘细窄蓬舟,她可能已经像冰一样融化在水中。

    蓬舟。

    方才卢姑娘放出去寻找的她父亲的蓬舟,原来一直还在,只是不在幽冥的人看不到。

    大司命神像直接将整个侧殿带入幽冥中,长河是离乡人魂灵的归属。

    它通常是平静的,不会翻起太大的波澜,此刻却随着老婆婆主祭跳跃的动作,转起漩涡,聚起水峰。

    写着卢姑娘名字的蓬舟,一下子就没法继续平稳行驶在幽冥之河中,卢双运桨靠近卢姑娘,却直接给水浪拍远。

    若非三只厉鬼竭力稳住,这细窄蓬舟大概会直接翻船。

    眼看主祭压制住了对面,任飞光焦急问道:“主祭,她身上这——”

    卢姑娘避免了扼死之苦,但半边身躯上依然缠绕着散不去的黑气。

    幽冥之河的河水冲刷,也没能将这些黑气洗去,不仅如此,这些黑气还扩散得越发迅速了。

    “这是借亲人之缘传来的咒,”主祭一边挥动河水掀船一边道,“只要还是亲人就阻碍不了!

    “死去的厉鬼要带没死的亲人一起离开!若不能现在消灭他们,卢娘子今后不佩戴符箓,怕是没法出巫庙的门了!”

    卢姑娘闻言,嘴巴开合,却因为麻痹,说不出话来。

    三只厉鬼并未停下的一声声呼唤里,黑气已经蔓延到她的胸口,冰块在肺腑间凝结。

    突然有金光放出,一个药瓶从卢姑娘胸前滚了出来。

    上面属于李氏的半只金眸徽记璨璨生辉,竟然一下逼退黑气回到腰下。

    温暖取代温暖,于是卢姑娘憋了很久的话一下子涌出。

    “阿父,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带着阿娘和小弟去死!”

    她的声音大到完全压下了卢双、卢家妇,和卢小弟的呼唤。

    “但我知道了,还是算了吧!就算阿父你离开了,就算没有阿娘和小弟,我亦能一人行走!”

    一年的丰收远远不够,只有卢家坡丰收也远远不够。

    “江北人皆身陷巨债,是物资贫乏之故……”

    物资贫乏,所以几个商会联合,拉着朝廷在背后撑腰,就能垄断江北所有的买卖。

    “推广磷丹,可用来种粮,也能用来种麻,如此一来,百姓便能饭饱衣足,也无需借债了!”

    卢双这个年纪,是亲眼看着江北百姓一步步沦落到不举债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与之相反,权贵商人,反而收拢了更多田地,拿到了更多铺子。

    农人要种地,得先承认自己欠了他们一大笔,工人要帮忙,还没拿到工钱就欠了许多。

    卢双作为文士,自是知道这片大地过去千百年的历史。他阅读那些记载,知道如今发生的,都不是新鲜事。

    但是,真的没有方法改变吗?

    卢双一直尝试着,作为他的长女,卢姑娘可以说是继承了他的志向,甚至更有天分。

    “我已经不想知道阿父是因何放弃,就算你们不在我身边,我也能——”

    有朝一日,看到整个大荒丰收!

    卢姑娘,卢妙英,在心中许下如此大愿。

    她走出失去亲人的悲苦,腹中文气亦变得浑厚圆润。

    于是缠绕她的黑气再退去一节,如今只缠绕她左手手掌,并且她双手不再打算掐死她自己。

    卢双似乎愣了一下,没能及时维持蓬舟,小船倾覆,舟上三只没有神智的厉鬼落回幽冥之河,在水浪间发出凄厉惨叫。

    越是惨叫,黑气越是反扑,卢妙英左手冻得黑紫,再驱不掉咒,怕是会坏死。

    缓过来的少女从袖中掏出磷丹,对于她这样的墨家文士来说,这磷丹就是她的“书”。

    境界提升后,她终于有了反击之力。

    便在此刻——

    任飞光松开了她的手,呢喃:

    “原来如此,是我斩债的方式错了。”

    斩去过往之债,亦要能让人不陷入今后之债。

    他与卢兄多年不见,今日之前也没有见过卢双这位长女,却不曾想到,三人竟走在同一条道上。

    心剑就此恢复,长剑就插在地上。

    任飞光握剑,拔剑,落剑。

    虹光一闪,照耀侧殿一瞬后消失,连带侧殿变得更加黑暗。

    不远处的耳房中,八千手救难观音不小心摔掉了茶杯,满心惊疑不定。

    她“看”到长明剑斩断卢家女与亲人之间的缘,以此断绝咒蔓延而来!

    心剑竟能做到这般?!

    洪福寿禄万万岁叹息一声,惋惜他将卢家人变作厉鬼这步闲棋没发挥太大作用。

    八千手救难观音难得变容,竭力在洪福寿禄万万岁面前,掩饰自己发亮的眼神。

    若能斩断父女之缘,那也能斩断三灾与造物的缘吧?

    她对听从三灾命令,颠覆这大荒等等,其实毫无兴趣,却无法违抗作为工具的身份。

    什么李氏的天眼,什么东皇太一,都不重要了。

    有长明剑在,莫非,借他的心剑,她能获得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卢妙英:我悟了!

    任飞光:我悟了!

    八千手救难观音:我悟了!

    洪福寿禄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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