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龙鲤二十二
此时鲤追再看向现今,年轻脸庞的京坤师兄,笑容如同山上的泉水,清澈又香醇。那个领着他们闯世界,满脸阳光的大男孩。现在脸上还没有布满沧桑,眼里没有那么忧郁。额头上,没有那个灿金色不知道是什么道的道印。
这是他们几十年如一日挡在他们面前抵挡伤害,为他们披荆斩棘的兄长啊。
可是后来
他看着师兄和栖梧,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认识,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是仇人吗?朋友吗?算什么呢?怎么算呢,太过复杂。他不知道,也许阿霁知道。
而栖梧和师兄的最后算什么呢?一个疯了,一个要被逼疯,彼此折磨。
会是什么结局呢?他不知道。
而这前尘往事,想起来伤人极深,好像一不小心就这样了。
可是他在其中,真的尽力了,他阻止不了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甚至不知道他们后来为什么都决裂,不知道师兄为什么疯,不知道怎么阻止藤维也的复仇,阻止不了栖梧和师兄的刀戈相向,也阻止不了他的爱人慷慨赴死。
他觉得自己无用至极,身在其中,什么都办不到。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他们没有分道扬镳,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他的阿霁没有死。如果可以,他们最终,该是都有各种的活法。
他曾在流星雨下许下心愿,希望他和阿霁永远在一起,希望小厄鼓起勇气放下骄傲,和维也表明心迹。他希望维也开心一点,不再苦着脸。他希望京坤师兄,有喝不完的酒,看不完的热闹,与他酒醉之后都死活不肯说出名字的心上人在一起。
只是,每一个愿望,都被命运安排的支离破碎。就像美梦过后,就是冷冰冰的现实。
他们一起经历各种各样的风暴,各种各样的死生关卡,都熬过来了。经历之后,就是每个人的成长。做为里面唯一不变的人,看着每个人奔赴各自的命运,各自飞散。只有他期盼着不变,只有他怀念着过去。只有他总想起那些不会再聚到一起的人,可是每个人都和他说,回不去了。
他哭着问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肯说。
而作为他成长的代价,老天爷带走那个爱他护他的人,来完成这场最后的蜕变。一夜之间,孤家寡人,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他曾拥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多关怀,阿霁死后,却形单影只。连找个人说话,都没有了。
那样的日子,不再有了。
鲤追满眼泪花,再看那期待的目光,看着恍如隔世一般的脸,他感触良多,许久才说出话来。
“师兄未来可能很多不顺意,会遇到很多你失望的人与事,但是事态发展非我们所愿。很抱歉,后来,一切都变了。”
京坤见他平淡的叙述,却带着那么深沉的雨雪冰霜,仿佛一语间,道破他坎坷一生。他将会面对什么呢?
仔细一思虑,便是烦恼丛生,索性不想他,灌下一壶酒,惬意又忘怀。
鲤追见此行无果,带着深深的遗憾,温柔缱绻的望着他的心上人。
“你别怕,我会想到办法,将你复活过来。”
叶初霁听闻他安慰,也知道他会,但是其实没想太多,摇摇头笑道。
“我不怕,向来不怕。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见到你。”
“预见我的将来,我的死法,也预见我的快乐。我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我醒来会不会发现你,你们就是一场浮光掠影。如果是梦,我若是在冰冷的岩洞里醒来,我该失落还是该庆幸。”
“但如果这是真实的,我感谢上苍给我一个色彩斑斓的人生,让我活的有意义,死的有价值。”
“我会感谢,将要遇见你。”
“如果我醒来发现梦一场,我看到梦中这般不凡的经历,而醒来却注定平庸,那我余生该多无趣啊。”
叶初霁一时哭一时笑,眼里夹杂着喜悦悲伤,但是脸上一直温暖而灿烂的笑着。
鲤追笑意渐深,那温柔而坚忍的人,仿佛在他面前闪闪发光。这是个善良而无畏的人,看似温和,却带着常人没有的坚持。这个很优秀很优秀的人,是他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他脸上泛着暖意,眼角有些哀伤。
“你很快会遇见我,我们一起去看这个世界。你陪我,我陪着你。你耐心的等着我出现,你将会一点一点见证我们的美好。”
叶初霁看着他眼里的眷恋,心中溢出不知是苦是涩的汁液。
“我会等,等着你出现。”
“你会想我吗?以后一个人的日子里,别太难过了。对不起啊,死在你正爱我的时候,别伤心的太久。”
叶初霁伤怀的看向那个银发少年,眼里泪塴提了一般,这是叶初霁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个人却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了。
他也只能努力的看上去不忧伤,让他记自己,更牢一点。希望你在今后的时候,偶尔记起我。
真是抱歉,刚见面就得与你说再见了。
听着那句温柔的语调,鲤追动容的哭着,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他满心不舍的看着那人,温柔的那人,世界最好的那个人,他就要走了,可能永远再见不到了。他伤怀的哭着,好像被拿走糖的孩子,在街边不顾任何人的目光嚎啕大哭。
哭的那么狼狈,哭得那么用力。
“我要走了,天啊,以后若是没有你,我可该怎么办啊。我一个人,该怎么过啊。你总是说,人怎么可能那么爱一个人,好像是生命的全部一样。可是你不知道我听了多难过啊。你也是我的全部啊。”
“你会见证我们的一切,我们会在满月的时候,在那满是金荷的”
叶初霁制止他说着话。
“嘘,别破坏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惊喜。”
两个人相拥而笑,眼里满是眷恋。这是他们的初见,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带着乍见之欢,还来不及仔细说上几句话,还未来得及多看几眼,又要对彼此告别。
最后鲤追身影化为虚无,消失在这片广阔荒漠上。大漠的黄沙谱着拍子,奏响这场,即是重逢,也是初见,还是告别的旋律。
徒留叶初霁孤单的身影,静默的抬着头,看着那灿烂的日头,苍白的笑了笑。
京坤一时之间,觉得气氛过于压抑,他又不是个内敛的人,受不了这种气氛。
他觉得那叶初霁,一天之内,经历了那个人的前世和将来,也真是够呛的,但是也真的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他也不知是真心想问,还是只是想找栖梧搭话。
栖梧栖梧,听到这个名字,便脸上浅浅傻笑,不知为何,知道了个名字,仿佛满心欢喜。
“你说那哥们知道自己前世的事情吗?”
栖梧想了想,摇摇头。
“要喝忘川水的,肯定不记得。但是他们间欠了因果,肯定是会见面的,不过你也知道他们的结局的。”
京坤大受触动,不知为何,隐隐有些羡慕,哪怕他们最后的结果不算好。
“他们什么时候会再见呢?”
栖梧不答,径直的挥了挥手,前方出现一个漩涡,便从幻境里走了出去。
京坤急忙拉上叶初霁,朝着那出口走去。
叶初霁记挂那女孩,回头一看,却见她缓缓的走向别的出口,便已然消失。
京坤与叶初霁穿过一片混沌,便从半空中走出。直直的摔在黑水漩涡边上的灌木丛里。
京坤结结实实的在地上砸出个洞,他连忙起身拍了拍尘土,四面张望着,那熙苒和宫长老还有丰年早已经不见。
而那黑袍男子,也不在此处,唯有杜鹃声声泣血,落叶飘舞在光雾之中。
他抬眸看去,就只是熟悉的森林,空无一人,冷情与落寞,慢慢在他心里堆积。他抬眸望向远方,仿佛那里有一个冷清的背影,在他心里徘徊不去。
走的那么急,不说句再见吗?
下一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呢?
他粗枝大叶的转头,却看见神情恍惚的叶初霁,他一脸哀伤,好像困在什么里面迟迟走不出。也难怪,一天之内,大起大落。
他该如何说呢?这样知道自己的死亡而去过活的人。
他迟钝而生涩的安慰道。
“你,你好吗?”
叶初霁见那高高大大的糙汉子,带着下巴乌青的胡渣,笨拙的安慰他,心里一股暖意,真是好人啊。他云淡风轻的回道。
“我挺好的,不是什么大事。”
京坤心里忽然难受,死亡还不算大事啊。
他正欲说句什么,却听见一边的灌木丛传来孩童的哭声。
两人扒开草丛一看,却见一个五六岁大小,长着龙角银发的小儿,穿着一身凌乱的白袍衣服上绣着红色的鳞片,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白白嫩嫩的脸皱成一团,鼻涕眼泪流的掉到衣服上。
龙角白发,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这孩童,很明显的就知道是谁。
京坤忽然明白,这就是丰年叼走,化龙那条红鲤啊。只是现在居然这么小。
但是仙阶灵兽,就已经如他这般是金丹期了,来日前途不可限量。而且那叶初霁要修音修,还是修御兽,那有什么比得上仙阶龙族的破坏力强?
京坤摇摇头,心里觉得老天爷安排的刚刚好。
叶初霁不管京坤那边是多挤眉弄眼的笑,看着他年幼的未来道侣,忽然莫名想不知是哭是笑。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起点,是他们的开始。
他带着他们的结局,与他开始这个故事,慢慢翻章。慢慢成长,慢慢迎向自己的死亡。
死亡是不是件恐惧的事情呢?是的,有一天忽然就有人告诉他,他的结局已经写好,他的死亡已成定局。
他该是恼怒的,可是竟然有人比他哭的更伤心,为着他的死。他觉得,人生此行,算是值了吧。
原来只要有人相伴,死亡也是件浪漫而美好的事情,犹如带糖的慢性毒药。明知道会死,人生太苦药太甜,还是忍不住一饮而尽。
叶初霁也想过,若是避开他,不爱上他。他以后就不会那么伤怀了。毕竟自己,是要死的。
可是看到这孩子的那刻,觉得他这般孤苦无依,这般无助的哭着。心里软成了一片,好想把自己的温暖,自己的全部都给了他。
人果然都是自私的,对不起,抱着会的结局,与你相遇。只是见到你,越过红尘滚滚,哪怕预见自己的悲伤,还是决定前往。
看到你的样子,忍不住的站到你面前,对你说句,你好。
他温柔的蹲在那孩子面前,轻抚着他的头,一如摸着他的前世,他的将来,温声道。
“乖,不哭了。”
那孩童立即嘘声,看着一个很好看的人站在他面前,温温柔柔的笑着,那眼里仿佛带着璀璨星河。便一头扑倒他怀中,大声宣泄着他的恐惧,孤独。
漂泊的鱼儿,找到了港湾。
他一边抱着那孩子,一边给他擦干净脸上鼻涕,心中软成一片。
他摇头一笑,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在觉得这世间种种,太过荒谬了。
叶初霁与那龙鲤结契之后,便与京坤告别。
“师兄大恩,来日必报,也希望师兄不嫌弃叶某绵薄之力。”
京坤满脸贱笑的看着那红衣少年和那懵懂无知孩童,只觉得那叶初霁,人家才五岁就将人家定下了,这可得多急啊。
叶初霁容忍能力再强,在那看禽兽一般直白眼光里,也直直羞红了脸。便不等他说出多调侃粗俗的话来,逃难一般,抓着孩子架着飞剑跑了。
京坤贱兮兮的看着那仓惶逃跑的人消失成一个黑点,心中吐出无限畅意。
他忽然觉得,叶初霁那样的人,很勇敢,明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知道自己要生离死别,却有着常人没人的心性,勇敢的往前走。他其实知道未来如何,去逃开,也许可以活下去。但是他选择了一个精彩的活法。
忽然带种欣慰又落寞的感觉,但转念一想,那也只不过是别人的故事。而自己的呢?回想那小龙怜悯神情,能让一个凄惨的人同情,得是多不堪的未来。他微闭上眼,把这些杂念甩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顺其自然吧,该如何如何。
他心里圆满,只当又见识了一桩美事,世间奇妙的事繁多,他上这临云界,不就是来见识一番的吗?
他晕晕乎乎的看着阳光璀璨处,跨过古老丛林,踏着青苔落叶,匆忙的跑来。
他定睛一看,是李淮。
李淮上气不接下气,身边跟了一只很精神的两只尾巴的黑猫,眼睛是金灿灿的,带着十字的眸,他微微红的脸上对着李淮打着招呼。
“可以啊,这只猫是什么品种啊,玄阶还是地阶啊。”
李淮神色一变,眼神忽然锐利。
“你看的见这是猫?不对不对”
李淮忽然手忙脚乱道。
“不对,我和你说大师兄,出大事了。”
这般稳重的人,也会有这样口齿不清,难以表达的时候。
京坤心头一震,醉意大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