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龙鲤八
夜凉了下来,部落里十分原始,没有亮堂堂的灵石照亮道路,这里也远不比仙山上靠近星辰,星光不足以照明。一切靠柴木搭起篝火,燃出木油的香气。村落里有一大片的空地,他们燃起大大的篝火,围在火光前载歌载舞。
而这村落,也是伐了一片树林,变成旷野,在上面搭建房屋。那房屋也是十分粗糙,木板兽皮建造成的几层房子,既不像仙山上磅礴大气的仙宫,甚至不是民间有棱有角的小房,只是四四方方的。房屋外墙上面挂着渔网,兽叉等,一切带着种朴实无华的感觉。
只是仙门弟子们,对这过于朴实的环境,叫苦不迭。脚下不是纤尘不染的玉砖,而是易沾尘埃的泥土地。喝水都是用叶子,吃的是野果,篝火上烤着的肉。
瑶光等人早就一边抱怨一边叫骂,哪怕得体如安语竹,也是看着自己污了的衣裙,一遍一遍的使着净衣咒,但是尘埃还是易染上。
夜幕降临,霜雾降了下来,让人顿感到有些寒冷。
曲寒川皱着眉头看向他们的下一代,这点苦都受不了。他修苦修道,常年赤身浸在绿藻寒潭中修炼,这根本就算是好环境了。
哪怕自己的弟子,都金丹了,还是对这里的伙食挑挑拣拣。其实金丹已经辟谷,但是这灵兽肉灵气四溢,对修行有益,每个人都有吃。只是上面也只是洒了些许盐,其余没有,倒是有些难入口。
不过,他略微赞赏的看向京坤,那小子冷了衣服好好穿了。蹲坐在火堆边,仿佛融入了那个部落,看着别人跳舞,抓着小狐的爪子上下起舞。脸上满是欢乐满足,仿佛没有丝毫烦恼。
仔细想来那个小子老是乐呵乐呵的,从来也没有什么事能困扰到他的样子,什么环境都能找到乐子。虽说顽劣了些,但这个性子倒是好。
听师兄说,他是来自下界的世族,但是看着没有一点纨绔风气,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天赋过高凌然傲物的样子。就是太野了一点,到处瞎跑,除此之外还算是个好孩子。
曲寒川看着他腰间坠着的京字文样的储物法宝,那物品不俗,虽只是玄阶上品,但是历史悠远。感觉他的家族应该也是不错的,灵石宝物不少,但仿佛从来没看见他用过法器,一件黄阶的都没有。还据说,到处赊账喝酒。
既然背后有世家,为何活的像个野草一样,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来看望。碰到什么事也是自己去解决,偶尔头破血流的回来,什么也不说。
若是不说,仿佛是个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孩子。
曲寒川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认识十年的首席弟子,一无所知。
只是,孤苦伶仃吗?曲寒川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那样乐呵乐呵,没心没肺的淘气包,怎么会和那等事情扯上什么关系。
京坤在篝火前和村落里的长老聊的火热,拿出几个杯子,把珍藏的灵酒一一倒了。红光照耀他俊朗的脸异常的有感染力,长老絮絮叨叨的和他聊着过往。
京坤非常耐心的每句话都有回应,他很久没看到这样没有伪装淳朴的人,脸上的每一个皱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让他感到久违的亲切。
好像很远之前也有这样面容的人,没有带任何的目的,真心的对着他笑,对着他畅所欲言。
他很喜欢喝酒,因为每一个喝醉的人,讲出来的话,可能颠三倒四,可能胡说八道,可能带着大舌头含糊不清。但是都是说的真话,都是搂着肩膀,说出自己的苦楚,说出自己的祈愿。
长老大着舌头,抬着头不知道看向哪里,脸上带着潮红的笑。
“三百年前啊,我们也曾出过一个仙阶灵兽。只是啊,比起那仙鹤,要气派多了。那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凤凰啊,它出现的时候天都染成金色了。它的选择的主人啊,更是啊。”
说着,苍老的脸上,多了些眷念,好像陷入什么美好的回忆。
只是京坤疑惑,三百年前距离现在不算特别远,倒是没有听说谁的灵兽是凤凰的。
这凤凰,和天阶变异而成不一样,是天生的皇者。一出生就地位尊崇,自成仙阶。若论起血统,自然是凤凰麒麟一类血脉强大。
“凤凰的主人?为何我在修真界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长老喝下一口酒,想象着那人的音容笑貌,眼睛有点扑朔迷离,但是满脸笑意,眼角的笑纹微微弯着。
“那个啊,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很活泼,很爱笑,笑起来和烟霞花一样烂漫的。”
他眼里泛光,莫名的笑中带着点哀伤。
京坤又给预备要醉的他倒了杯酒,微微不解。
“是个女修啊?怎么我没有听说过,不出名吗?”
只是不可能啊,凤凰一类,只选择修为天资强大的人为主。
长老摇摇头,温暖黄光下,酒气醺的好像眼睛都眯上了,嘴角还是带着笑容。
“她啊,心善的很,人很随和。没把自己当小姐,对着我们哦,一直笑一直笑,甜到人心坎,那些世家的少爷哟,一个个追在她身边。你若是看到她,肯定喜欢她的,这世上没有不喜欢她的。”
京坤看着那长老缓缓的躺着,然后慢慢的不说话了,安静闭上了眼,像是醉了。
他拿着酒杯愣着,旋即温暖的笑,火光渐渐暗了下了。跳舞的人缓缓散去,夜霜沉沉的坠下。他看着远方漆黑,传来阵阵鸢啼。
他默默喝下那杯酒,觉得肺腑有些冷,每场曲终人散过后留下一丝萧瑟,夜深人静杀人诛心。
第二天,村子里的村民男女老少,都背着行囊,预备浩浩荡荡向密林深处进发。
曲寒川解释说,这是他们部落每三年一次的庆典,他们族人要沿着河流,走到断谷深处的溪流源头,那里有一个极美的瀑布。他们信仰这是月神赐予他们的源泉,每年月亮最圆的时候,他们要到徒步到溪流源头,进行祭祀。
而水流是生命之源,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几乎都有灵兽的栖息地。因此他们随着队伍一起走,路上遇到有缘的灵兽,便可顺道契约。
这里的族人会告诉他们灵兽的禁忌,爱好等等。
京坤对这个行程感到十分满意,乐呵呵的举着狐狸到头顶,眼巴巴的跟着去了。
这几日都是晴朗的好天,天蓝云疏,暖暖的日华落了下来,如同下了一场金色的雪。落在绿油油的叶儿上,又散出荧光点点的绿。生命灵息如萤火虫的海一般流淌在断谷之中,身在其中的人,无一感到身心畅意。
除了栖梧。
栖梧记忆里前世的闫帝,要么残暴不仁,要么凌然傲气不将人看成人,不将命看成命。或者手里一把银尺,对敌千军万马。脸上总是死气沉沉,阴沉不定,从来没有释放过一丝喜悦。哪怕对着司华年,哪怕对着安语竹,总是眼睛里一摊死水,没有一丝活人的样子。
只是他并未想过,闫帝年轻的时候,有这般爱笑,这般的爱凑热闹,这般阳光朝气。
那人总是释放着大大的笑容,在他极其出众的相貌下,渲染的如同冬日里的暖暖日光。
如孩子一般,见到新奇的事情,总是喜悦,总是爱分享。高高的个子头上顶着他,手里频繁的指着那山那水那树。低沉的话语传递性很强,哪怕如栖梧一般的人,也差点信了喜悦会被传染。
那放大到眼前明媚灿烂的脸上流淌着年少不经意的温柔,恍惚间仿佛在朗日下闪闪发光,一举一动都能撒下阳光,每一根发丝飞起来的弧度都那么柔软,软到能让人沉溺其中,忘记一切。
栖梧忽然忘了,那人曾经痛哭流涕伤心痛觉的模样,一时也忘了自己是如何享受着他的绝望崩溃,也许是日头太暖,也许是这空气太清新,也许是这流淌的灵力让人忘忧。
他现在小小的个子,蹲在青嫩如画般的草地上,偶然一朵白色野花绽放。一个石头对他现在的体格来说,都是高山。
前方参天的古树,枝叶遮天蔽日,底下阴凉昏暗。徒留几束光芒照耀着缓缓流动的尘埃。那尘埃好像金色的纱,静谧优美的舞着。树根青苔环绕,底下一个天然的树洞。伸出红色的一大两小三个脑袋,绒绒的脸,黑亮的眼,微微斜了斜头看着森林的过客。
一双炙热又宽厚的手,带着粗糙的茧,一遍又一遍轻轻拂过他的头颅,好像极力安抚底下的躁动不安,温暖而磁性的嗓音在他耳边环绕。
“丰年,是狐狸哦。”
喜悦而激动的话语在他脑海回旋,他们一路走街串巷一般逛着这片陌生而新奇的森林。只是栖梧冷冷看着那个男人如大孩子一般雀跃,也不知是谁在激动,谁在兴奋。
偶尔一只白鹿,在斜斜射下的几道光雾里,皮毛泛着神圣白光。怡然自得漫步在青苔林间,昂着骄傲的头颅,顶着美丽庄重的角。
那高大的男子,轻轻将手里的宠物顶到头上,像是怕它瞧不着,孩子一般的激动。迫不及待的和他分享着每一步看到的花,看到的景。
“丰年,是鹿哦。”
偶尔一高大树上,顶着繁重的叶子,挂着鲜红的果,留着粉色的花。远远一阵果香,吸引着鸟虫走兽矗立观望。
男人慢慢将白色小狐放在落叶与花瓣堆积的地上,除了衣服,露出精壮的身子。一束光雾照到他身上,模糊了五官,那蜜色的身子在小狐的眼里高大的犹如天神下凡。
“丰年,别乱跑,我给你摘果子去。”
那人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五官在灿烂光芒中看不清楚,唯有那笑容绽放露出的洁白牙齿,在光影里清晰可见。
男子三下两三爬到了顶,一个个鲜嫩的果小心翼翼的放到了腰间挂着的衣服里。蚜虫枝丫在他胸膛后背,轻轻留下红色的痕迹,但他犹不在乎。
栖梧呆呆的看着树上笑容满面的人,不明白怎么会如此。好像有人,手心装满阳光,摊开在他面前,最后温暖了整个肺腑。
小狐定定的坐着,大大的五条尾巴在他身后舒展。那高大的人在上边爬动,厚重的枝叶被掀开几个角,日光急匆匆涌了进来,照到他蜜色的身上。枝头剧烈的抖动,那香气浓郁而娇弱的花儿,承受不住,纷纷洒洒,落下一地繁花。花瓣缓慢的飘着,四散落下,光霧之中,轰轰烈烈的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