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海角天涯亡命客
他的穴道似乎仍然被封住。
柳风柔这时才发现,这里竟是个不小的暗室。
暗室虽然不小,但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一物。
在暗室的左面墙上有扇小门,似乎那里有个通道。
柳风柔不由更觉方梦渔是个颇为神秘的人物。
她非但能找到这处房子,这房中竟然还有个暗室,而且,她不仅知道这暗室,而且还会使用它。
他在这里住了十来天,竟没有看出这屋子的异样。
方梦渔轻笑道:“幸亏我这里有条暗道,否则,我们今天当真死定了。”
柳风柔看得出来,她神情间颇有得意之色。
他忽地一笑,道:“我们现在即使不死,今后还不是要被人追杀”
他明白,自己现在已深深地陷入江湖纷争之中,正因为这样,他并没有产生多少的惊恐。
方梦渔这时不再说话,而是查探了风之寒身上的两处伤口,并替风之寒止了血,上了药。
柳风柔问道:“他现在怎样”
方梦渔轻轻一笑,道:“伤虽很重,却不致命,看来他命真大
柳风柔道:“若不是为了我们,只怕他也不会被弄成这样!
他说完,忙又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方梦渔苦着脸笑了一下,道:“笨蛋,当然是跑!”
紧接着她又道:“用不了多久,他们便能打开这暗室。”
她说着,将靠墙的小门打开,立时现出了一条阴森、黝黑的暗道。
柳风柔注视着那条暗道,对方梦渔道:“这里究竟是谁的房子,怎么会有这条暗道”
方梦渔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先别问这么多,我们出去后,再慢慢地告诉你。”
柳风柔也明白目前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里。
他抱起昏迷不醒的风之寒,忽然看到地上的阿肃,不由地道:“他怎么办”
方梦渔目光冷冷地道:“自然是杀了他。”
阿肃脸上肌肉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冷冷地道:“你们现在若不杀我,今后我依然还是会杀你们的。”
方梦渔展颜一笑,道:“只可惜你今后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她手轻轻一挥,银光一闪,手中多了一柄如柳叶般的短刀。
柳风柔忍不住道:“咦,你的刀不是被巨人张……”
方梦渔微笑道:“你说我只会带一柄刀”
她不等柳风柔回答,已走到阿肃的面前,用一种鄙夷不屑的目光盯着阿肃,道:“像你这种连兄弟都杀的人,活在世上简直是一种罪过。”
阿肃望着方梦渔手中的刀,似乎并没有丝毫的惊慌,淡淡地道:“这便是闻名天下的南海袖中斩”
柳叶刀在火绒的光线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方梦渔格格一笑,道:“怎么难道不像”
阿肃忽地叹息,道:“可惜,可惜了刀!”
方梦渔淡淡地道:“哦”
阿肃道:“可惜在你的手上,当真辱没了它。”
方梦渔笑意更浓,却无法掩饰掠过她眼中的那一缕杀机。
忽然,她耳边传来风之寒那吃力地喘息,道:“放……放了他……不要杀他!”
风之寒不知什么时候又醒来了。
柳风柔道:“可是他刚才要杀你!”
风之寒眼中掠过一缕悲凉的笑意,道:“但我不能看着别人杀他,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啦。”
方梦渔沉默片刻,愤然踢了阿肃一脚,道:“这次算你走运!”
然后她率先走入暗道。
柳风柔也忙抱着风之寒跟着走入暗道。
待三人背影消失在暗道后,阿肃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刚才被封住的穴道似乎在这一瞬间解开了。
他静静地注视着暗道动也不动,仿佛他已麻木。
他面无表情,没有人能从他脸上看出他此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究竟是悲伤孤寂感动愤怒还是他根本就什么也不曾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走入暗道。
夜深了,月儿偏西,星光偏西,星光满天,露水浮地,一片凉意。
星光下,夜异常静谧,万籁俱寂,仿佛听得见时间在慢慢流逝。
远处传来阵阵狗叫,使人产生一种紧张不安的感觉。
柳风柔终于忍不住了,气喘吁吁地道:“我们歇一会儿再走,好不好”
他已经抱着风之寒至少走了二十多里,风之寒又晕了过去,伤口又在流血。
柳风柔胸前早已湿了一大片。
方梦渔停住脚步,向四周望了望,道:“好,我们到那片树林中歇一会儿。”
树林不大,叶却很密。
天上星月的光辉虽灿烂,却无法照进这片林中。
林中黑漆漆的一片。
方梦渔又替风之寒止了血。
待她做完了这一切,回头却发现柳风柔早已走出林子,在遥望远方的夜空。
夜色渐渐变得朦胧。
柳风柔似乎听到了方梦渔的脚步声,方梦渔尚未走到他的身后,他已转过头来。
方梦渔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道:“在想什么”
柳风柔沉默了片刻,道:“想你!”
方梦渔一怔,脸上飞起一道红晕,她眼光低垂,用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为什么”
她心中却有一丝欣喜,一丝期盼。
她期盼柳风柔能说出她想知道的话。
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喜欢与柳风柔在一起。
柳风柔没有注意到方梦渔此刻的表情,他继续凝视远方的那片夜空,道:“你以后不要与我在一起了。”
方梦渔脸色一变,道:“为什么”
她的心中大为失望。
柳风柔长叹一声,道:“我不会武功,你与我在一起,我只能成为你的负担……”
方梦渔笑了,道:“可是我不这样认为,你绝不是我的负担”
她感到异常欣喜,因为她发现柳风柔在为她着想。
柳风柔又叹道:“可是我觉得与你在一起,会拖累你!”
方梦渔莞尔一笑,道:“你为什么这么为我着想”
她的笑容中似乎有一丝期许。
柳风柔忽地凝眸注视着她,道:“我不想因我而使你受到伤害。”
柳风柔注视着她的眼神,似乎变得有些异样。
谁也不知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眼神。
“可是我喜欢与你在一起。”方梦渔说完这句话,玫瑰色的红晕布满她的脸颊。
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但只有这句话才是她真正想说的。
柳风柔似乎也被这句话说愣了。
怔了半晌,才凄然一笑,道:“可是与我在一起,只
会……
方梦渔忽地截口道:“你……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她忽然发觉自己说这话时,竟然不似别的女孩那般害羞。
她脸上的红晕更浓。
柳风柔沉默。
良久,他才笑了笑,道:“不错,我是喜欢你。”
他的声音很小,似乎这话是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的然而,他的话却足够让方梦渔听清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方梦渔。
无论什么人,都能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
那是一种炽热的目光,燃烧着爱情烈焰的目光。
他此刻终于明白自己对方梦渔的情感已超出了朋友的界线。
方梦渔迎视着他的目光,笑了,轻声道:“我很开心!
话虽普通,却表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柳风柔也在微笑,微笑着挨近方梦渔。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近得能相互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方梦渔从未感受到过男子的热气,不觉有些迷惑和慌乱。
她想离柳风柔远一些,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靠了上去。
她靠在了柳风柔的怀中。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羞,她觉得眼中似有泪水溢出。
柳风柔搂着她,很轻,很轻,似乎怕伤害了她。
他觉得方梦渔柔软的身子,在轻轻地颤抖。
他轻轻地托起方梦渔的脸,轻轻地道:“你哭了”
方梦渔笑了,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闪亮的泪花。
这是一种幸福的笑容,这种笑容也只有沉浸在爱情幸福中的青年男女的脸上才有。
夜很静,静得甚至能听到两个人的心跳。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但双方的目光都在告诉对方自己心中的话。
夜更静,两人靠得更紧,就仿佛他们与生俱来便是这样靠在一起的。
忽然,林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
柳风柔忙松开方梦渔,道:“风之寒醒了。”
方梦渔握了握柳风柔的手,道:“我们快去看看。”
风之寒似乎早已醒了,伤处的剧痛使得他的神色明显的憔悴。
他正在注视着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的柳风柔与方梦渔。
因为他看见柳风柔与方梦渔的手正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的眼中似乎现出了一丝异样之色。
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失望、默然和悲伤。
柳风柔忙放开方梦渔的手,微微一笑,道:“你不要用这种目光看着我,否则的话……”
“恭喜你们!”他的话未完,风之寒已微露笑容。
他的笑容似乎有些苦涩。
柳风柔笑道:“你的命真大,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不致命!”
方梦渔嗔笑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风之寒忽然道:“你们是不是对我的身份很奇怪”
柳风柔立刻转移话题,道:“对,你弟弟怎么会是杀手”
风之寒苦笑道:“非但他是杀手,其实我也是。”
柳风柔与方梦渔齐声“哦”了一声。
风之寒凝视二人片刻,才缓缓地道:“阿肃是我的同胞弟弟,他叫风之肃。”
他接着道:“五年前,我们风家的人除了我与阿肃,都被仇家斩杀。”
他的瞳孔开始在收缩,仿佛仇恨的火焰正在他的眼中燃烧。
“那时我才十三岁,阿肃也不过十一岁。”风之寒道,“于是我们便开始在外流浪,那些恐惧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悲惨的日子。”
柳风柔轻叹道:“就像我现在,只不过我的日子还算好些。”
他说到这里,不由地又看了方梦渔一眼。
方梦渔追问道:“后来呢”
风之寒道:“那年冬天,我们整整已四天没有吃东西了,眼看就要饿死时,忽然有个老人买了十个馒头给我们吃。”
他顿了一下,才又道:“吃完,他便让我们跟他走。”
他苦笑了一下,道:“那时候,只要有吃的,无论去哪里,我都愿意。”
柳风柔没有说话,像风之寒所说的这种日子,他还未尝过。
方梦渔忽道:“那个老人是不是就是你的师父”
风之寒的目光有些异样,道:“不错,他正是我们的师父。”
柳风柔道:“阿肃的武功也是他传授的”
风之寒道:“是的。”
柳风柔奇道:“可是阿肃的功夫似乎比你的武功要高些
风之寒倚在树干上沉默了一会儿,道:“学武功的人要有悟性,阿肃的悟性比我好。”
沉默。
林外的夜色已不是那么的暗,天很快就要亮了。
方梦渔道:“你歇一会儿,你的身世以后再对我们说,”
风之寒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残月在天,晓星隐没,但远处的天边却露出一片曙光。
天终于亮了。
东海之滨。
大海上一片静寂,波浪轻轻吻着岩石,宛若情人的细语。
月光柔柔地洒在海面上,海水在月光中闪闪地颤动,跳舞一般。
风之寒静静地注视着海面,仿似亘古以来便立在这里的雕像。
他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
柳风柔沉默了半天,终于道:“你师父传授你们武功,便是为了让你们替他杀人吗”
风之寒眼中现出痛苦之色,道:“不错。”
方梦渔道:“你师父叫什么”
风之寒缓缓地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柳风柔惊讶地望着他。
风之寒道:“我非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甚至连他真正的相貌我也不曾见过。”
他转头,望着表情惊讶的方梦渔与柳风柔,道:“因为他的易容术相当不错,令我无法看出哪张脸才是他的真面容。”
柳风柔蹙眉道:“看来你师父便是江湖中那个神秘杀手组织的首脑。”
风之寒叹了口气,道:“不错,否则阿肃是不会来杀你们的。”
方梦渔道:“阿肃的出手速度在武林中,也只有我师父能与他相比。”
她此刻依然难以忘记阿肃出剑的那一瞬间给她带来的惊惧。
她明白,那一次若非风之寒,她绝对活不到现在。
柳风柔道:“但阿肃太没有人性,连亲哥哥也要杀!”
风之寒目光中又闪过一缕痛苦之色,道:“他没做错,一个优秀的杀手必须做到六亲不认,冷漠无情。”
方梦渔凝视着他,道:“你做不到,所以你不愿做杀手”
风之寒嘴边掠过一丝苦涩的笑意,道:“我不想做别人的杀人工具。”
柳风柔叹道:“可是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的。”
方梦渔微微一笑,道:“但愿他们找不到我们。”
风之寒望着远方,道:“他们一定能找到我们。”
方梦渔与柳风柔都失声道:“你这么肯定”
“肯定。”
方梦渔与柳风柔都怔住了,因为这声音不是风之寒的。
阿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堤岸上。
他虽离他们很远,但方梦渔却感到了一股逼人的杀气。
他整个人就如同他手中的那柄剑。
风之寒望着阿肃,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惊异。
因为他明白阿肃若想去追杀一个人,他必定能够追到。否则,那他就不会是阿肃。
柳风柔很久才从惊愕中清醒,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阿肃淡淡地道:“找你们一点也不困难。”
方梦渔嫣然一笑,道:“看来这次我们不动手……”
阿肃目光转向风之寒,面无表情地道:“今天我不会杀你们。”
当他的目光与风之寒目光相对时,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异样之色,瞬间即逝。
风之寒笑了笑,道:“为什么”
阿肃道:“因为我们是亲兄弟,所以我给你们一次机会,等我再次找到你们时,我会忘了你是我大哥。”
风之寒道:“杀手是不该给别人机会的。”
阿肃沉默片刻,道:“我知道。”
风之寒道:“所以你不必这样。”
阿肃道:“我知道。”
柳风柔笑了笑,道:“那你又何必给我们机会”
阿肃不语。
风停了,万籁俱寂,一切都仿佛是虚贴的剪影。
甚至连海水也不再轻吻岩石。
周围是那样寂静,连空气都融化在无边的沉寂之中。
阿肃忽然掉头走了。
风之寒望着他的背影,道:“你是不是想一生都做别人的杀人工具”
阿肃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夜色中走去。
直到阿肃的身影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柳风柔才叹息道:“完了,完了,我们连跑也跑不了啦。”
方梦渔不语,她用微询的目光望着风之寒。
风之寒叹息,道:“我们只有跑,我们不是阿肃的对手。”
方梦渔明白风之寒这话并没有丝毫的夸张之意。
柳风柔道:“可是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风之寒道:“无论去哪里,阿肃也一定能找到我们。”
柳风柔苦着脸道:“这么说,我们只能在这儿等死了”
风之寒道:“那也不尽然。”
柳风柔道:“哦”
风之寒道:“我们若离开中原,或许阿肃找不到我们。”
柳风柔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道:“离开中原去哪里”
风之寒望着海面,道:“东瀛。”
柳风柔失声道:“去东瀛”
风之寒道:“若想躲过追杀,也只能这样。”
柳风柔连忙摇头,道:“不去,不去,死也不去。”
风之寒冷冷地道:“那你就在这里等死好了。”
方梦渔忽地握了握柳风柔的手,道:“我们去!”
“为什么”柳风柔问道
方梦渔望着他,一字字地道:“因为我们还会回来。”
柳风柔不语。
显然,他还是不想去东瀛。
方梦渔依然望着他,道:“你若想杀黑风君,就必须去。”
她说着,用力捏了一下柳风柔的手。
柳风柔“哎哟”一声,道:“你要我去,我去就是了,何必使这么大的劲”
方梦渔“噗哧”一笑,道:“去,才是乖孩子!”
柳风柔嘴上虽答应去东瀛,但心中却还是觉得有些沮丧。
他明白,自己今后将过着一种凄凉的逃亡生活。
月色凄清,海面上仿佛蒙着一层凄冷的银纱,远处的涛声,此刻听来,似乎也变得分外凄凉。
夜如同一片淡紫色的花瓣,慢慢消融于一片白色的微光中,天慢慢亮了。
渐渐地,银白色的曙光显出绯红,朝霞映在了千家万户的窗棂之上,大地上的生命开始苏醒了。
何五也醒了。
只不过何五是被一阵踢门声给吵醒的。
当他骂骂咧咧地将门打开,尚未看清来人,便觉自己的身子被人提在了半空。
他这时才看清,提着他的人是个脸上有疤的黑肤少年。
还有两个人站在黑肤少年的身后,
男的是个颇为英俊的少年,女的则是个漂亮姑娘。
何五已是四十出头,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他对于女人的渴求,绝对不亚于任何一个青年男子。
因此,出于本能,他虽被人提着,却忍不住还是多看了那姑娘两眼。
那姑娘望着他,嫣然一笑,道:“你叫何五”
何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点头。
黑肤少年放下他,道:“你确实是何五”
何五揉着惺忪的睡眼,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这时才有些回过神,想弄清眼前这三人的身份和来意。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想去东瀛的风之寒、柳风柔和方梦渔。
柳风柔道:“据说这一带你驶船最平稳”
何五笑了,有些得意之色,道:“这都是别人的抬爱,其实船驶得比我平稳的也不是没有。”
他嘴里虽这么说,但一点也无法掩饰住他的得意之色。
无论什么人,被不相识的人夸奖,要比被相识之人夸奖要高兴得多。
风之寒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道:“快点准备一下,我们要乘船出海。”
何五笑了,道:“原来三位要用船,也不早说,吓了我一跳。
他陪着笑,又道:“不知三位想去哪里价钱……”
风之寒道:“东瀛!”
何五一怔,惊得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三个人。
良久,他才如大梦初醒,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我
不去。”
风之寒道:“为什么”
何五苦笑道:“小的船不大,如何能远航更何况去东瀛的这条航道风浪甚大,实在……”
他顿了一下,又连连地道:“太危险,太危险了!”
风之寒盯着他,也不说话,良久,随手在怀里一掏,竟掏出几锭银子,每一锭足有五十两重。
何五瞧得眼都直了。
他这一生只怕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呢!
风之寒仍盯着何五,一字字地道:“去,银子归你。”
何五瞧着风之寒手中的银子,似乎颇为迟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吸了口气,道:“好,去就去!”
说着,他忙从风之寒的手中抢也似的拿过银子。
看来,银子对他的诱惑力已胜过了他的性命。
这世上的事情,往往有些奇怪。
在有钱人的眼中,生命高于金钱。
然而,对于没钱的人来说,为了金钱,宁愿舍弃生命。
何五的船确实不大,但也不能算小。
当旭日高挂东方时,船已扬帆向东方驶去。
到了中午,眼前一望无际,尽是粼粼的微波。
柳风柔站在船头,对身后方梦渔与风之寒叹道:“现在总算不会再有人来追杀我们了。”
风之寒道:“但愿如此。”
方梦渔眨了眨眼,道:“你现在还不放心”
风之寒点头。
柳风柔道:“为什么”
风之寒道:“那个渔村并非只有这一条船。”
方梦渔道:“你怕他们追来”
柳风柔听了这话,忍不住向船后望了一望。
然而,在船后除了那一片无边的海水,便只有空阔的天空。
他心中不由暗笑:“看来风之寒对阿肃是怕极了!”
夜,很快又到了。
在平静而深暗的海面上,月光辟了一条狭而且长的明亮的路,闪闪地颤动着。
船尾的何五忽然大声道:“我们后面又来了条船。”
柳风柔三人正在舱中,听了这话,风之寒脸色一变,第一个冲了出去。
果然,在他们船后面的海面上,远远地有一个黑点正在移动着。
风之寒盯着那个黑点,很久才道:“阿肃的确是个优秀的杀手!”
柳风柔道:“你说那船上的人是阿肃”
风之寒点点头。
柳风柔道:“为什么”
他有些怀疑风之寒的判断。
他不相信那个看起来与他年纪相差不多的少年,会这般神通广大
风之寒道:“我有预感。”
“预感”柳风柔笑了,道:“你的预感并不见得正确。”
风之寒不语。
那个黑点一直紧紧地跟着他们,并且越来越近。
方梦渔道:“看来这船就是来追我们的。”
柳风柔沉默不语。
他也看出后面那船是冲着他们来的,但他却不相信那船上的人,就一定是阿肃。
又过了一会儿,三人都能清晰地看见那条船了。
三人的脸上都现出了惊讶之色!
非但是他们,甚至何五也看着那船动也不动,竟似瞧痴了。
那船很小,无论是谁,也不敢相信,这样的小船也能在海上航行。
那船虽小,但船上的白帆却又高又大,看起来,与小船极不协调。
也正因为这样,小船才能行驶得极快。
船上的白帆装满风,挺着肚子,带着船身,似闪电般破浪而行。
浪涛打来,船头傲然昂起,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迎头冲击过去。
转眼间,小船已赶了上来。
当小船一靠上柳风柔三人乘坐的大船,便见小船上一人掠起,似旋风般掠上了他们的大船。
柳风柔一见来人,忍不住失声道:“是你,黑风君!”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黑风君望着眼前惊愕的三个人,悠然一笑,道:“不错,是我。”
柳风柔冷冷地道:“你追上我们,想怎样”
黑风君含笑看着他,道:“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他接着笑道:“这样你若想报仇,随时都有机会。”
柳风柔道:“你放心,到时我自会去找你的。”
黑风君嘿嘿一笑,道:“现在岂非更方便”
方梦渔道:“那也用不着你跟着我们呀!”
黑风君“嗤”的一笑,道:“我跟着你们,是怕这小子三年间没学会武功,知道打不过我,于是便躲着我,到时,我想杀他便太麻烦了!”
柳风柔忽地笑了,道:“你既要与我们在一起,那我也没办法,只不过……”
他的笑容变得有些狡黠。
黑风君打量着他们,笑道:“看来我跟你们在一起,恐怕不太安全。”
柳风柔道:“不错,你一定要小心,否则……”
“否则!”黑风君“哼”了一声,傲然地道:“小子,你若有本事让我栽在你的手里,太阳只怕会从西边升起。”
他说完,随手从怀中掏出一锭大元宝,对何五道:“快给我弄点吃的,菜里不许下毒,否则你的脑袋如它一样。
他的手一用力,手里的银子立刻竟被捏得像个面团。
何五忙陪笑站起,用钦佩的目光望着黑风君,道:“哪能呢大爷当真爱说笑!”
黑风君哈哈大笑,将那如面团般的银子扔给了何五,径自入舱。
黑风君似乎很惬意,吃一口菜,喝一口酒。
不一会儿,一壶酒就下肚了。
一壶酒进了黑风君的肚子,黑风君的眼睛就眯了起来,但眼光却亮了。
黑风君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菜,喃喃地道:“一壶酒下肚,头怎么有点晕乎乎的”
方梦渔坐在他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道:“我们在酒中下了毒,第二壶酒喝完,我敢肯定你马上就会倒下。”
黑风君望着她,似乎有些怀疑,道:“哦”
柳风柔也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不相信”
黑风君摇头道:“不信。”
说着他又喝了杯酒,“啧啧”两声,道:“酒不错。”
柳风柔不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黑风君也不瞧他,只是喝酒吃菜。
第二壶酒很快又喝完了,黑风君的眼睛几乎有些睁不开。
海上似乎起风了,船也开始摇晃起来。
黑风君的身体随着船身的上下起伏而摇晃。
渐渐地,他竟倒在舱中睡着了。
柳风柔瞧了半晌,大声道:“黑风君,你别装睡了……”
他连喊数声,黑风君竟没有丝毫反应,仿佛真的睡着了。
方梦渔看着风之寒,道:“他真的被你的迷药给迷倒了
风之寒点点头,道:“你不是亲眼见他将我放了迷药的酒喝了吗”
方梦渔犹似不信,道:“像黑风君这种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着了别人的道”
非但她不敢相信,即使柳风柔也同样大为怀疑。
他不相信黑风君会对他们一点防备都没有。
风之寒上前,连拍了黑风君数下,对柳风柔与方梦渔道:“往往一些看似很难办的事,真正做起来却很简单。”
柳风柔沉吟了很久,忽然冲出舱外。
他回来时,手中多了柄船上的太平斧。
他一双血红充满怒气的眼睛仿佛正在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他冲入船舱,立刻怒喝道:“黑风君,你的死期到了!”
他手中的大斧一挥,“嗖”的一声劈向黑风君。
风之寒与方梦渔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咔嚓”一声,太平斧深深地砍进舱中的地板上。
黑风君“嗤”的一声,身体向左平挪出数尺。
黑风君站起来笑道:“小子,我早知你们对我不怀好意。”
柳风柔眨了眨眼,扔掉手中大斧,笑道:“我早知道你不会是真睡着了!”
黑风君一怔,道:“你在试我”
柳风柔悠然一笑,道:“你说呢”
他接着面色一变,目光冰冷,似锥子一般,直视黑风君,道:“不过,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黑风君迎视着他的目光,淡淡笑道:“我等着你。”
舱外风声渐响,海风卷海涛,带着吓人的声浪,传入舱中。
船身开始在浪涛中颠簸起伏。
何五在舱外大叫道:“不好,我们遇上飓风了……”
黑风君脸色一变,第一个冲出船舱。
柳风柔一出舱,立刻被风吹了个趔,差点跌倒。
飓风仿佛是妖魔鬼怪似的,似乎想摧毁这世上的一切。
波浪被风卷起,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翻着白花,冒着白沫,撞击着船舷,轰隆轰隆地作响。
浪涛像无数起伏的小山,一会儿将船抛至峰顶,一会儿又跌入深谷。
渐渐地,风浪越来越大了。
一座座像小山似的浪头,滚过船头、船舷,没头没脑地向柳风柔压来。
柳风柔紧紧地抱着桅杆,一点也不敢有半点松懈。
他只觉得自己一会儿好像站在云端,一会儿又仿佛跌入深渊。
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整个世界也变了,变得昏天暗地,他似乎看见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狰狞地伸出魔爪,向自己抓来。
他只觉得呼吸也似乎为之停顿。
海浪依然怒吼,像凶恶的野兽在奔腾着,嚎叫着。
他已看不见其他的人,所有的人似乎都忽然消失了。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上苍,能止住这一场可以摧毁一切的巨浪。
然而,老天爷并不会同情这世上最无助的人。
风浪更大,更急。
又一个巨浪打来,小船“哗”的似乎被拆散了。
小船被高高地掀起,仿佛在云端一般。
当木船落下时,柳风柔被扔进了浪涛之中。
当柳风柔被卷入浪涛中时,依稀听到方梦渔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再接下去,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世界在这一瞬间,也似乎随之消失。
柳风柔眼未睁开,便忍不住动了动鼻子。
他嗅出了一股异味。
对于这种气味他并不陌生,因为无论在哪一间药店都有这种异味。
他一睁开眼,便看见对面的框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药罐。
他不由开始打量起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
屋子不大,屋中除了他,再没有其他的人。
屋中的家俱很少,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剩下的便是各式各样的药罐。
这里似乎很像药店中存放药品的仓库。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倾泻在各式各样的药罐上,令人产生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这间屋子除了一扇门外,并无窗子。
柳风柔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他甚至在想:“莫非我死了,到了地狱”
他想坐起来打开那扇门,才感到自己浑身骨头似散了架一般,哪里坐得起来。
他想喊人,嘴动了几次,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种神秘而难以言喻的恐惧自他心中升起。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只能依稀记得自己被甩入了海浪中,以后发生了什么,他再也无法想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睡梦中,他似乎看见了方梦渔竟依偎在风之寒的怀中,在她那美丽妩媚的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意。
柳风柔悄悄地注视着他们,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终于,他忍不住了,连声呼唤:“方梦渔,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然而,方梦渔用一种轻蔑的眼光看着他,“嗤”了一声,道:“你一个大男人竟要我保护,当真是无用之极,我怎么能够看得上你!”
她说完,用柔情的目光看着风之寒,温柔地道:“我真正喜欢的男人是你!”
风之寒微笑不语,伸臂搂着方梦渔向远处走去。
柳风柔连忙紧追他们,道:“方梦渔,你回来,我一定学武,我一定……”
然而,无论他怎样呼唤,方梦渔却理也不理他。
他追了半天,双方的距离竟然越来越远,怎么也追不上对方。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掉入一个万丈深渊里。
无边无际的黑暗像高山般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又似大海般将他淹没。
他想呼救,但是话也说不出,甚至连气也透不过来。
此刻世上似乎没有一样痛苦能够和眼前所感受到的痛苦相比。
这种痛苦是那样的锐利、深刻和沉重。
他感觉自己已濒临绝望的境地,泪水也不知不觉地涌满他的眼眶。
忽然,有人在他耳边轻笑道:“嘻,他睡觉也会哭!”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小子恐怕是在做梦。”
柳风柔一惊,睁开眼,才明白自己的确是在做梦。
他哪里也没去,依然还在这间阴暗的屋中。
只不过,在他床前正有一个女孩冲着他嘻嘻地笑。
她脸色苍白消瘦,面带病容,但这却无法减弱她那天生的美丽。
女孩见柳风柔睁开眼,嘻嘻一笑,道:“你也会哭”
柳风柔感觉到自己两眼似乎有些模糊,脸一热,道:“我为什么不会哭”
女孩怔了怔,道:“男人是不应该哭的。”
柳风柔道:“为什么”
女孩道:“男人只能流血,但是却不能流泪。”
然后她回身,对她身后的一个人道:“药伯,我的话对吗”
柳风柔这才看见在女孩的身后站着一个面孔干瘪得像树皮的老人。
药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望着柳风柔道:“小子,你不用哭,该你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柳风柔道:“老伯,你们救了我吗这是什么地方”
那女孩笑嘻嘻地道:“他不叫老伯,叫药伯。”
她眼波流动,又道:“当然是我们救了你,否则你早就喂鲨鱼了。”
柳风柔感激地对老人道:“多谢老……药伯!”
药伯又“嗯”了一声,却并不说话。
柳风柔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女孩眨了眨眼,道:“这里是一座海岛。”
柳风柔道:“哦”
药伯盯着他,忽道:“你再有十来天,便能下床了。”
柳风柔这才又想起自己的伤,道:“我的病不重吧”
药伯道:“死不了,只不过被海浪撞在碎石上,骨头有些松散。”
柳风柔还想再问些别的,却见药伯一拉那女孩走出屋外。
十来天很快又过去了,柳风柔果然能下床走动了。
在这十来天中,他虽躺在床上,倒并不觉得寂寞。
因为那女孩几乎天天都来陪着他。
那女孩叫毛毛,从小便生长在小岛上,无父无母。
柳风柔从这小女孩嘴里得知这座小岛并不小,岛上也不仅只有药伯与毛毛。
除了他们,这岛上还有许多人。
那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柳风柔忍不住在心中暗。
这一日,胭脂色的早霞,像一片片火绒似地升起在东方的海面上。
蓝色的海水,在瑰丽的早霞下变得一片绯红。
清晨的海波,平稳如春晨的湖水一样,偶有微风,只吹起了绝细的千万个粼粼的小皱纹,更使绯红的水面显得温柔可爱。
柳风柔还未见过如此美丽、温柔的大海呢!
柳风柔站在海滩上,静静地眺望着海面,竟似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耳边忽地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柳风柔,你这一清早站在这里发什么愣呀”
柳风柔回过身,毛毛怯怯生生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毛毛闪动着亮晶的大眼睛,道:“你以为你是诗仙李白站在海边,会大发灵感,写下千古佳作”
柳风柔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道:“这也说不定。”
毛毛笑了,却没有说话。
良久,她忽地叹了口气,道:“外面的世界不知是什么样”
柳风柔惊道:“你难道没有出去过”
毛毛眼中现出黯然之色,摇头道:“没有。”
柳风柔长叹一声,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毛毛掩饰不住内心的好奇,道:“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大”
柳风柔道:“岂止是大,外面有很多很多的人,哪里像这里这般冷清!”
毛毛黯然地道:“药伯也对我说过。”
柳风柔道:“那你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毛毛的眼睛忽然闪烁着晶莹的泪花,道:“我出不去。”
柳风柔道:“为什么”
毛毛的眼光似乎变得有些忧郁,道:“因为我不能离开药伯。”
忽然有人冷冷地道:“他离开我,不出一个月就得死!”
柳风柔的目光循声望着,只见药伯正站在远处的一块礁石上冷冷地看着他。
药伯身边还站着个人。
柳风柔的目光,立刻被这个人吸引
这是个须发斑白,神情萧索的老人。
他那清瘦的脸上刻满了皱纹,似乎记录着他这一生所经历过的风霜。
他在凝视着柳风柔,一双眸子却是平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