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黑云压天,地震山摇。
虞月凝注视着远处交战正酣的各方势力,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手腕。
窥天鞭殷红色的鞭绳如蛇般轻柔地缠绕在她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有一种妖冶的美感。
她的本命鞭与她一样是人见人惧的凶器,靠血为生,每多绞死一条人命,便会更强大一些。
她知道,此刻鞭身上硬如钢针的细支已经一根根扎入身下人的身体,如吸血蝇般迅速吸走对方的精气与鲜血。
虞月凝的手指微动,她忽然用力,鞭子猛然紧缩,脚下的身躯便无声地颤了颤,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却硬是一声未出。
从没有人能够忍受这种酷刑。
唯有霍盛凌能扛得住。
她的鞋底碾着他道袍下精装紧实的后背,一点一点缩紧鞭身,毫不犹豫地全部勒进他的血肉。
虞月凝垂眸看向脚下隐忍颤抖的男人,她身体微俯,好像想将他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的嘴角勾起温柔甜美弧度,琉璃般的眸子却倒映着冰冷的色彩。
虞月凝轻笑着问,“霍盛凌,我是你最恨的人吗?”
霍盛凌趴伏在地上,他的脊背虚弱地起伏着,额头上的冷汗落在身下混杂着泥土的血水当中。
男人抬起脸。
他本生得一张俊美无俦面容,尤其是他那一双金瞳的眸子,看起来像是野兽的瞳孔,又有丝神性般的超然高贵,此刻却被仇恨的阴影所玷污。
他死死地盯着虞月凝,杀气在眼底凝结成冰,可怖如厉鬼,让人心中打颤。一滴血泪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似乎凝结着他滔天的恨意。
虞月凝从不畏惧其他人的诅咒与杀意,可是看着霍盛凌那滴殷红的泪水,她原本冰冷如磐石的心却猛然一震,让她怔在原地。
在这一瞬间,硝烟弥漫的战场和世间万物都迅速地从她身边抽离远去,她仿佛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她不断地向下沉溺,无法喘过气。
她的面前只剩下那双金色的瞳孔,在无边的黑暗中审视地看着她,如一根钉子死死地钉进她的心脏,带着世上最可怖的杀意与仇恨。
虞月凝的眼皮急促地颤动起来。
“喂……喂!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有人用力地推了推她的肩膀,虞月凝的意识骤地从噩梦中抽出。她猛地睁开眼睛,毫未遮掩的凌厉目光让对方腿一软,吓得向后坐在了地上。
“真、真是不识好人心。”被她吓到的人觉得丢了脸,一边爬起来一边嘟囔着,“就不该喊你。”
虞月凝逐渐回神,她扫向周围,入目的是阴暗潮湿的房间,带着一种熟悉感。她撑起自己,向后靠在破旧的墙壁上。
牢里其他的男孩女孩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好奇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下压着几根稀稀疏疏的干草,她拿起一根在手中把玩,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魔殿的监牢,也是她最初的牢笼。
从再一次苏醒至今已经有三天了,虞月凝每晚都会做噩梦,可每次清醒过来之后,还活着的感觉却更加的清晰。
——她竟然真的重生了。
想起发生总总,虞月凝嘴角的弧度又渐渐淡了下去。
她不知道重生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因为再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虞月凝看到了整个世界的真相。
原来她生活的天地竟然是一本书,而她则是书中的小反派——大反派是她的师父魔尊殷无渊。
这本书叫《仙途之巅》,至于能站在众生头上的人,自然不是她或者魔尊,而是主角。他们师徒二人作恶多端,最终依次死于主角的手中,成为了他三界称帝路上的垫脚石。
虞月凝最终确实和书中一样死在了主角霍盛凌的手中,可许多重要剧情却与原著有相当大的差别。
比如——原著的主角可没有和她这个魔女曾经有过一腿,又相爱相杀多年。
而书中原定下的女主角,不知是不是因为剧情变动,虞月凝对她根本没有记忆。
至于她现在重生回来的时间线,则是原著没有触及过的领域。
这一年,她十六岁。
妖魔与修仙者之间征战不断,已经持续了快百年。到处硝烟四起,民不聊生,普通人想活下去都很难。
除去妖族不谈,魔界与修仙界都消耗极大,急需补充新生血脉。于是双方都在人间寻找有资质的年轻人。
至于这些有天赋的人未来是走上正道除恶扬善,还是成为手中沾染鲜血的魔头,便看自己命好不好了。
修仙界是正道,吸收了新的弟子不论资质好坏都会好好培养,至少进去之后吃喝不愁。
而魔界却是完全相反,魔界以纯血魔族为尊,血脉纯正也更加强大,只不过与修仙者一样,新生儿出生的概率比人间低很多。
在魔族之外,人修魔称为魔修,魔修更多都是被魔族驱使的走狗和喽啰,能闯出名声与魔族平起平坐的大魔修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更多修魔的人,早就无名无姓地死在了没人在意的地方。
虞月凝和这牢房里关押的众人,便是被魔界找到的倒霉鬼。
几十个少年人像是牲畜一样被被关在这一间破旧的牢房里,大部分少年少女们都下意识地聚在一起坐着,像是一团团取暖的小鸡仔们,好似这样就能驱散未知的恐惧。
在他们的眼里,他们只不过是被魔族半强制抓走凑在一起的可怜人罢了,友谊也在困境中迅速建立。
可此时此刻还在互相取暖的少年少女们,并不知道他们未来将会成为彼此最大的敌人。
魔界不会像是修仙者那样妥善培养每一个新人,这监牢里的所有人终将会互相残杀,沙里淘金,只剩下最有天赋命最好的那几个。
几十个人,最后能活下来的也不过凤毛麟角罢了。
当然,这其中最成功、成功到甚至能将除了魔尊之外的所有魔族踩在脚下的人,最终只有她。
作为魔尊的唯一弟子,八大魔君之首,虞月凝可谓已经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她的心狠手辣连魔族都为之惧怕。
只不过……
虞月凝垂眸,轻笑一声。
前世她想活,想变强,哪怕前往是刀山火海也要咬牙趟过去,可经历过上一世的痛苦,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原著’和老天注定的。
如今想来,却觉得像那样活着还不如早死了的好。
真是造化弄人,若是老天让她重活一次,何必要在她被魔修抓进魔殿的第二天,才让她才晚一步归来呢?
就在这时,有几个魔族从外面推开门,看到他们手中提着的木桶,少年少女们顿时都向着栏杆挤过去,渴望地伸出手想要得到食物。
虞月凝并没有心情吃东西,但为了不暴露自己,她也爬了起来,挤在人群最后面。
他们都太饿了,十六七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那一点点食物根本不够吃。而魔族们故意每次只放一半的食物,让他们互相争夺。
魔族们不耐烦地将桶中剩余的食物都倒进人堆里,这才再次关上栏杆上方的窗户,转身离开了。
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虞月凝才抬眸看向出口。
她知道这间牢房位于魔殿的边缘位置,是专门隔出来训练新人的地方。
除了她所在的牢房,还有十个相邻的监牢也关押着许多妖族和人类。
这里戒备不算森严,如果虞月凝能有些法力,这种情况也不过是简单模式。可惜她如今没有修为,不是这些杂兵的对手。
分到这里管手无寸铁瘦弱孩子的差事是很清闲的肥差,当然轮不到魔修,负责的魔族们自然都是些能偷懒就偷懒,混一天是一天的货色。
若是未来在虞月凝的手下做事,这些人都吃不了兜着走,没人再敢玩忽职守。
只不过如今倒是成了虞月凝的机会,她一直在寻找离开的时机。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投给他们的食物便越少。前些日子勾肩搭背的少年少女们此刻也都不复之前的和谐。
这些食物上都标有魔族印记,只要一探他们的腹部就知道谁吃得最多,也就能分得出谁更有天赋活下去。
不少人已经伤痕累累,有些体格瘦小的人多日没吃到食物,已经虚弱不已。
虞月凝这些日子也滴水未沾,和其他虚弱的同伴靠在一起,远远地看着另一边栏杆旁翘首以盼的少年们。
这时,魔族又进来了。当初提着的木桶早就变成了几个木碗,他们连天窗都不打开了,直接顺着栏杆的缝隙将食物抛了进去。
众人顿时疯抢起来,而虞月凝与其他许久未进食的年轻人们对了个目光。
魔族百无聊赖地站在牢笼外,根据要求,他们需要记录自己负责的苗子资质,只不过这些日子牢笼里基本没发生什么意外,和平得无聊,让他们都提不起兴趣。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魔族轻轻地碰了碰身边人。
他们抬起头,便看到栏杆旁的少年们全身心都在食物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虎视眈眈缓缓起身的同伴们。
魔族们期待的激烈场面终于来临,监牢中一片混战,年轻的苗子们打在一起,有些饿得红了眼,没有武器竟然用牙齿撕咬,一时间无比惨烈。
一直兴致勃勃地看得差不多了,魔族们才出手制止。
为了表彰这种‘血性’,魔族们又提来了一桶食物,让剩下的人都能吃个半饱。
与此同时,魔族们打开监牢大门,抬出尸首。
“死了几个?”站在外面的问。
“六个。”抬尸体的魔族漫不经心地说,“一会你把尸体都扔去白骨坡。”
“为什么让我去,这么麻烦,直接一个火咒烧了不就行了?”被点名的魔族十分不满。
抬尸体的魔族翻了个白眼,“蠢货,魔狼最喜欢吃人肉了,不要浪费食物。你是新来的,你不去谁去?”
出了牢房之后,他随意检查了一下六个尸体,便装在了板车里,示意另一个魔族推走。
新来的魔族只能不情愿地干活。
板车咯吱咯吱地行走在路上,从运送垃圾的侧门离开了魔皇宫殿,又走了一段时间。
越是靠近白骨坡,地面上吸食血气而生的爬虫越是活跃。
来到被各种残骸骨髓铺满的坡边,魔族将六具尸体倒了下去,这才嘟嘟囔囔地推着空板车离去。
尸体们咕噜噜地滚下坡,隐藏在白骨和土块下的蛇虫顿时都冒了头,整个山谷都充满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里的蛇虫日夜食用骨肉精髓,魔气环绕,长得都十分恐怖,已经有中级魔虫的态势。
它们迅速向着尸体涌来,长年累月在这里生活的习性告诉它们,如果不抓紧这一刻,魔狼就要来抢夺食物了。
就在这时,尸体堆动了动,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挣扎着站了起来。
魔虫们并不在意,猎物滚下来偶尔也会有活着的,可不论是生是死,于它们而言都是盘中餐。
它们窸窸窣窣地越靠越近,就在这时,从屹立在尸首之上那衣衫褴褛的女孩身上迸发出危险的气息,让已经有了初级智商的魔虫们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魔虫们明明感受到天敌般的威压,可是又完全相反地察觉到她的手无寸铁和脆弱,这种反差让它们有些踌躇。
女孩抬起头,她眸子阴鸷,薄唇微动。
这不是人类语言,而是魔皇间世代相传的言灵之语,天生对所有魔物有血脉压制的威力。
无数尸骨魔物立刻钻进缝隙瑟瑟发抖,白骨坡忽然无比寂静,只有不远处正好赶到的魔狼们吐着热气,悄无声息地想要向后退去。
虞月凝看到了这群魔狼,她的嘴角不由得勾起弧度。
——还真是缺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