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
黑暗中沈晏凛没有得到回应,但脖子上隐隐潮湿的触感绝不会错,他声音沉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身上的人没有动静。他脸色有点严肃,欲把她推起来问话,她却像提前预见到了他的动作一般,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只委屈耍赖的兔子,攀住了就不肯下来。
沈晏凛整颗心脏被她搅得凌乱又柔软,无奈抚着她的头,耐心地问:「怎么了旖旖?谁欺负你了?」
「没有。」
「那是想我想的?」
「……不是。」
「做噩梦了?」
「嗯。」
沈晏凛放下心来,哭笑不得:「可真有出息。」
裴旖脸皮薄,听了这话推着他要挣出去,被他直接抱起来转身坐到了沙发上:「什么梦,说给我听听。」
裴旖被迫跪坐在他身上,姿势不舒服想挣扎,被他按住头吻到老实,松开后继续淡定重复指令:「什么梦,说说看。」
裴旖知道躲不过去,伏在他肩上低声敷衍:「梦见我小时候了,还有我妈。」
沈晏凛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半晌,低声问:「你经常做这种梦?」
裴旖有片瞬恍惚:「偶尔。」
「每次都要哭?」
裴旖脸红了,小声否认:「当然不……」
他还不肯放过她:「那是故意哭给我看的?」
裴旖闷着气推他,被他低笑着按进怀里,半天,才缓声道:「我还以为你今天独自面对我家里人压力很大。」
「是很大。」提起这个裴旖终于想起来问,「你怎么才回来?都几点了?」
她伸手去拧开台灯,沙发上的人像是想拦她但又欲言又止。她转回头来,张着嘴正想说话,意外惊愕愣住了表情。
眼前的人安静看着她,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昏黄灯光下充分彰显出骨相的优异,轮廓流畅,眉骨挺立,眼型偏长,到眼尾处骤然收狭,不笑的时候有些凉薄,笑起来时又带几分桃花,鼻梁高挺优越,唇型抿起来的时候会无端有种少年感。
是她看了五年仍然会心动的一张脸,即使此刻上面两处突兀的破相伤口也依旧无损美貌。颧骨上的那处淤血发紫,唇颊边的则似乎是撕裂伤,大约有她小指指节的长度,边缘的血迹已经凝固,但又似有怔开的迹象。
裴旖坐在他腿上呆呆望着他,半晌,喃喃出声:「你受伤了?」
沈晏凛嗯了一声,靠在沙发上把她的腰搂紧,面不改色碰瓷:「你弄的,你要负责。」
裴旖确实疑心他唇边这一处是因为刚才她挥手碰那一下而更加严重,一时间愧疚感涌上心头,都忘了去追究根源是他先关灯来抱她,呆怔着问:「我怎么负……你家有药箱吗?」
沈晏凛摇头,满脸忧郁脆弱:「吻一下就好了。」
裴旖每到这种时候就很唯物:「我觉得好不了。」
「可以的,你试一下。」他耐心诱导。
「刚才不是都试过了吗。」她略微皱眉,声音越说越小。
「不够。」
裴旖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缠,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忧心:「除了脸上还有哪里?」
他随着她的动作低哼了声,像是痛的。
裴旖有点紧张了,手指轻轻碰着他的胳膊:「这里也伤到了?」
「嗯。」
「还有哪里?……肩膀?背?」
那只小手在他身上忧心忡忡地试探,沈晏凛心里爽翻了天,脸上仍旧艰难维持着难耐的痛苦神色,残喘引导:「还有肋骨那儿。」
裴旖不疑有他,伸手探过去。
「这里也受伤了?」
「嗯,再往下……对,再下一点……」
直到手指触到他的卫衣下摆,裴旖骤然反应过来,红着脸用力推了他一把,他又疼得皱着脸哼唧。裴旖不再上当,一只脚踏到地板要挣开他,被他一个翻身利落压到了沙发上,漆黑眼底里盛满了散漫笑意,哪有一点伤员的样子。
裴旖顾忌多,反抗着他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在你家呢。」
沈晏凛细细吻着她颈侧,手上动作与她方才矜持小心的尺度全然不同:「所以?」
「所以今天不能。」
她蹙起眉躲他,沈晏凛索性扣了她的手腕抬高,吻了上来。
「为什么不能?」
那道软糯声线被他吻得破碎:「会被……会被听见……」
他闷笑一声:「都凌晨了,他们早都睡了。」
裴旖有点讶异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略一晃神唇齿间就被他抵得更深,继而描着小巧的下巴流连向下。她稳住神,忽然出声叫他名字:「沈晏凛——」
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裴旖深吸口气:「我来例假了。」
-
沈晏凛单手撑在她身侧的沙发上,盯着她怔了数秒,不死心哑声问:「第几天?」
「第一天。」
那张俊朗脸上瞬间从痴迷到萎靡,最后低头伏在她颈窝苦笑出来。
这他妈是什么人间疾苦?
他轻轻咬她脖子,幽幽怨怨:「宝贝儿,你是不是故意的?」
算好了时间非要今天出发,他怎么哄她提前几天都不肯?
「……当然不是。」
以裴旖的性格一向羞于启齿这种话题,她的时间向来不太准确,一直会往后延,沈晏凛每次过来时都很凑巧避开,并没机会跟她聊起过这件事。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三四天之后吧。」
「你还说不是故意的?」
「我要上班的啊……嘶……」
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的时候沈晏凛也有点后悔,后悔没有提前嘱咐她多拿两件高领的衣服。洗完澡后他喜滋滋地钻进被子里来抱她,她不爱搭理,他就在她耳后一遍一遍地吻:「旖旖……」
仍旧是裴旖先败下阵来,转回身捂住他的嘴:「你干嘛呀……很累了今天。」
他便继续吻她的手心,像只乖顺撒娇的大型犬,一定要主人好好安抚一番才肯入睡。裴旖无法,只能细声哄他:「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晚饭的时候你家里人都很担心你,你明天——」
沈晏凛放开她的手,低声问:「你呢?你担心我吗?」
裴旖顿了顿,如实回答:「以前可能距离太远,对你的职业没什么实感。今天会感觉……会觉得紧张和后怕。」
「怕什么?」
「就是……如果你没有骗我,你身上的伤都是真的……」
「我的小朋友长大了,会疼人了。」他搂紧她低笑出声,干净的薄荷味儿温热落在她的鼻息间,「想到以后她每天都要为我担心,我更觉得心疼她。」
裴旖静默片刻,半真半假小声试探:「那你就别调过来了?」
沈晏凛瞬间被气笑,大掌在她腰上用力,痒得她连连求饶。
「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冰雪聪明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别调过来你就眼不见心不烦了是不是?」
她往他怀里躲:「不是……我开玩笑的……」
「呵,成年人的真心话可都是借着玩笑说出口的。」
「真不是……」她讨好抱住他脸埋进他颈间蹭,「我……我希望你来……很希望!」
自己在床上都谎话连篇的男人哪会轻易相信她在床上的口不择言:「哦?那你就说三个希望我来的理由,说出来我就信你。」
裴旖吸一口气,在他肩头蹭了蹭刚才被逼出来的生理眼泪:「第一个,你来了可以给我做饭。」
沈晏凛忍了忍:「第二个?」
「你可以打扫卫生。」
「……再然后?」
「你可以帮我拿快递。」
「…………我不去了。」沈晏凛板着脸推开她,骄矜地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闷气背影,「你找个保姆去吧,或者去买个机器人,多少钱我出。」
裴旖也转过身去背对他,不怕死地继续小声撩拨:「机器人没你扫得干净。」
身后的人冷哼一声。
「也没你好看。」
这第二声冷哼明显多了几分矜持的愉悦。
裴旖舒舒服服裹紧被子闭上眼睛:「所以我还是想用你。」
大型犬顺着她的台阶滑过来从背后搂住了她,清沉嗓音意有所指:「那就多待几天再回去。」
裴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他牙齿咬着她的耳垂轻轻地碾,散漫笑道:「让你有机会尽情用我啊。」
他一反客为主裴旖根本不是对手,耳朵瞬间热了起来,往前挣着躲他:「我才不是那个意……谁要那么用你了……」
沈晏凛轻松压住她的肩膀扳过来含笑堵她的唇,语气正经无辜:「我说什么了?」
裴旖意外吃了个闷亏:「……」
他慢条斯理调戏:「这么清纯漂亮的小姑娘,小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身下的人羞愤难当,撂起狠话来也软乎乎的毫无威慑力:「我明天就回去……你也别再来找我。」
他似笑非笑拒绝:「那不行。我还想被你用呢。」
裴旖急了,屈膝踢他:「沈晏凛!」
眼看着再逗下去兔子真要急得咬人了,沈晏凛拉下来往他身上招呼的小拳头,拥紧了她低声笑着给顺毛:「好了好了我错了……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去机场……怎么说送你还要打我?你到底想不想走?……好好好不走不走,你想待多久待多久……要不你待到我调动成功咱们一起回去?……」
墙上的挂钟指向三点钟。
窗外月色寒冷凝重,老小区内的参天树木交错纵横,密得像是小型丛林。一道高大清瘦的黑色身影隐匿在其中,沉默望着楼上散发着柔和昏黄的窗台,直至光线熄灭。
深夜重归宁静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