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沈晏凛回家倒头睡了一觉,天亮时头疼欲裂醒来,他迷迷糊糊去抓手机,微信里的消息铺天盖地,她的对话框在最上面,最后的消息时间是三天前。
他一把扔了手机,翻身拿被蒙住头生闷气,气得晕乎乎又睡到中午,才爬起床吃了口饭去队里。
进门的时候门卫叫住他,说有他的东西。他一手插着口袋站在院子里面心浮气躁地揉着额头,少顷之后,对方弯身捧出来个挺深的浅白色方型纸箱子,外包装简洁大气上档次,在七月的骄阳中矜贵地隐隐散着股腐烂熟透的奶油味儿。
沈晏凛一怔,门卫把东西塞进他怀里,一边念道:「昨天挺晚才送过来,你们早都下班了……送东西那人鬼鬼祟祟的不声不响偷着放下就要走,我估摸是他自己有事耽误了怕被投诉想滥竽充数……谁给你买的东西啊?你知道吗?」
沈晏凛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抱着箱子往楼上走。午休时间的办公室很安静,他把箱子放到桌上掀开,首先入眼的是个已经塌软融化的蛋糕,摆的是他最喜欢的水果,蛋糕下面是瓶男士香水,以及一台香薰加湿机——之前他曾经跟她随口提过一句,江城的空气太干,在万州待几天后他回去老是想咳嗽。
那是挺久之前的事了。当时她淡淡叫他多喝热水,他自己也没放在心上,这一刻突然又想起来,他手臂撑着白色盒子的边沿低头看着里面,无声弯起了唇角。
前一晚的阴霾一扫而空。沈晏凛觉得自己正式满血复活,还能再坚持三十年。
「沈队!」
队里刚毕业的几个年轻人吃饭回来,齐齐凑近他身后痛心疾首:「这牌子的蛋糕还挺贵呢,怎么塌成这样啊,快递也太暴力了吧?但是应该不影响口感的叭?」
沈晏凛摆摆手,很大度:「你们分了吧。」
他潇洒离开现场,留下办公室里的孩子们欢欢喜喜扒开包装,香气瞬间馥郁弥漫。
「……这个黄色是?……芒果?还是榴莲?……多久的蛋糕了?……沈!!队!!」
沈晏凛叼着烟往走廊尽头走,一侧嘴角漫不经心翘了起来。
他先查过了明天早上的机票,然后给她电话:「礼物收到了。」
她那边安静,声音也轻:「好。」
他修长身影靠在窗台上,慢悠悠补充:「才收到。」
对面迟疑:「……嗯。」
「你跟他说的什么时候送来?」
「昨天这个时候。」
得,无良奸商,差点坑了他一个老婆。
沈晏凛揉着眉心,清沉嗓音里的笑意散漫宠溺:「然后你就一直老老实实在等我的反馈?」
「不是——」她下意识否认,似乎是有点窘,声音越说越小,「昨天事情挺多的,我忘了去问了……我没想到会这么不靠谱。」
沈晏凛推测着听筒那头贴着的小耳朵应该已经红起来了,忍不住笑出声。
她听到之后声音更闷:「你收到就好。我要去工作了。」
「哎,裴小姐。」他忙叫住她,含笑声线低沉下来,「送礼的流程要走全套啊,你还没有问我喜不喜欢。」
这种时候她一向不会如他的愿:「你不喜欢就给别人,怎么处理都行。」
但是这依旧不影响他借题发挥:「那我要是喜欢呢?」
她抿抿嘴:「那你就自己带回家。」
他无声笑:「那我要是喜欢你呢?」
「……」
「我可以带你回家吗?」
「……我去工作了。」
对方匆匆挂了电话,沈晏凛放下来手机,唇边的笑意止不住。
他低头打开微信,想追着她再逗几句,半句话还没打出来,被办公室里急忙忙叫他的人给岔了过去。他揣起来手机往回走,心想着明天见了她再讨回来那句生日快乐吧,可这一岔开再见她就到秋天了。
当天江城出了件重案,人命,又涉毒,他们日夜颠倒两个来月才算是有了眉目,在下一阶段的抓捕工作正式展开之前,他强挤出半个周末飞去了万州。
这一次的电影是他睡着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来时飞机上后排的小孩儿一直哭闹,搞得他一分钟都没睡着还落得耳鸣心烦,吃饭时就已经是在强打精神,连话都比平时少了很多。
饭后等入场的时候她说去买饮料,他坐在凳子上乏得一动不想动,没心思再抢殷勤。等她排队时他无意看到角落里的娃娃机,机器年久掉漆,里面的娃娃也不剩几种,但品相意外还行,尤其有只兔子,看着迷之眼熟。
于是沈警官当天晚上跟娃娃机较上了劲。他花了六十块钱的游戏币中途数次无视裴旖的劝阻与催促最后终于夹出了那只该死的兔子,此时电影已经开场十分钟有余,大厅里除了卖爆米花的就剩下他们两个,他喜滋滋拎着兔子转回身,身后的人咬着吸管看他,看那神情仿佛深深为他的心智所担忧。
沈晏凛举起兔子往她脸边比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低笑了声:「送你的。」
对方显然无感,轻声催他:「快进去吧。」
两个人摸着黑在后排角落里坐好。可是这个位置,这个光线,这个氛围……这哪是让人专心看电影的地方呢?
沈晏凛靠在座椅上悄悄将脸转过来一个不那么肆无忌惮的角度,默默打量着身侧的人,想入非非,昏昏欲睡。
梦里什么都有。
他梦见她跟他回了江城,他带她去见他的家人和朋友,他妈激动得热泪盈眶,拉着她的手喜欢得不行。朋友拍着他的肩偷偷说行了兄弟,明白你为啥能坚持这么久了,值!
他美得晕晕乎乎,转头又看到她跟他爸坐在书房里,沈局的脸色不是太好看:你哥哥意外死亡,你父亲神智不清……你们家还真是复杂。
她默着脸不说话。他有点急又慌张:爸,您——
对方冷冷斥道:你闭嘴。你真以为这三年我没拦着你胡闹就是不管你了?
他脾气也上来了:那是她家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沈局冷笑:那你现在就亲自问问她,跟她到底有没有关系?
她的脸色隐隐泛白。他心疼又自责,拽着她要走,被身后的人威严唤住:沈晏凛!
他倏地醒了过来,懵着脑袋反应了几秒,眼前的景象才实了起来。电影已经散场,空旷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她转过头来望着他,平静出声:「你做梦了?」
他坐起来缓了一会儿,低头看向手里的兔子,被他攥住了脖子,姿态有点可怜。
他松开潮湿的手心,隔了片刻之后,低声道:「对不起……下次再陪你看吧……我送你回家。」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皆比往常沉默。到楼下时沈晏凛强扯出一副笑脸,嘱咐了她几句之后要回酒店,被她出声叫住:「沈晏凛——」
他下意识拧起眉,不太情愿停住脚步。
她每次郑重叫他名字之后都不会说他爱听的话。他紧张盯着眼前的人,许久的沉寂之后,对方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抬起脸,正面迎上他的视线:「沈晏凛。」
他定定看着那双细长的黑色眼睛,下一秒钟,胸腔里原本的不安与忐忑全部随着她的动听尾音裂开成烟花。
「你今晚,要不要留下来?」
-
从浴室出来,沈晏凛站在阳台上擦头发。他从窗户玻璃上瞄见她走进去关上门,放心大胆吹起了口哨。
今天是个好日子。
因为刚刚在花洒底下已经独自狂喜过一轮,所以他这会儿看起来还算是镇定体面。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特别振奋,来时的疲累九霄云外,浑身上下充满了能量,马上下去跑一千米障碍回来再背着她做两百个俯卧撑都没问题,这无处安放的体力使得他在看到她穿着睡衣走过来垫起脚仰着脖子挂浴巾的时候心潮澎动差点就直接伸手将人抱起来举高高,但终究理智战胜了冲动,他向她伸出手,体贴微笑:「我来。」
对方顺从将浴巾递给了他,下意识仰着脸看他动作。
说起来眼前的人对他显然毫无戒备全然信任,这一点从她第一次带他来她家里时沈晏凛就确定过了,让他欢喜又烦恼。
喜的是他的形象管理很成功,恼的是他的形象管理太过成功,直接从源头上杜绝了日后他耍流氓的可能性。
比如此时此刻,天时地利人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简单粗暴地把她压在玻璃窗上吻哭,表面上却还不得不云淡风轻挂好浴巾,手肘佯装不小心碰掉个衣架,她下意识退步去躲,拖鞋踩到地砖上的水渍整个人往后踉跄滑了半步——
沈晏凛敏捷探身扶稳了她,一只手附在她的背上,指腹无意似触按了下她瘦得凸起的脊骨,俊朗脸上的笑意格外体贴:「小心。」
裴旖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是她没有证据。
下一瞬,他的手光明正大滑到她腰际。她怔了下,抬起头,他正垂眸望着她,一侧唇角散漫挑起,满脸淡然将她揽进怀里,扣着她的头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