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蛋筒
两个人相对站在路边, 身侧是一家森绿色门头的花店。
说起那条手绳来女孩子轻声慢语微笑道:「……之前一个学生告诉我去的,是当地镇上一位很有名的银匠传人……他说这个钱袋在当地人来说是能祈福好运,还让我也自己做一个试试, 我就用了我画过的一幅画上的图案……其实礼物不贵重,我只是觉得你也在那里待过, 挺有意义的, 你……你会戴嘛?」
身前的人半天默着脸色没有回应,她有点尴尬地等了片刻, 低着脸继续轻轻说:「你不习惯戴这种东西也没关系……放在家里也会有好运的。」
顾衍垂眸看着她不安抠着画框边的小手, 耳边是白日的喧嚣和她细声的解释:「我只是……我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希望没有让你觉得负担……在山上生活的时候很多地方不方便, 你帮助我照顾我很多, 我觉得很感——」
「感谢吗?」他盯着她指甲上的浅白月牙, 忽然淡淡低声打断, 「你对我就只有感谢吗?」
气氛骤然在热风中凝固。
女孩子静默低着头, 纤细手指悄悄绷紧。顾衍抬眼看向她的脸, 嗓音沉淡压抑:「我对你而言,也只是一个很照顾你的同事吗?」
两个人站在车水马龙前沉默,人站得近,影子却分隔很远。
相较于找到她之前的阴霾焦躁, 顾衍这一刻反倒有足够的平静去心平气和接受她任何的反应。在他举着手机回头看见她朝他笑的那一瞬间,他突然顿悟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事,他对于她,是始于生理本能的最原始的喜欢, 抛开所有私心的预谋与意图,他也依旧喜欢她。
明晰自己的心意后他的心情暂时得到冷静,不再因为急于求成而阴沉, 强迫她的计划也暗暗向后搁置。他平静闻着风里属于她的甜软气息,半晌,缓缓沉声开口:「回来这半个月我确实有点忙,要准备比赛事情很多,不是不想联系你。」
「我本来想等比赛回来后再去找你,用奖金给你买什么礼物都已经想好了。」
身侧的人安静听
着,半天没有应声。
他像是不以为意,继续淡声讲着自己的心事:「前几天我咨询过一家美容医院,他们说烫伤的疤痕修复坚持做效果会很明显,等这段时间忙完后我陪你过去。」
「南坪街上新开了家湘菜,我去的时候一直在想你会喜欢哪道菜。那里微辣对于我来说都是重辣,一定会合你的口味。」
「你喜欢的那个日本画家下个月会来中国,虽然是在万州,但刚好赶上国庆假期,我想带你去看。」
他望着远处暖色天际,声音徐徐变低:「我自己设想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对方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默了片晌,他继续开口,仿佛得不到她的回应就能讲到地老天荒:「有天我梦见又跟你一起回学校了。学校翻新了,教室里的课桌椅都是新的,操场上添了很多器材。」
「你特别开心,拉着我四处去看,但我眼里只看得到你,看着你笑,最后自己也笑醒了。」
她听言淡笑了下,终于轻声开口说了句:「听着好傻。」
「是。」他平静沉淡承认,转过脸来望着她,「刚才我想追你回来,跑了两条街,还去过地铁站。」
她静默片刻,轻轻应声:「我知道。」
他垂眸看着她的侧脸,片晌,低声说:「我喜欢你。很喜欢。」
午后的空气悄悄攀升着温度,花店门前的风铃晃出悦耳声响。女孩子安静低着脸,睫毛秀气地颤了又颤,每一下都撩到他不安下坠的心上。
他的眼底随着她长久的沉默越来越暗。那片无人见到的癫狂希冀即将被黑暗湮没时,柔弱的姑娘终于垂着眼睛细声细气开口:「我……你的手表,我其实……其实几天前就看到了……我原本想问你的地址给你寄回去,可是……我也想……也有一点想……想跟你见面……」
最后话音落下时她的声音已经轻不可闻,耳朵红着,头也几乎要埋进怀里那副画中。顾衍盯着她怔了数秒,眼里的阴暗渐渐褪去,漆黑眼眸里瞬时溢满两情相悦的狂喜。
那天
他们沿着那条街走了很久,几近日暮。两个人的话还是不那么多,但谈话的氛围明显与从前大不相同。他不厌其烦跟她一个文科生讲起在准备的课题细节,看着她似懂非懂又认真凝重的小脸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兔子红着脸推他手腕,悄悄瞄着周围路人的眼色特别机灵。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她轻轻挣了挣后被他握得更紧,低着脸走在他身侧,小声抱怨他刚刚在咖啡店里时的脸色好凶,被他淡声训了几句不知道拒绝后脸颊瘪了瘪,抿着嘴巴,任他怎么哄也再不吭声。
事情最后以一支抹茶冰淇淋作为和解。她两只手乖巧握着蛋筒,埋头小口小口吃着,吃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融化的速度,还剩一半时奶油就已经滴得不成样子。她可怜兮兮抬头求救,顾衍无奈伸手接过来她的烂摊子,几口吞完奶油后把蛋筒给她,她反倒嫌弃地摇着脑袋往后躲了躲,白眼狼行径气得他想发笑。
他咬了口蛋筒,漫不经心想这小傻子,被他压着亲的时候可比现在乖多了。想着想着他喉咙逐渐有些燥热,刚吃下去的冰仿佛都成了火,燎燎烧了回来。他忍耐着直至扔掉包装纸,转头瞟向罪魁祸首,她抿着嘴朝他心虚一笑,白皙脸颊热得透粉,嘴唇却被冰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又凉又软……尝起来应该也一样吧?
他回味着那天晚上她的柔软触感有些出神,直到她拽了拽他的袖子,柔声说:「我们回去吧。」
他送她进地铁站,站在人群里隔着玻璃窗跟她点头道别。那天之后两个人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每天都会发消息,隔四五天见一次面,吃饭、电影、手作、看展……每次见面都是在远离大学城的市区,有时还会跑到城市周边更远的地方。
她还是始终没有向他坦白过自己的学校,这让他在每一次道别时心里的疑影都会加重一重,可转眼看到她的笑脸时,又自行将这一瞬怀疑消解。
因为热恋中的伴侣是完美的代名词。她的性格温柔但不乏味,随和又不会没有脾气,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都是他
会喜欢的类型。很多次约会时他安静看着身边的人,脑海里已经清晰上演出了两个人的地老天荒。
他曾经多次认真思考过他们的未来,但结论令他感到沉重抑闷。虽然在接近她之前他对于她的传闻也听说过,虽然不管是陌生或是相熟的人来看,她身上传达出来的气息都绝对不会是普通家庭。她的穿戴看起来十分低调,有些的款式甚至普通得令人觉得配不上她,但他暗暗查过她一块腕表的价格,光是零头就足够他四年大学的所有开销。
那天晚餐她微笑着说这顿她请时,他摇摇头,控制不住地自嘲想,他现在能给得起她的,也就只有这一顿饭了。
回去路上他装作不经意问起她的父母,她只简单说是做生意,随后便岔开了话题。他又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静默片瞬,说自己还有个哥哥,现在在国外。他随口问起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她笑着说了句很久没见了,再不愿多谈。
他没有再追问,送她坐上出租车后沿着那条街慢慢走着。深秋的夜色深重,将他的影子拉得孤单又寂寥。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消解自己这种无力的沉闷。两人间的家庭差距或许是他一直在麻痹自己不去在意的问题,他不是心怀学术梦想清高孤傲的人,他从很早起就在规划毕业后如何将自己的能力变现为最大化,可即使那个估算出的数字能够支使他在这座城市给她安稳的生活,但与这块她只搭配着衣服戴过一次的腕表相比,那根本叫不了安稳,就是寒酸。
一旦揭开这层自欺欺人的遮掩,那无能为力的自卑看着格外丑陋可怜。他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直到路过一座桥时,他走上去远远眺望着无垠的江面,许久,拿出了手机。
他先给他母亲打了通电话。对方还在上晚班,背着车间的小组长偷偷出来接他的电话,每一句话都说得争分夺秒般急切,嘱咐来嘱咐去也就是不变的那几句,他耐心低声答应着,心情越来越沉。
挂了电话后他又打给她。她那边听起来还在走路,笑着说自己就快到
了,停了一会儿,又问他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他怔了怔:「我看起来心情不好吗?」
她柔声反问:「起码是有心事,对吧?」
他低着脸淡笑了声,修长身型在夜风里莫名单薄:「那你就这么走了?也不留下来陪我?」
她似乎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温柔又认真地回答:「我觉得你当时应该更想自己安静一下。你现在想说了吗,我很愿意听。」
他握着手机沉默长久,最后说了句没什么,最近有门课要考试,压力有点大。
她长长噢了一声,煞有其事:「难在哪里?要不要我来帮助你?」
他知道她是在哄他,但还是禁不住失笑:「你怎么帮我?帮我押题画重点?我的书你都看不懂。」
她轻声嗔他:「我怎么看不懂,我虽然是文科生但也学过数理化呀。」
他垂眸看着面前斑驳的栏杆,片晌后,半真半假淡声道:「那我还是希望你别太懂,我身上总得有点你不会的东西才行啊。」
女孩子浅浅笑着,仿佛未察觉他话里的深意:「你本来就会很多我不会的事情呀……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很惊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感觉把你扔到荒野求生都没问题……有一次不是下暴雨么,张老师跟我讲以前山上的雨更大,最大的一次还出现过滑坡,很危险……我当时很担心,当天晚上睡觉前还想,万一真遇上什么情况,我一定要紧紧跟着你,可能还能活。」
顾衍听得忍不住笑:「你还有过这种想法?」
她笑着嗯了一声,听着憨里憨气的。他胸腔里的沉闷蓦然得到短暂放空,嘴上却低声嫌弃着:「逃生的时候我可不带着小傻子,又笨又麻烦。」
「我哪里笨了?」她还不服气。
他淡淡翘起唇角:「那就是承认自己傻了?」
她软声嘟囔:「你才傻……我不跟你说了,我要上楼了。」
他道了声晚安后刚要挂掉电话,听筒那头的人忽然又叫住他:「顾衍——」
他停住动作:「嗯?」
她静了片刻,怕被第三
个人听到似的,小声悄悄道:「你在我心里最厉害。」
语毕她自己先不好意思地挂了电话。桥上的人举着手机停了数秒,低低嗯了一声,放下手臂。
无人看到那一瞬他的漆黑眼底,与他面前的水面一样,映起温柔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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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约会之后两个人各自忙着课业,有小半个月没有见面。
他们约好周五晚上去看话剧。那天顾衍从实验室出来时晚了点,他换了衣服后匆匆下楼去食堂,排队打饭时前面有两个男生低声聊着天:「……又要买包,天天买买买,上周才买的手机,老子都他妈快要养不起她了。」
其中一个身型略瘦一些的笑道:「害,美女都这样,看着漂亮,可不都是钱堆出来的嘛。你要是不乐意做奉献,就也找个之前文学院爆出来那种女的呗。」
顾衍在后面倏然抬起眼,凛着眼底瞥了过去。
「哪个啊?」另一个男的身材不高但挺壮实,皱着眉,半天没想起来。
「就去年论坛里闹很大的,上宾利车那个,后来学校还开除了几个人,你没印象了?」
「噢,那宾利姐啊。」
「对。」瘦子压低声音笑了笑,大概是见食堂里人不多,言辞间逐渐猥琐起来,「你也找个那样的,不用你花一分钱,她还能拿别的男人的钱养你,美滋滋。」
另一个冷笑一声,不屑道:「什么穷疯了的软饭男才会接这种盘?」
「你别说,光这间食堂里就有一半人求之不得你信不信?」
「呵,这一半里也有你吧?」
「真给我这个机会我也可以啊,措施做好,又不用负责,哈哈哈……」
两个人沉浸在意淫里,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男人的脸色阴得可怕。他们先后打了饭后转回身,排在后面的人忽然伸出来餐盘,明晃晃撞了过来。瘦子男本能后退躲开,意外踩上同伴的脚,两人结结实实撞了一把,餐盘里的汤汤水水洒了一裤子。
他同伴还没搞清楚状况,瘦子看到自己的新鞋被染上西红柿蛋花汤,跺着脚火冒三丈地先嚷嚷起来:「我操!
你有病吧?!你他妈急什么?!赶着吃最后一顿了你!!」
对方面无表情单手推开了他,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莫名其妙抄起来档口上老板娘摆着的招财猫,下一秒钟,他的表情从诧异瞬间变为惊恐——
「啊!!!!」
喧闹的空间有一瞬裂缝般的寂静,随即瓷器和骨骼发出剧烈的碰撞声响。男人与女人的尖叫声混合到一起,地上一滩碎片,血腥鲜艳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