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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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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旖没有回公寓, 在中途广场一站下了车。

    秋季的万州晴好,她在人工湖边找了一条避阳的长椅坐下,将花放到自己身侧, 坐下后抚平了风衣上的褶皱,靠在椅子上看向人来人往。

    这个时间上班族都在写字楼, 广场上的都是时间有闲暇的人,带着孩子的妈妈, 沉迷棋局的退休老大爷,卖气球玩具的小贩, 以及附近美院写生的大学生。

    路人不多, 他们就自己聊起天来, 说笑的声音很大, 隔着半个广场空旷传进耳畔里, 一个字也听不真切,可年轻肆意的气息即使闭上眼睛都轮廓清晰。

    裴旖阖着眼, 一只手臂慵懒撑在椅背上,风吹过树影时眼前的光明暗交叠,当那最暗一处停留长久时,她恍惚生出几分秋乏的倦意。

    她也回忆起从前她在广场写生的时候,还有坐在她面前凳子上的男人, 脸庞清俊,唇角含笑, 漆黑眸底铺洒着揉碎的星辰。

    如果所有在后来发生的热烈情感都一定要追溯源头,她会没有迟疑的选择这一刻。可在那一瞬的当下, 二十二岁的她握着铅笔,面对着眼前这位优秀的追求者,脑海里迷惘缠绕的念头是, 为什么?

    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都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沈警官?

    那张画她很久之后在沈晏凛江城公寓的卧室里看到过。当时她诧异他还真把她随手画的东西精心保存起来,毕竟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毫无进展可言。身后的人顺势抱住她提出请求,让她再给他画一张。

    她以手生为理由拒绝后他顿时丧下去脸色,整个下午郁郁寡欢闷闷不乐。裴旖最受不住他使苦肉计,一时内疚心软,计划趁着他午睡的时候偷拍一张照片,不想疏忽忘记将手机调成静音。

    当那双狭长眼睛跟着那一声「咔嚓」同步茫然睁开时,裴旖举着手机僵硬蹲在沙发旁上的地板上,尴尬得来不及细想,抬起手慌张扣上了他的眼睛。

    「啪」!

    沙发上的人先是被她的毛躁力道疼得咧了下嘴,随后反应过来,低低

    笑出了声。

    地板上的人脸颊通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是继续捂眼睛还是该捂嘴。两害相权,她本能还是觉得不要让他看见自己的窘相比较重要,小手更用力按下去,很心虚命令:「别笑!……继续睡!……你背过去!脸朝沙发!」

    他姿势没动,刚醒过来的半哑声音里含着笑:「我还敢继续睡?谁知道你还能对我做出什么事来?」

    她急着辩解,话都磕磕绊绊:「……我做什么事了?!不就是……不就是拍了张照片吗?」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却没有使力掰开,而是拿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那块儿凹进去的腕骨上慢悠悠暧昧地蹭:「嗯,这次是偷拍,下次偷人怎么办?」

    「我……谁……谁要偷你!!」

    沙发上的人闷笑出声,大手延着她的手腕从容往上,穿过她的胳膊环住背,突然发力提起来她揽向自己。

    裴旖整个上身瞬间失重扑向沙发,本能松了手去找一个点支撑,一只手抠住了沙发靠背,另一只正中在他掌心,被他捉住了手腕往身后一折,她便整个压倒在他身上,又轻又软,被他一只手扣住腰就再也挣扎不开。

    她不喜欢这种狼狈又主动的姿势,身下的人却显然是故意,手臂禁锢得像是铁臂,神色一派正经无辜:「谁偷谁,这还不够显而易见吗?」

    「……」

    她愤恨捂住了他的嘴,更痛恨自己没有捂得再早一点。

    后来那半个下午和傍晚他们都是在沙发上度过的。结束时他翻了个身再次把她抱回到自己身上,拉起来地上的薄毯盖在她后背,身体愉悦之后终于笑眯眯说起正事:「要给我画画?」

    怀里的人还有气,伏在他身上又娇又哑地哼唧:「不画了。」

    凭什么她又出人又出力?她就那么好欺负?

    他低笑一声,揉着她的腰哄:「宝贝儿今天累坏了,那就歇歇明天再画。」

    她哼了一声。

    他翘着唇角吻她额头,继续哄:「待会儿起来我配合你拍,你要什么姿势都可以,三百六十度给你拍个够,行嘛?」

    她把脸扭到另一边,拒绝搭理他。

    事件的后续当然没有三百六十度,仅以她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草草拍了几张作为收场。后来她工作忙,画像的事情一拖再拖,再后来他调过来万州,眼见她每天早出晚归加班加点,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欠他一张画,想等到闲暇时补上。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宁了,安宁到她被自己的侥幸心温水一般催了眠,觉得自己还能在这场平静中沉溺很久,觉得他们以后还会有很长的时间,觉得自己一定会等到一个普普通通的闲暇,也不用太久,一个下午就足够——

    裴旖缓慢睁开眼睛,清冷望向身侧的几支向日葵。

    这个下午她等到了。

    可是她有预感,她不会有机会画这幅画了。

    -

    刑侦队。

    会议结束之后,沈晏凛跟陈枃两个人被叫进了办公室。

    老领导坐在沙发前一边往壶里添着茶叶,一边和蔼关心:“晏凛过来万州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有没有水土不服啊?”

    沈晏凛笑了下,答:“没有,挺适应的。”

    对方笑着叹了声:“我年轻时候也在江城待过几年,说起来万州的气候真不如江城舒服,以后我退休了都不想留在这里。”

    沈晏凛点头应声:“江城确实很适合养老。”

    楚建业拿了茶杯分别放到两人面前,笑呵呵地斟着茶:“你报道那天,我看着你,也想起来当年我来万州报道的时候了。”

    沈晏凛双手接过来领导倒的茶,丝丝缕缕的热气中又听见对方慢悠悠笑道:“那时候我跟你年纪也差不多,但是可远不如你年轻有为啊。”

    陈枃面无表情坐在一旁。沈晏凛双手接过茶杯,有点尴尬地笑了声:“您过奖了楚局。”

    “没有过奖,实至名归。”老领导慈爱地摆摆手,“我刚过来的时候还花了挺长时间才逐步适应这边的环境,这点也比不上你,局里的工作你肯定也会比我当初上手更快。不过这些事情很杂,又很多,你最近可能得花些时间在这上面。”

    沈晏凛心里

    影影绰绰猜出了下文:“应该的。”

    楚建业笑着点点头:“你刚来局里不久,很多事情都要逐步了解适应,这次的案子就先交给陈枃负责吧。”

    沈晏凛沉默片瞬后表态:“是,楚局。”

    楚建业转头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人:“晏凛之前在江城刚好负责五零三的案子,一些案件的细节他更清楚,你也多向他了解学习。”

    陈枃沉声应:“是。”

    面前的小巧茶杯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桌子对面的人抿了口茶,再次和颜悦色开口:“我跟你们赵局以前是战友,之前的案子我也从他那里听到过一些细节。”

    “这件案子当年闹出的社会轰动很大。你亲身参与过,可能比较了解也比较敏感,但我们如果不是有十足的证据,不能轻易作出五零三嫌疑人还活着的结论。”

    沈晏凛抬眼,没有作声。

    “当时那个嫌疑人从南山的索桥上坠落,你们搜寻了很久,虽然不见尸体,但生还的可能性也确实是微乎其微。”面前的人停顿片刻,继续不紧不慢说道,“当年的报道铺天盖地,许多作案细节被媒体夸大渲染,如果有人存心想要模仿作案也不是难事。关于这次是否是同一个嫌疑人作案,可以作为一种可能性去考虑,但不应该是接下来调查的重点方向。”

    沈晏凛暗暗抿住唇,最后点头:“是,明白了楚局。”

    两人一前一后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下到三楼时陈枃停在走廊窗边抽烟,沈晏凛跟在后面停顿一瞬后,抬脚跟了上去。

    他伸手示意借个火,对方无声瞟他一眼,把打火机递了过来。

    沈晏凛点着嘴里的烟,还回去,道了声谢。

    然后就又是沉默。

    其实沈晏凛也才跟面前的人共事几天而已。他入职的时候陈枃在休年假,队里人说起他时寥寥几语概括:性情古怪,冷漠寡言。

    他当时听了未以为意,一笑置之,到一周后亲眼见到这位陈副队时,他瞬间切身感悟到了这八个字到底是有多贴切,甚至在对方潦草握了下他伸出去的手时,他还设身处地的

    多了一重体会:疏离敌意。

    沈晏凛大概明白这敌意源于哪里。他自己是从小就属于那种体力旺盛无所畏惧的乐天派,少不更事时就展现出了惹是生非的过人天赋,做了刑警后也是一样,什么案子都往前冲,运气好赶上过两次要案,还曾被树立成先进典型公检法三届巡回演讲,晋升在同龄人里算是很顺利。而面前的人与他年龄资历都相差无几,若是没有他的调动的话,这个位置应该属于陈枃。

    可即便如此,眼下应该郁闷冷脸的,难道不是他沈晏凛吗?

    沈晏凛回过神来,长吐了口烟,开口说起公事:“如果需要江城刑侦协助查物证,我这边可以帮忙联系相关的同事。”

    身侧的人默着脸色半天没回应,沈晏凛也无所谓,掸了烟灰转身要走时,对方意外出声叫住了他:“沈队长。”

    沈晏凛停住脚步回头。

    对方对着玻璃上沉沉暮色映出的倒影,声音低沉冷淡:“想请教一下,案发现场的丝巾与死者手机里校园暴力对象的是同款,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沈晏凛与他沉默相视数秒,平静道:“在有确凿证据之前,是巧合。”

    这样不痛不痒冠冕堂皇的回答,肯定不是面前的人想听到的答案。他掸了下烟灰,转过身来,语调里听不出情绪:“同样的问题,你想知道照片里的本人是怎么回答的吗?”

    沈晏凛怔了一瞬,眸底逐渐被窗外渐暗的天色染匀。

    远处市中心的广场上,长椅上的人从正午坐到黄昏。

    她全程心无旁骛地对着湖面发呆,如果不是她的表情过于平静以及身旁还有束鲜艳的花,从她面前跑过了三次的热心市民会很想停下来劝她一句:“没有过不去的坎,姑娘!珍爱生活,珍惜生命!”

    当湖面上的波光几欲散尽时,面前的小道上落下来只鸽子,脑袋是灰色,身上的羽毛却雪白雪白的。它低着头一下一下缓缓前进啄着地上的土粒,直到裴旖的鞋尖。

    裴旖垂眸看着它,它也不怕生,仰起头朝她咕咕叫了两声,展开翅膀跃到了

    长椅上,似乎对她的向日葵很有食欲。

    她没有抬手去赶,只是心不在焉想,还没到时候呢。还没到结籽的时候。

    鸽子埋头啄了几下,也觉得索然无味,扭头毫无眷恋地飞走了。

    裴旖望着眼前隐隐有些蔫掉的向日葵,心想,果然还不到时候。

    她轻轻搓了搓发冷的手心,站起身来拽平风衣外套,转身弯腰挎起拎包去拿那束花时,身后毫无预兆传来一道遥远却熟悉的淡然声线:

    “旖旖——”

    她整个身体霎时停住,心脏倏然吊起,细长手指本能一把攥紧了那束向日葵。

    四下氛围沉静昏暗,她耳边有风声作响,有空旷心跳,有紧促呼吸,和旧情人云淡风轻的问候: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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