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烟蒂
桌上的菜逐渐凉了, 男人脸上呈现出几分似笑非笑的醉意:“裴组长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不愿意陪咱们喝酒啊?”
叶明声心里也纳闷儿。他笑着瞥一眼裴旖位置上的手机,先给自己倒一杯敬了过去:“女孩子本来就慢,一会儿等她回来再罚她吧。”
可直到一顿饭结束也没等到她回来。常总监原本心心念念着下半场, 踏出酒店时的脸色明显意犹未尽。叶明声把他送上出租车,转回身时迎面碰上认识面孔:“叶先生——”
对方站在夜色里, 不动声色看向他手里的女士拎包,淡淡问:“旖旖刚才跟您在一起?”
叶明声怔了瞬, 下意识反问:“她没回家吗?”
沈晏凛脸色倏然冷下去几分。
叶明声被他的迫人视线盯得有点不自在,尴尬解释:“她喝了几杯酒说去洗手间, 中途服务员帮忙找过一次发现人不在里面, 我还以为她不舒服先走了。”
对方抿着唇沉默, 伸手示意他把包拿过来。背面隔层里露出半截的手机亮了亮, 上面十几通未读的消息和电话。叶明声也有点紧张了, 下意识看了眼隔壁还亮着大半的写字楼:“那她也可能是回公司了,我上去看——”
“她没回公司。”
面前的人冷淡出声, 随后沉着脸踏上酒店的台阶。叶明声揉了把被酒精胀热的脑袋,转身快步跟了上来。
餐厅已经到打烊的时间。沈晏凛叫过来经里,提出查看监控,对方见他气场像是来者不善,不想耽误自己下班, 游刃有余地推三阻四: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边是有流程的, 我没有这个权力给您调取录像资料,您需要先去保安部门填写调取监控录像的审批表, 说明调查录像的时间、原因,领导审批之后我们才能……”
叶明声听得脑仁更疼,更担心身侧脸色阴沈的男人直接拎起来对方的脖子, 摆手打断他的冠冕堂皇,试图心平气和阐述情况:“刚才跟我们一起吃饭的一位女士,从包厢出来去洗手间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人是在你们酒店不见的,你们有责任…
…”
经理恭恭敬敬微笑:“如果您说的这位女士是成年人的话,建议您可以先同她的家属和其他朋友联系。”
叶明声也开始觉得气躁:“已经全部联系过了,现在确定人失联并且最后出现在你们酒店——”
走廊上有服务员从员工更衣室里出来准备下班,远远向这边张望。气氛紧绷着胶着不下时,一位年轻服务生走近了犹豫插话道:“先生,我好像见过您说的那位女士。”
-
三个小时前。
裴旖用力拧着把手,门还是纹丝不动,灯却在这时突然熄灭了。
先是房间里的灯,然后是走廊上的灯,突然陷进黑暗让她心脏蓦然一沉,她猛拍了几下门,金属与玻璃相撞发出的响声沉闷回荡在空旷走廊,她紧张回头环顾漆黑的房间,没有窗,也没有任何应急装置。
她在黑暗中怔了数秒,惶然摸向裙子口袋,手指触到火机金属外壳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裴旖本能想拍门求救,却在半空中悬住手臂卡了声音。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像是位男性,不急不缓,沉着不迫,直至在门前停下。
隔着一道门,两个人皆没有再发出声响,仿佛约定俗成的默契,又宛若各怀诡意的试探。
裴旖紧紧盯着面前虚空的一片漆黑,嗓子发干,手心在空中隐隐渗出了细密的汗。
她怕他是鬼,更怕他是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门外响起一声打火的声音。约莫一根烟的时间之后,那道脚步声重新响起,渐行渐远,仿佛真的只是个犯了烟瘾的路人。
裴旖转身靠到门上,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攥起,阴抑脸色隐在幽暗中看不分明,只有长久紊乱的心跳声诚实披露着她真实的恐惧。
不是余悸,而是预感。
那种难安将她眼下面临的困境都削弱,她一时竟分不出神去思考该如何逃脱这房间,大脑被一种临头的恐慌臆想密密麻麻占据,现实中的一切似乎都缥缈起来,记忆里的每一幕却真切得宛如白昼,在黑暗中刺激得她眼敛发痛。
仿佛一场漫长的自我处刑,晦暗中的
人不知道哪里才是边际,直到很久以后,寂静走廊上终于再次亮起了灯,随即是一众急切渐近的脚步声。
裴旖回过神来,慢慢站直了身体。
-
门开了。
灯亮起来那一瞬裴旖本能地蜷了下眼睛,下一秒她被人拽着两条胳膊从沙发上拖起来,迎面扑进鼻息间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淡薄荷味道。
沈晏凛攥着她的手腕,来回细细盯着她的脸,声音因为紧张而低沉:“怎么样?”
面前的人安静摇摇头,神色无异,只有手心略微潮湿发凉。
沈晏凛脱了外套裹到她身上,皱着眉无声长出口气,拉着她走出房间,俊脸上的神色沉冷克制:“你们谁能解释一下,人是怎么被困在这里这么久的?”
服务生紧张兮兮地瞟了眼领导。经理看人没事,镇定自若打着太极:“不好意思女士,让您受到惊吓了。我们这个房间平时使用的人不多,可能是最后的检查人员疏忽,没能发现您还在里面。具体的情况我们会跟今日的值班人员核实,如果您后续……”
裴旖垂着眼睛,余光意外瞟到脚下深色地毯上伏着的一截烟头,漆黑瞳孔霎时间扩大。
对方又说了些什么她全然没有听见,她抬起脸,耳边都是空洞呼啸的风声,面前人的嘴巴不停张合,身侧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无限贴近爆发的边缘——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的,同时转过鞋尖踩住了那支烟头。
“是我自己不小心。”
沈晏凛沉着脸凝神看她。她的裙摆掩住了鞋子的动作,只留下低微的倦怠声音:“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叶明声在旁边帮腔道:“人没事就好,今天也挺晚了,你们要不先回去休息,这边的事情我明早找公司的行政来交涉……”
沈晏凛沉默握紧了搭在他掌心上的冰凉小手,半晌,低声开口:“走吧,我们回家。”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公寓。客厅里的老空调吱吱吹着,房间比起她早上离开时明显打扫过,茶几上摆着洗净切好的水果,电视上安静放着一部黑白电影,空气温暖得令人心生美
好贪恋。
裴旖站在门厅看着眼前温馨安宁的小家,忽然有些失神。
别人觉得平平常常的东西,在她眼里已经是十分来之不易的宝贵。她努力争取和维系,小心翼翼地虔诚珍惜,她实在太害怕失去了,那比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还要残忍。
怕身后的人察觉出异常,裴旖没有晃神儿太久,低头脱下来他的外套,声音很轻:“我去洗澡。”
沈晏凛沉默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裴旖关上浴室门,撑在洗手台前深吸口气,皱着眉忍住了眼里漫出的酸涩水汽。
她弯身打开水龙头,盯着密集水流怔忡看了许久,撩了把泼到脸上,冰冷的液体触感从指尖到鼻息,模糊了缥缈的意识,缓解了发烫的眼睑。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继续重复机械撩起来水,直到指间的冰凉隐隐泛起温热之意。
窗外夜浓。
红色出租车平稳停在小区门外,后座乘客睡得迷迷糊糊被司机叫醒,打了个酒嗝后摇摇晃晃推门下了车。
“真他妈冷……”
他嘟囔着拽紧了外套,被风一吹脑袋有些清醒,身体感官也疾速复苏,夹着腿前后张望一圈,发现道上没什么人,扭身钻进了小区的树林里。
夜黑路静。他站在树前面拉开拉链,正准备痛快释放,耳后突然一阵凌厉风声袭来,树前的人毫无防备,后脑倏然一下钝器重击的剧痛——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混音,瞪着眼睛僵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