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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群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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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大水和情绪一起退下去了,沈约在站在山顶发呆。

    沈约这次来寒山可是偷偷的、连个招呼也没敢打,可是没想到寒山竟然会有新一轮的大水。

    沈约这一趟寒山,没有等到五年之后,同样的,他也没找到季寒。

    沈约知道了季寒或许不是人,或许寒山三年只是他一时的玩心而起,或许那个“请盐五年,重反寒山”只是一句随笔而就的承诺。

    但是,沈约很骄傲,骄傲到会对这些虚幻缥缈的东西破碎之后都假装毫不在意。

    沈约觉得,他该回落京了。

    “太好了!”山上幸存的寒山村民蜂拥地跑出已经尽褪洪水的坡上,甚至有年迈的老人亲吻着热爱着的土地。

    “朝廷拨了又一波人来了,听说带了好多的粮食!”村民欢呼着,笑得不见牙眼。就好像经历方才那滔天洪水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百姓真是蠢。沈约想。

    季寒走出来,看着这一群村民,沈约就在他旁边,看季寒眼里也有笑意。

    “怎么了?”季寒温和问道。

    沈约道:“没甚么,只是想到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吗?”季寒问。“真好。我就没有什么朋友。”

    沈约笑道:“没甚么朋友也不算没朋友。再则,朋友,贵精不贵多。”

    “小孩,”季寒突然笑了,“你真是个小孩。就好像见过你一样。”

    沈约的心忽然一跳,他满不在乎笑道:“也许吧。说不定我们前世见过呢哈哈哈哈。”

    季寒道:“你的朋友,在京城吗?”

    沈约顿了一下,道:“不,他……也是寒山人。”

    “寒山人,”季寒重复了几遍,不过又笑了笑,“真好。我就不是寒山人。”

    沈约倒是有些意外:“季大哥,你不是寒山人吗?”

    季寒道:“如果说在寒山长大就是寒山人,那我就是寒山人。”

    “你……”沈约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语气,“季大哥,你原来是京城的官吗?”

    季寒闻言,笑了笑:“你想说什么,直接就说吧。”

    沈约道:“你是在落京做官吗?”

    季寒有些疑惑,但是他还是道:“不是。我在金陵。”

    金陵?沈约心中释然了一下,原来如此,难怪他以前从来未曾听说过季寒。

    这个季寒,不是落京的季寒,也不是他相处了三年的季寒,而是一个阅历丰富、饱经官场浮沉的季寒。

    “等这场大水之后,我就要回落京了。”沈约道。

    季寒道:“你是高门子弟么?”

    沈约闻言,粲然一笑:“是啊,有名的纨绔呢。”

    季寒被那一笑顿了神,心想自己也是三十来年的人竟然还能怎么一刹那的情绪抓住,不由也笑了一笑:“纨绔吗?我看你倒是个小善人。”

    沈约闻言愣住了。

    季寒道:“可惜,除了你,我这辈子遇到的人,大多数都是不是善人。”

    沈约讪讪笑了:“季大哥你要抒情就抒情,不要给我戴善人这个高帽,我就是个纨绔。”

    “你这个孩子。”季寒眼里是淡淡的笑,就像是在想着什么。

    沈约道:“你在金陵做官,为什么会来寒山这小地方?你就是那个阿婆说的做了预测仪的新任县令吧?”

    季寒道:“我的回答无外乎是仕途不遇,难道还有别的回答吗?至于预测仪么,做着玩的。没想过别的。”

    沈约哈哈一笑,道:“你不会只是个县令的,我保证。”等沈约回了落京之后,他就去想办法把人捞到落京。

    季寒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那笑里,好像只有一种坚韧的自持,没有什么骄傲的情绪。

    沈约不明白这个“我知道”意味着什么。

    沈约正要说什么,却听的远处一阵浩大的阵仗:“青州巡抚齐大人到!青州按察要使朱大人到!尔等跪拜!”

    沈约远远看着两个穿着朱红官服的人缓步走来,都是精明的模样。

    寒山村民只好依言迎接,只有沈约和季寒没有跪。

    沈约是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小侯爷,虽然偷溜出来,但是他只要称自己是出来游学的就行。其实还是一句话,因为他傲。

    季寒还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季寒双眼拂过了一瞬间的淡漠与狠厉,但只是一瞬,又恢复的平静。

    “寒山县令季寒接旨!尔为县令,为一方百姓父母官,然徇私舞弊、暴征民力,忽视寒山堤坝建设,导致巨洪淹没村庄,百姓流离失所,朕心甚恶之,念及尔曾有为先皇做过功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季寒流放漓西,三世之内子孙不得为官。”

    “季大首辅不,现在季寒是一阶白身而已,”其中一个人看了一眼另外一个官员,蔑笑道。“季寒,还不接旨?”

    来人笑得很慈爱,是个笑面佛,但是说的话却给季寒判了死刑。

    季寒好像什么也没有一样,道:“臣接旨,叩谢圣上。”

    沈约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季寒的表情,好像已预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

    为什么?

    沈约再也忍不住脾气,道:“这什么圣旨?你不会是杜撰的罢?季寒带领村民躲避洪水,差点罢命都搭进去了!”

    郑隐怎么可能做这样的糊涂事?因此,肯定是太后一党的意思。

    那笑面虎的笑有些变味了,他叱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本官面前放肆!胆敢质疑圣旨,你脑袋不想要了吗??”

    奚盐的脸色一变,却被沈约一把抓住要施法的手。奚盐恼不过,只好护着沈约在后面。

    季寒将两个人都护着身后,道:“他不过是寒山里一个孩子,一时意气,望大人海涵。”

    “我是什么东西?”沈约微笑道,“我倒是想问,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本来沈约要搬出自己的身份压一压这嚣张的官人,但是想起自己老爹的脸色又生生压下去了。

    那笑面虎心上一横,他见沈约肯定是个非富即贵的,指不定是哪位高位的家中逆子,只好将锋芒都对准季寒:“本官此次来,是将季寒押解归罪的,其余人等一律闪开,否则,论以抗旨不尊!”

    其余本来还有些愤愤不平的村民闻言,还是有大部分都退了步,只有几个年轻些许的孩子还是一脸的不理解。

    “季寒知罪。”季寒不卑不亢道,“希望大人勿要波及他人。”

    “季寒!”沈约声音里面有些颤抖和怒气,但是看到季寒的目光又再一次声音软和了下去,”你明明……没有做错。”

    笑面虎哂笑道:“有没有做错,那是圣上说了算,你一毛头小子,敢质疑圣上决策不成!”

    沈约道:“不然,只是大人,大水未过就抓人,是否不太符合规矩?现下寒山村民流离失所,如若当下没了县令,岂非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此时抓人,正是圣上的决议,”笑面虎加深了唇角的嘲笑,“至于寒山的重修建设,自然会有人跟上。”

    沈约还想说什么,季寒却道:“拾得,别说了。”

    沈约不解地看向他,眼里都是悲伤。季寒温和地一笑,小声说道:“小孩,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有时候良善的人必将成为良善的祭品。”

    沈约眼眶唰的一下红了,沈约声音有些倔强:“就不辩解一下吗?”

    “小孩,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季寒顿了一下,“再说了,我甘愿成为良善的祭品。”

    沈约不了解这个季寒,不知道这个季寒经历过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季寒会说出这样的话。本是萍水相逢,沈约却有些难过。或许,他是为一个心怀百姓的好官却不得重用反受害而难过罢。

    沈约狠狠瞪了一眼季寒,往外跑出去。

    “我们这位县令真是不走运呐,不过听说他以前可是位风光的大人物,哎……”

    “什么大人物?哦哦对对对,他不就是大翎天和五年的状元吗?就是……”

    “没错,就是那个之前的季首辅!可惜可惜了,这是个好官大人呐!”

    “对啊,我听说,他琼林宴吟了那句诗至今还让人记得呢!”

    “少穷酸了,不要以为你识得几个字就在那里卖弄!什么啊!”

    “这位季首辅这样说,听说是什么山寒天下空……啥意思我也不知道呐!”

    沈约忽然如遭雷劈。

    沈约猛地朝季寒那里看去,季寒的身影已经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了,几乎就要看不到了。

    押解季寒的人用半是悲悯半是麻木的目光一直看着季寒,季寒却心中想的是沈约。

    季寒看到刚刚最后他说出那句话之后沈约一直没有看他,但也猜的出那小孩低下的面容上是怎样的难过。

    季寒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按理说在官场浮沉多年,从开始的鸿鹄之志到后来明白心怀天下必将身祭天下,季寒理应不再为这些浮沉的事而波动的。但是,在看到十六七岁的沈约,季寒好像忽然醒悟过来,好像自己那么多年坚持的东西终于有了意义,在迷雾笼罩的深处,季寒终于看到了那张宿命在追寻的脸。

    但是季寒很抱歉,因为他做不到了。

    ——山寒天下空。

    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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