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楚人有生而不识姜者
“小少爷,起那么早干何?”
李叔竟然看到了沈约大清早就起来了,不由蹙眉。
沈约装作乖巧道:“我听闻寒山有个拈花攀竹的风俗,不晓得是不是?
李叔道:“好像是吧。不过拈花似乎是赠与佳人的罢,小少爷可是看上了甚么人?”李叔开起玩笑来到一点不避讳,不仅仅是府上的老人了,就冲他随沈约母亲孟氏嫁入景明侯府的身份,也没人敢说些什么。
沈约嘻嘻一笑:“我看上的人多了去了,只要是美人都算是一份罢……”
眼瞧着李叔的脸色不太好,沈约怕极了李叔的唠叨,立刻改口道,“哪能啊,只是好奇罢了,那攀竹呢?”
李叔道:“这老奴倒是不知道……老奴手头上有些事忙,这人是寒山村里新招的小厮,熟悉路儿,少爷有想知得的大可问他,恕老奴先行退下。”
沈约应下,再去看那新招的小厮。
李叔身后走出个蓝衣白衫的少年,细细一瞧,竟是季寒。季寒面容依旧清冷,但是眸里已有了些许温和与笑意。
“小人季寒,见过沈小侯爷。”季寒微微作了个礼,娴熟得非常。
“免礼,直接唤我少爷便是。”沈约心里隐隐生出份兴奋,也不知为何,他笑得一双小虎牙露出,“季寒,是吧?四季为姓,寒山为名,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寻常人家取上这样的名字倒也没什么,但是沈约重复了昨天夜里的话,但是最后一句却是隐隐的压迫感,季寒明白沈约是在警告他。
季寒道:“禾子当作农,夜来多露寒。小人的名字不过是小人双亲农作时的一瞬感念,实在当不上如此罪名。”
沈约微微一笑,道:“倒是我想多了。那季寒,你可要好好告诉我,这寒山攀竹,到底是何寓意?”
季寒眼中闪过一瞬迟疑,道:“人们聚于竹林,折竹入河,以刃伐竹,断其枝,截其节,作为驱逐邪祟的仪式。”
“邪祟?”沈约疑惑道,“文人雅客将竹视作高洁之物,为何寒山村民要如此作践竹子?”
季寒不细明说,只是道:“似乎是几百年前有竹妖作祟罢。”
“何止是竹妖作祟!”两人身边路过个寒山村民样子的帮工,他一说起那竹妖,满脸都是厌恶,“那竹妖化身为人,不仅骗了寒山人,还骗的神官降罪寒山!”
“这?”沈约暗暗称奇,“竟然还有这事,那竹妖作了什么恶么?”
“那可是妖……虽然不知道他作了什么,但是好在有先祖看出他妖的身份!妖嘛,就算是没作恶,那么迟早是要作恶的!”那大叔道。
“如此讲来,就因为那是妖,因此才遭了被寒山痛恨的祸?”沈约觉得荒唐。
“小公子还正是年少,不明白世间险恶罢了。”那帮工一脸的苦口婆心。
沈约却是不回他,而是看向季寒:“不若你带我出去走走?这寒山祭想来有许多好玩的,说不定还有好多美人呐!”
季寒听了,面色更冷了:“是。”
那大叔吃了无趣,有顾忌着沈约的身份,不敢发作,默默退去。
路上沈约走不惯寒山的路,七拐十八拐的,因着这两天的到处走动,脚还起了水泡,在房中没甚么感觉,但是一开始走动就疼,沈约哪里受过这样子的苦疼,走着走着就不肯动了。
季寒似乎早就注意到了,于是乎沈约一停下来,季寒半蹲下来,作了一个要背人的姿态:“等到了寒山祭前的平坦路,少爷再下来罢。”
沈约也不含糊,毕竟是被人背,自己也不吃亏
季寒人看着精瘦,但是沈约上了这人的背,才暗暗惊奇季寒的肩竟然生得这样的宽,而且还颇为坚实,沈约环住季寒的脖子以避免自己掉下去,也正正触碰到那人的喉结。
季寒好像被什么东西摁住了一般,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他声音原本少年郎清朗的声线瞬间低沉了些许:“少爷,不要乱动,不然,小人不小心癫到少爷就不好了。”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威胁他!
沈约心里默默想到,他偏生是个顽劣的主儿,偏要去碰那个小小的凸起之处,青蓝色的血管缠绕着那块凸起的骨块,但是沈约碰到之处,却没有一丝的温度。
怎么回事?沈约心中嘀咕。这人怎么总是冷冰冰的,连血管都冷成这样子?
季寒倏忽一下将沈约癫了一癫,沈约吓得赶紧抓住季寒的脖子,沈约怒道:“你干嘛!”
“小少爷,”季寒声音低沉,似乎极其不悦,“还请您不要再乱动了!”
沈约气焰短了一截,他底气不是很足地回嘴:“到底谁是少爷!”你要听我的好不好!
“是的,”季寒听到他这句话不知由何就笑了,“你是我的小少爷。”
“……”沈约觉得他这话就像在哄孩子一般,还夹杂着其他什么意味,脸不知道为何就红了些许,“知道就好。”
不过,为什么要加个“小”,明明他也已经十三了,甚至再过几年,便可以承袭爵位了。
路过有竹枝,沈约百般无趣,便折了下来把玩,闷闷道:“季寒,你说,那个竹妖真的那么罪大恶极吗?”明明那个竹妖什么也没有做啊。
季寒道:“少爷听说过‘’楚人有生而不识姜者‘的故事吗”
沈约想了想,道:“看酒名先生的书记时候看过。”
酒名先生,市井一等一的闲书创造者,纨绔公子的挚爱,高门长辈的敌人,所写的书为高门官爵深恶痛绝。
季寒:“……”
季寒道:“觉得姜生在树上的人,永远不愿意相信姜长在土里。”
沈约轻蔑一笑:“说不定是那个小竹妖作了什么,威胁到了寒山村民的利益,处于维护自己的利益,又将自己凡人的身份摆到台面上,说到底,不过是个借口。”
季寒道:“或许是那竹妖错了也未可知。”
沈约撇撇嘴:“或许罢。快到了,放我下来罢。”
季寒应了,蹑手蹑脚地放他下来。
不远处山水如画,不少少男少女互相拜作,女子衣裙飘飘,面容浓艳精致,美目含情脉脉;男子魁梧健壮,作态淳朴带笑,举止虽然粗笨却有礼。那些知慕少艾的少年少女不少人手中持着一支花,各种颜色都有,若非是一人只执着一支,可谓是花团锦簇,热闹而带着浓郁的花芬芳气味,让人沉醉在这浓厚的气氛中。
季寒虽然年少,但是不知道为何却很高,比明明只小了他一岁的沈约高了快一个头,面如悬玉,气质冷清,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看起来俨然是位好人家的亭亭少年郎,与他一起的沈约虽然昳丽灵动,但是却相比之下过于幼态了,若是选择一位好夫婿,必然是季寒更合姑娘们的心意,于是两人一起出现,就引得不少清秀姑娘频频相看。
沈约莫名不喜:“季寒,你就说,让你选一位,赠花,你选不选?”
季寒看向沈约,也不知道他眼里是什么情绪:“小人不过十四,心中并无年少成婚的打算。”
沈约闻言觉得这样一本正经回答的季寒莫名的傻气,哈哈一笑:“相看姑娘而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里又说道成婚了?”
季寒少有地挑了挑眉,看着沈约道:“小少爷,只要那人是我的意中人,便是世间最绝色之人。其余的人,生的再惊世,也和小人没甚么关系。”
沈约被他看的莫名耳热,或是对这么个冷清板正的人风流调侃不太好:“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孟浪妄想如此,也罢,若是你钟爱之人虽然是个世间最绝色,却是世间最最恶毒之人呢?”
季寒知道沈约是想起昨日那位堕神了,正色道:“不会。”
“什么不会?”沈约问。
“我的意中人,必定是世间最良善之人。”季寒一板一眼地说道。
沈约心中莫名不舒服,语气有些生硬:“胡说八道。”
季寒看着沈约微微一笑:“我不过是胡说八道,少爷不要怪罪。”
沈约这才意识到季寒这几句回话都用了“我”,而不是小人,若是放在平时沈约也没有功夫去计较这么多,不过为了扭转气势,他状作恶狠模样:“你敢对我不敬?”
“是小人僭越了,”季寒道,走过沈约更近处,“恳请少爷见谅。”
沈约呼呼有了面子,又看到他们身后那些眼神含情的俏脸,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一下子走到季寒面前,生生完全挡住后面那群人的视线,道:“招蜂引蝶。”
季寒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小小的幅度:“小人不敢。论样貌,世间无人能及小少爷。”
沈约深深赞同他的话,甚至没有听出来丝毫的不妥,满意道:“行吧,算你眼光不错。这样,我也想拈花玩玩,听说这里拈花最多者,能够得到一篮的花饼!”听说很好吃的!
季寒道:“小人去为少爷取所持之花,不知道少爷想要哪种花呢?”
沈约瞧了瞧季寒那墨蓝色的衣裳上竟然还隐隐绣着花纹,起了兴趣,问道:“你这衣服上锈的花倒是不俗,是甚么?”
季寒见状也低头了看,道:“这个么……这是极寒之地独有的冰霄花。”
“那就这个了,沈约的心思都在那漂亮可口的花饼上了,根本没仔细听他说的是什么,只知道是叫冰霄花。
季寒笑了笑,道:“是。”
冰霄花,极寒极美,却冷若冰霜,枝叶都是寒气,普通人别说摘到,听都未必听过。沈约在四周观赏了下景致,不过须臾,季寒又回来了,从袖口中拿了两枝花出来。
沈约不由呆住了。
那花,也太美了。
靛色极艳,枝叶近乎透明,只余丝丝的水绿色,更似价值千金的水玉,味清雅寒艳,映衬着季寒清隽的眉目,竟是相互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