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忽闻风雪寒山钟
沈约不知道身处何处。
他猛地一抬头,才发现眼前的世界,满目都是冰雪。巨大的雪山,茫茫绵延千里的冰河,风狂啸着,从天到地,无论相接的地方还是不想接的地方,统统只有白色。沈约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这样的寒天,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感情盘旋在自己心头,像被掐着悬在自己心上一样,偏偏自己还说不出来,那到底什么。
他被别人的情绪影响了。
他身后响起一个稚嫩的男童声音:“我不相信。”
他猛地转过头去,那是个孩子。那孩子不像是凡间人。五官青涩却极为漂亮,唇红齿白,粉雕玉砌的人儿一样。
一双眸子里不见半分孩童的稚嫩,寒冰的光落在那双眼中,眼里是化不开的慵懒漫散,沈约却意外地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是哪家的孩子?”沈约出声问道。
那孩子似乎没听到一般,从冰河里捧起一块冰就往怀里送。沈约皱了皱眉,走过去想把孩子手中的冰夺过来,免得小孩子不懂事冻了自己。然而,沈约的手,却直直穿透了过去——他是透明的。
沈约原本还带着笑的眼敛了起来。
“我不相信。”那孩子喃喃自语,神情却很冷漠,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沈约目光落到那块被那孩子捞起来的冰上,却恍然那块冰不像块冰,反而像块玉。
纹理瑰丽,色泽通透。
那孩子表情很认真,一双手冻得通红,映着孩子莹白的肤,像是被这天地抛弃了一样,又像是要证明什么东西一样。
沈约顽劣好玩,是落京人人厌弃的高门纨绔,是故从来甚少感受过这样子的情感,像是怜悯,像是心痛。
那孩子,很孤独。
沈约莫名其妙冒出这个想法。
他恍惚了一瞬,然后便被一道锋利的剑光惊得往后推了一步。
那剑光似乎将冰天雪地都刺破了一般,那个孩子,那块奇异的冰,都像是黄粱一梦所见,就在一瞬间,沈约面前已经是寒山熟悉的风景了。
草木葱茏,碧光温和。
沈约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
寒山。此处寒山。
是他沈约烧了翰墨书阁后,被自己的侯爷老爹一怒之下遣送寒山静修,是他沈约初来寒山玩心大,竟然来了这奇岩巨石丛中,阴差阳错不知怎的竟然在一块岩石上……睡着了?
不知道是梦还是什么。
沈约还在痴着,他发现那块巨石似乎……裂开了。
沈约只是进去看了几步,发现那只是一片和山另一头相接的山洞隧道,另一边,是一片塘子,依稀有几条破船,摇曳着、流淌着奔向远处。
平平无奇,普普通通。
就好像沈约刚刚看到的冰天雪地只是他的一场幻境。
沈约的笑重新上了眉梢。
如果没有看到冰天雪地那一幕的话,或许他会觉得更有意思。
青叶是跟着沈约来寒山的小厮。他最近很愁。
青叶不是一个老实的好小厮,因为他的主子也不是个老实的主子。
不然他的主子,未来的准小侯爷,也不会叛逆到被关翰墨书阁、更不会一怒之下将整个翰墨书阁给烧了。
要不是青叶跟着沈约长大,不然以青叶的资质,是绝对不跟着沈约来这远离落京的寒山的。
不知道青叶不知道小祖宗怎么回事,出了趟门后,总是发呆,竟然也没有去找那些惹人厌的僧侣麻烦,乖得不得了。
当他夜里倍感欣慰地捧着一翁燕乳打算破例让小祖宗过下口瘾,却发现锦房空无一人、伺候的小厮都被调出去、桌上只有一张出去勿念的字条后,他才扶额头疼:果然。
是夜,星如流火,风轻拂叶,沈约随手拈了把甜草咬着小心翼翼地过了山洞隧道。
出来竟然是如此一个世外天地。
底色是黑白,却有鸣蝉乱歌、蜻蜓低飞,连那破破烂烂的船,都笼罩这一层薄薄的萤火光亮,空气中夹杂着荷香的清幽、草木的清冽,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冷香。
十三岁的顽劣孩童闯入这格格不入的寒山一隅,连呼吸都是一滞的。
沈约越发觉得:他不属于这里。不过,这并不妨害他祸害这里。
他狡黠一笑,三下并两下地爬上那个年久失修的船,确认干干净净后,才轻手轻脚将自己的靴子脱了,将脚伸进塘子里玩水。
沈小爷是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喜欢玩水的。骄傲的小侯爷不会喜欢那么幼稚的活动。
他正玩得开心,却听到远处的钟重重地响了起来。声音悠远厚重,竟然分了不少沈约的心思。
不过,似乎他下午做那个奇奇怪怪的梦之时,他似乎也听到了钟声,虽然不真切,但是现下再次听到这个钟声,他心中已经是笃定了。
沈约的目光落到一处动静的草丛上。
“你还不出来吗?”沈约轻轻说道。他稚嫩的脸上竟然格格不入的严肃,仔细瞧,还有些紧张。只是不想让人看出来,而紧紧地用那份矜贵小心翼翼地掩护着。
没想到,那草丛里只是一只小小的田鸡“呱呱”跳了出去,沈约的小脸差点绷不住之时,竟然真的有个身影从大片的蕉叶后出来。
沈约眯了眯眼,仔细看,眼睛忽然亮了。
沈约是个小纨绔,就算年纪还小,但是纨绔都喜欢美人。
这少年就是个小美人。
那少年穿的寒掺,仅仅穿着素色的麻衫,衣裳似乎不太合身,长长地拖到地上,黑色泥泞满衣都是。但是,纵然着污泥,难掩清贵之气。那一双眼,让沈约想到幻境里那块冰,是晶莹剔透的,也是冷漠的,毫无温度的,似乎世间一切都无聊,他只身是个旁观客。
“你叫沈约?”那少年道。
沈约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少年冷冷道:“你的人在整个寒山大喊寻人,你的衣着是官宦人家,不是这寒山中人,我想不知道都难。”
“”沈约错愕了一瞬,满山找人似乎确实是青叶的风格,“你是这寒山的村民?看着不像。”
那少年不置可否,却道:“我在找人。”
“你在找谁?”沈约好奇道,“是你的亲人吗”
少年抬起头,哂笑了一声:“亲人?我没有那种东西。”
沈约略微尴尬,又道:“无论你要找谁,我都可以帮你。”
少年轻轻瞟了一眼沈约,摇了摇头:“不必了,世家的小少爷。”
作为千宠万爱长大的沈约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冷漠,沈约恼怒道:“不要拉倒!
少年静默了一瞬,缓缓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也许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你找了反而浪费精力。”
沈约这才不恼了,忽抬头问那少年:“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低下头,好像在思索自己的名姓。
沈约一手撑着下巴,笑盈盈道:“不是吧,难道你竟然不知道自己名字?”
那少年右手在自己腰带上系着的一个黄色布袋上摩擦了一下,道:“我叫季寒。”
“寒山为名,四季为姓,你倒是风雅。”沈约装模作样了一番,不过而后,他突然想到更为重要的事,
下午的冰天雪地。
“你……你知不知道那块石头?”沈约斟酌了下说辞,看上去谨慎极了,不露出太多,万一不是这家伙岂不是尴尬到家了?
少年青涩却坚毅的脸上显现惑色。
不是他。
沈约倒不是什么胆小如鼠的人,他转而问:“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听了,挑了挑眉:”深更半夜的,那么你在这里?”
沈约愕然,他假装咳了咳,才扯淡道:“……听说寒山塘子夜景不错。”
少年这才露出第一个笑容,那笑有些看透一切的意味,看的沈约极其不自在。
少年道:“只是听说夜半能听到元思道长击钟。”
啊?沈约还真没听说过有谁夜半乘船只为个老道敲钟的。
少年又补充道:“说不定能找到。”
沈约根本不知道季寒要找什么,这实在太古板的儒士风格让沈约打了个寒颤,沈约道:“那你找到了吗?”
季寒沉默不语。
“话说,这元思老道……哦不,元思道长为什么会深更半夜敲钟啊,不会扰民吗而且半夜不睡觉对身体不好吧,这个道长应该也一把年龄了……”沈约在家中十恶不赦的本性切展现。
季寒道:“这个问题,还是道长自己来讲比较好。
“啊?”沈约疑惑道,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浆过水的声音,一条一样破烂的木舟缓缓驶过来,那舟上有个身影,像是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