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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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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声仿佛砸在她鼻梁上,她惶恐地拍了拍胸,"太子殿下最近愈发喜怒无常了。"

    一面说着,一面遗憾地关上了窗户。

    药藤和听雨惨然看着她,三个人都觉得很棘手,太子殿下果然威严,一般的话打动不了他。

    怎么办呢,三个人冥思苦想了一番,觉得从他询问郎子是否要遵守辛家家规时,就开始挖坑了。没准同样作为男子,他觉得五兄二十五岁动了纳妾的心思,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

    他唾弃辛家家规吗?觉得三十岁纳妾反了人伦?

    居上觉得有点冤枉,"我不是表明态度了吗,郎子不需遵守我们家的祖训,他有想法,只管去办就是了,我又不拦着。你们看,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多可怕。我也想好了,他若是非要挑刺,想悔婚,那也没关系,反正财礼不退,想悔便悔吧。"

    药藤呢,从太子的态度中又发掘出了一点不寻常,"小娘子,要不咱们反着想,太子殿下本来就不打算纳妾,结果你说不在乎,他就生气了?"

    这是个新思路,居上觉得这男人矫情得没边,说不定是有思春的倾向了。当然她一点不怀疑,自己肯定是他思春的对象,他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可不就是在使性子吗。

    但仔细再一想,又觉得自己可能太想当然了,人家打下了这大历江山,每日忙得像狗一样,分明心怀天下,一举一动都以宗庙社稷为重。这样一个掷地有声的人,会忠贞不二,枕头上永远只躺一个女郎吗,显然不可能。

    "人家是太子,将来还会是皇帝。"居上一句话便否定了药藤的揣测。

    三个人同时叹了口气,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又招太子殿下不高兴了。

    算了,想不出头绪便不想了,大不了收拾包袱回家。不过这一晚也怪难熬的,无端醒了好几次,五更时候就睡不着了,爬起身推开窗户看对面,正犹豫要不要喊他两声,没想到那边窗户自发开了。

    见她就在窗前,他很意外,立即调整了态度,寒声道:"这么早便醒了?"

    居上倒也坦诚,"昨晚没睡好。"顿了顿又问,"你说请我吃胡月楼的,这话还算数吗?"

    难道没睡好不是因为惭愧,是因为担心吃不成席吗?

    凌溯大感失望,原本想赌气说不去的,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口,只道:"再议。"便合上窗户走开了。

    居上站在窗前愣了会儿,心里猫抓似的。自己不是优柔寡断的脾气,要等到傍晚才解开疙瘩,那这一整日就太折磨了。

    打定了主意,立刻裹上披帛追了出去,他恰好还未出园门,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见她跑得气喘吁吁的,很奇怪,许多郁结忽然就散开了。

    她来追他,是不是表示她在乎他?看来这女郎不是泥塑木雕,终归是有血有肉的。

    居上因追得匆忙,来不及梳妆,乌沉沉的长发披散着,足有齐腰长,衬得脸颊如雪,唇色嫣然。

    当然态度绝没有人好看,仰着头道:"你到底哪里不高兴,你要说出来,我才知道你在想什么。昨晚上我没睡好,梦里都在琢磨你为什么生气,话说了一半就关窗,这是你的君子风范吗?"

    太子妃和太子殿下吵起来了,吓得凌溯身后的内侍和女史往后退了三步,纷纷低下了头。

    凌溯心里自然也不高兴,蹙眉道:"你一大早追出来,就是为了质问我?我怎么没有君子风范了?为什么关窗,你不知道吗?"

    居上说:"我不知道。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高兴,那我今日回家去了,晚上也不回来。"

    "不许!"凌溯气道,"你想尽办法要回去,这行辕有这么不好吗?"

    哎呀,敢情天刚亮他就想吵架?居上大手一挥,"闲话少说,我想回去,谁也拦不住我。现在我就问你,你为什么生气。"

    凌溯憋闷了一晚上,早也忍不住了,脱口道:"你身为太子妃,太子后宫进不进人,你一点都不在乎。既然如此,这太子妃你别做了,散朝后我便上疏陛下,让你做良娣,做良媛!"

    这下居上不干了,"我只当太子妃,你想削我的职,我就致仕。"

    两个人气喘吁吁盯着对方,谁也没打算让步。

    不过混乱地吵了一番,居上也从中别出了点苗头,试探着问:"你是因为我不在乎你纳妾,所以不高兴?"

    凌溯不说话,一副你自己想的架势。

    这个最不可能的结果,居然才是正确的答案,居上忽然明白了他的苦衷,他是真的不擅长和女郎相处,对付一个她已经拼尽了全力,再来几个,他怕自己招架不住,所以需要她出面挡煞。

    "早说呀。"居上了然道,"我不单可以替你解决胡姬,只要你授意,一切女郎都进不了咱们东宫。所以郎君再告诉我一遍,是你自己不愿意纳妾,对吗?"

    凌溯冷着脸,点了点头。

    这不就结了,可怜的汉子。

    居上龇牙笑了笑,"了解,那就说定了,太子后宫的事,由我一手操办,我不在乎别人说我善妒,一定尽职尽责,为郎君守好枕席,放心。"

    短短几句话就冰释前嫌了,你看明明很简单,却弄得晚上两头都没睡好,真是没必要。

    凌溯满意了,虽然耽误了一点工夫,但心情很不错。与她错身而过时不忘叮嘱一声:"别回辛家。"

    居上回身看他,他走了一程,又扔下一句"明日胡月楼照旧",居上搓着手,踮足应了声好,见他脚下稍稍一顿,复快步穿过院门,往前面去了。

    "平白让我担心一晚上,还怕他生变呢。"居上把经过告诉药藤,又嘱咐她,"替我向柴嬷嬷告个假,我要补上两个时辰的觉,昨晚没睡好。"

    药藤还没从她的话里醒过味来,"太子殿下是自己不愿意纳妾?"

    居上说:"可不么。全大历的女郎,他就认识我一个,现在让他纳妾确实为难,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不过这人真别扭,将来我一定活得很累,还要费力揣测他的心思"说着打了个哈欠,重新盖上她的小被子,一面嘟囔,"天气果然凉了,早上冻腿,好冷。"人蜷缩起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待到坊间钟鼓大作的时候,整个楼也嗡鸣起来,她包住脑袋勉强又迷瞪了一会儿,刚要睡着,第二轮来了,不多时第三轮又来了。

    结果睡回笼觉的计划失败了,她翻身坐起来,气恼道:"之前在待贤坊,不觉得鼓声这么大,这里怎么格外吵闹?"

    外间的药藤进来,把今日要穿的衣裳放在一旁,掖着手道:"这里离钟鼓楼近,还连着乐游原的晨钟,小娘子想睡懒觉可不容易,难怪柴嬷嬷那么爽快便答应了。"

    居上叹了口气,瘟头瘟脑下床,反正睡不着了,就让人来伺候净脸梳妆。

    坐在妆台前傅粉,她想起询问听雨:"胡月楼的生意很好吧?殿下说明日请我吃席,要不要先去订个酒阁子,免得到时候订不上。"

    听雨和边上收拾妆匣的候月笑起来,"殿下请客,小娘子忙着订酒阁子?下订可是要付钱的,到底是小娘子请,还是太子殿下请?"

    这么一想,居上立刻就放弃了。反正凌溯身边多的是替他办事的人,只要他还记得这件事,自然有人事先安排好,就别去操那份心了。

    这时两位傅母抱了两匹新鲜的锦缎进来,笑着说:"宫中新出的花样子,皇后殿下命人一早送进来,小娘子过过目,看做成什么好。"

    居上喜欢漂亮的新衣裳,但对做衣裳的过程并不十分感兴趣。偏身看了看,先是称赞一番,然后对唐嬷嬷道:"近来新做的衣裳,还有好些没穿呢,这缎子先放着,回头再说吧。"

    唐嬷嬷却道:"既然是皇后殿下的赏赐,还是尽早做好,等下回进宫的时候穿上,好向殿下谢恩。小娘子可是觉得不知怎么安排才好?依老媪所见,这灯花锦做成间色裙,这三兔纹的料子镶上朱樱的边,做成时下最新的窄袄。天要凉了,再加一层薄薄的丝绵,等霜降的时候娘子就能穿了。"

    居上颔首:"还是嬷嬷最仔细,就照嬷嬷的意思办吧。"

    同来的柴嬷嬷是总管嬷嬷,比手让女史将缎子搬下去后,温言对居上道:"说起天凉了,殿下每日清早出门,很是辛苦,娘子可曾想过给殿下准备一两样御寒的小东西,暖暖殿下的心?"见居上一时茫然,复又笑了笑,"不用多繁复的针线,譬如一双护袖,一双护膝,或是一双鞋,都可以。就是让殿下高兴高兴,老媪听说今日殿下出门前,与娘子起了点争执,若娘子愿意替他准备上一些小物件,等他回来知道了,一准很高兴娘子看,怎么样?"

    这个要求好像并不过分,居上略一思量就答应了。

    不过做鞋太麻烦,从纳鞋底开始,怕是做到入冬她都做不完。想了想,还是做护膝吧,今早出门,两条腿是真冷。要是来得及,连着护袖也一块儿做了,届时送到凌溯面前,伸手不打笑脸人,先前的那点不高兴,还能想得起来?

    于是说干就干,从找尺头开始,一切都是她亲力亲为。但因不知道凌溯的尺寸,让人寻了个身量差不多的翊卫,照着人家的臂围腿围测量。然后坐在窗前开始裁剪缝制,要论女红,她是三姐妹中最好的,三婶对她的评价是粗中有细,看着那么大喇喇的女郎,针脚却极其细腻。从上午开始忙碌,中晌连觉都没歇,做到未正时候差不多已经做完了。但光板的护具,看上去欠缺些美感,遂打算在边角绣上两朵细细的小花。

    凌溯回来的时候,她手上的活儿还没做完,赶紧让人把门关上,不许他进来。

    站在门外的凌溯摸不着头脑,明明出门前已经讲和了,怎么现在又闭门不见,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

    不屈地拍拍门,他扬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居上示意女史不许开门,手上忙碌着,嘴里随口曼应:"我现在正忙,郎君先回去吧,过会儿我去找你。"

    但凌溯对她的话存疑,蹙眉问廊上侍立的人,"娘子在忙什么?"

    侍立的女史自然不敢随便透露,纷纷摇头表示不知情。

    凌溯没办法,只得转身回去了。进了东院,越想越气恼,把满腔郁塞倾倒给了长史,"昨日的误会不是已经解开了吗,她怎么好像又不高兴了?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人,这是什么意思?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闷在心里,谁知道她在想什么!"边说边掸开了面前的公文,"真没想到娶妻这么麻烦,要不是重任在肩,我宁可这辈子一个人过,也比受这窝囊气强。"

    长史讪讪眨动眼睛,掖着手道:"郎君稍安勿躁,臣看小娘子不像有气憋在心里的人,哪一次她不是和郎君直接叫板"忽然意识到真话可能不够委婉,忙又堆了个笑脸道,"刚才娘子不是说了吗,她正忙,忙完了会来见郎君的,郎君稍等一会儿又何妨。"

    凌溯闻言又不悦了,抬眼冷冷看向长史,"你的意思是我急不可待,小心眼吗?

    这下长史惶恐起来,"郎君息怒,臣万万没有这个意思。这样,臣再去打探打探,看娘子是真有事忙,还是接着在生昨日的气"在太子凛凛的目光注视下,再也不敢多言了,忙转身出门,打算往西院再跑一趟。

    结果刚到院门上,就见太子妃娘子捧着一叠物件进来,风一般从他身旁经过,顺便打了个招呼:"长史出去啊?"

    长史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进了上房,相隔老远就听见她愉快的嗓音,"看,我做了两样御寒的好东西,你看怎么样?"

    坐在案后的凌溯站了起来,看她笑嘻嘻提溜着护袖和护膝向他展示。射干是秋冬最沉稳的颜色,与他平时的公服正相配,还有这流丽的线条,细密的针脚他忽然有些感动,却又不太敢断定这究竟是不是做给自己的,勉强压制住了心头的激动,淡声问:"是替右相准备的吗?"

    是不是不相信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居上道:"我阿耶的用具,自有我阿娘准备,这是我给郎君做的。往后天凉了,早上出门冻得慌,早些保护上,防止你将来老寒腿。"

    原本很感动的凌溯,在听到她的后半句话时有点笑不出来了,"小娘子总是有意无意影射我的年纪,你是不是嫌我太老,配不上你?"

    看吧,又来了,这男子的自尊心真是脆弱。

    这回居上学聪明了,不能和他摆事实讲道理,得挑他喜欢听的说。

    "年纪大些好,大些知道疼人呀。"她笑着说,"我就喜欢郎君比我年长,这样我闹脾气的时候,郎君还能迁就我。要是差不多年纪,谁也不让着谁,早晚会打起来的。"

    如此一来,他就不好意思和她计较了,甚至那小眼神里带了点婉转的意味,轻轻睇她一眼,欲语还休。

    居上忙于展示自己的手艺,把他拉了过来,将护袖套在他手腕上,喃喃说:"冬日拽着缰绳很冷,把袖口收紧,风就灌不进去了。我还拿皮毛给你做了护指,像个小帽子似的盖下来,正好盖住指节你看,这样多暖和。"

    凌溯任她盘弄,她的衣服上熏过木樨,略一抬手便有暗香盈袖。珠圆玉润的女

    郎,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他能看见她玲珑的耳垂和白腻的肩颈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好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难怪男子要娶亲,他暗暗想。军营中金戈铁马,哪有暖玉温香,他的前半生太冷硬了,原来这精妙的女郎,是来救他于水火的。她离他这么近,就像停在了他心上。他慌张,小鹿乱撞,感受到了呼吸困难。当她抬眼看他,坦荡地问"你喜不喜欢"时,他说喜欢。在她听不见处,悄悄加上了一个"你"。

    居上哪里知道这男人有这么多小心思,兀自说着:"我不能白让郎君请我吃席,这些护具就算我的心意。"护袖试过正合适,护膝不便动手,便把东西塞进他手里,"你自己戴上,我看看。"

    凌溯接过来,退后两步弯下腰,那郑重其事的样子,仿佛手里捧着笏板。

    可居上看他穿戴,却有另一番感慨,"你怎么笨手笨脚的,原来只会耍剑吗?"

    直起身的凌溯还在低头打量,"我是粗人,怕一不小心把小娘子做的东西扯断了。"一面踱了两步,赞许道,"正合适,手艺很好。"

    她得了夸奖,笑靥如花,凌溯忆起定亲之前的几次交集,头一回正式见她,是在辛家的墙外。那时她趴在墙头上,自上往下俯视着他,一露面就如艳阳照进他心里,那时起他就开始留意她了。

    现在她在他身边,替他做护具御寒,他抚了抚那护膝,边沿上还绣着小小的花,这花是不是代表她自己,要朝夕与他共相随?

    他心下暗自满意,大概因为想得太多,周身都在冒热气。

    微扯开领口,也没舍得将护袖和护膝摘下来,略带煽情地说:"多谢你,这样为我着想,以后我每日出门都会戴着,像小娘子在我身边一样。"

    居上呆了呆,发现这人像吃错了药似的。他一定是觉得她这样做,是对他有意吧?

    善于感动自己也不是坏事,省了她好多手脚,居上乐呵呵说:"不客气,但愿今岁寒冬腊月里,我的真心能温暖郎君。"

    边上的人听得寒毛直竖,这两位,真是一个赛一个地肉麻。

    凌溯的心要化了,又进一步试探,"娘子进行辕快三个月了,我一直想问你,是否适应东宫的规矩,住得安心不安心。"

    居上说很好,"因为有郎君在,我的人生多了许多乐趣。"如果吵架也算的话。

    凌溯抿出了一点笑意,居上这才发现他颊上居然还有梨涡,越是盯着他看,他就越有少年般腼腆的气韵。

    怎么会这样,这二十五岁的男子,好像一点也不显老啊。

    凌溯呢,羞涩之余仍在庆幸,彼此终于开始交心了,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

    快看她专注的眼神,眼神中透出迷惑、欣喜和渴望,不会对他产生什么想法了吧!

    他心头突突地跳,艰难地吞咽了下,滚动的喉结,应当也别样迷人。

    好在长史是个有眼色的,发现当下不宜有外人在场,悄悄挥了挥手,把人都遣了出去。这时上房中只剩下他们俩了,到了这一步,就算发生些什么,也是理所应当的。

    凌溯毕竟是男人,无师自通般循序渐进,温声问:"娘子为什么总看着我?当初第一次见到我时,心里是怎么想我的?"

    居上惊喜地发现,问题轮流转,今天终于轮到他来问她了。

    于是真诚地回答:"那时候的你,真的好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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