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银霄摆了摆手,“别再叫我师兄了,我不配当你的师兄。”
醍醐哑然:“何必这么说,你才是九洲台的掌门。”
“我们同时进九洲台,你比我聪明,做什么都比我快一步,师尊最看好的向来都是你。还记得有一次,我学不会白鹤振翅,就从白天到晚上一直练,练到手掌都流血了,总算达到师尊的标准。我很高兴地去找他,却看到师尊在夸奖你,说他才演示了一遍,你就能做得很好,比我聪明多了。”
银霄自言自语,“‘你比银霄聪明多了’,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到现在都忘不掉。”
醍醐默默走到他身旁,盘膝坐下,“我不知道你在。”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银霄摇头道,“我从前怪你,甚至恨你,都说既生瑜何生亮,其他师兄弟不如我们俩,可我不如你。师尊还因为这些事批评过我,说我已经比很多人强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应该和自己比,和你比永远到不了头。或许那时候我就有心魔了吧,我听不进去这些话。”
银霄长长一叹,脸上带着释然,“那一剑刺得好,我这么多年的不平,怨恨,都被那一剑刺穿了。我从未觉得这么轻松,再想那些折磨了我这么多年的事,只觉可笑。玉里有一点点杂质,就要丢了它,碎了它,这世间没有比这更不可理喻,更目光短浅的事。”
“其实我也有心魔。”醍醐敞开心怀,说起他多年来的酸楚,“你一叶障目,我何尝不是。你想得到师尊的肯定,我想逃脱修士的柩笼。修仙,修到最后只能成仙,本就被九重天的神仙拿捏着,还要凑到前面去当牛做马,我一想就受不了。”
“我了解你。”银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何尝不是想得到师尊的肯定。因为做得好,就被要求处处做好。”
醍醐一颤,银霄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他真的放下了。
“师兄,温泛夜已经彻底入魔,他的身体被魔息支配了,乘着上古坐骑号令天下魑魅魍魉,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九重天都已经覆灭了,神仙都灭不了的魔,我们做不了什么。”银霄摇头,“我并不是悲观,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场仗可能会要了我们的命。”
“三界若覆灭,天地何处能任我遨游。”醍醐道,“师兄,我愿担起重任,你能放下负担。虽然我们都没飞升成仙,但我觉得我们已经是仙了。”
“好!还记得从前你说过的最喜欢的一首诗吗?”银霄慨然,抽出剑以指弹之,高歌,“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1
醍醐接过:“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两人起身,往外走去,歌声高昂,传遍整座九洲台。
惶恐不安的弟子纷纷抬头,看向那歌声来处。
万华殿中,夏吹雪激动道:“是师尊,师尊出来了,他一定是肯和我们共同抗击魔王了!”
宁昆山眼中有泪,握着剑冲出大殿,在广场上舞起长风剑诀。
剑气滔天,弟子在这歌声和剑气的呼唤下来到广场,纷纷拔剑共舞。
他们之中不乏刚刚入门还没几年的新弟子,明知加入剑阵就是留下以命相搏。
菱歌赶到,见此场景,也唤出问疾。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醍醐和银霄站在万华殿前,看见那一个个奋力舞剑的弟子,不禁眼含热泪。
两人相视一眼,慨然一笑,踏出殿门——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
小黑停在树上,看到九洲台众人齐心的盛景,心中却陡然升起悲凉之意。
他不知道阿夜还能不能回来,修士赢了,魔王会死,阿夜是不是也会死?
魔王能投胎吗?应该不能吧。那他和阿夜岂不是永别?
小黑不想看这一幕了,漫无目的地在九洲台游荡,不知不觉来到港口。
弟子都去广场了,这里空无一人,入港口那儿还摆着诸多木箱子。
忽然小黑看见一条毛茸茸、湿漉漉的东西铺在地上,他飘了过去,定睛一看:“三尾?!”
三尾狰是从海的那边游过来的,差点淹死。
“小……小黑?”它头晕目眩,尾巴无力地拍打地面,“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来话长。”三尾狰肚子咕咕响,“先给我找点吃的,我要饿死了……”
普通弟子见到三尾狰,不杀了它都算仁慈。小黑只好跑去找菱歌,一番解释才让它留下。
三尾狰大快朵颐,吃了整整一座小山,抹了抹嘴才说出它来这儿的原因,“我是来投奔你们的。”
弟子:“……”
谁信呐。
小黑撞了一下它的鼻子,“你解释清楚啊。”
三尾狰揉着鼻子,“要是像你们说的,现在那身体里的已经不是温泛夜了,是魔息,我是唯一一个在罗刹海国跟着你们的,知道很多事,他肯定会想杀了我啊。那我还不如来找你们呢,而且还有吃的。”
三尾狰啃着鸡腿,露出憨厚的笑容。
有弟子不相信:“它是魑魅魍魉里的二五仔,说的话能信吗?说不定这是魔头打入我们内部的奸计。”
菱歌站出来,“我可以替三尾作证,它不坏的。三尾因为缺了一条尾巴,从小就被其他狰欺负,而且它不吃人,就算回去也会被排挤。”
三尾狰:“……”
虽然是在帮我说话,但咋听着那么别扭呢?
“大敌当前,不论种族,只要站在我们这边的都是朋友。”醍醐道,“三尾小友,你有没有听到魔王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叫我三尾就行了,小友是你们凡人的说法,太别扭了。”三尾狰起了一声鸡皮疙瘩,“我跑了,不过我偷听到了一点,魔王拨出一部分魑魅魍魉去扫荡人间,他自己嘛,要带领最强的勇士,先攻打九洲台。”
不少弟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以为战场在人间,没想到是九洲台!
仔细想想这很合理,温泛夜差点就死在九洲台了,魔息的计划险些流产,而且先灭了九洲台就没有攻占人间的后顾之忧了。
“来得正好。”银霄反而笑了起来,“要是我们不知道这个消息,就处于劣势。但现在我们知道了,那就是请君入瓮。”
醍醐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当时我和昆山、吹雪,还有其他几个弟子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好的办法是找到天河本源,可到现在仍没一点线索。”
“长老,上次我去极乐天的时候没有仔细搜查,也许那里有线索?毕竟天河流经极乐天。”菱歌说。
宁昆山提议道:“不如这样,菱歌和长老去极乐天找本源的下落,我们留下来守九洲台,与魔王决一死战。”
“不行。”银霄直接否决,“仅有我一个元婴是撑不住的,师弟必须留下。”
宁昆山:“那我和菱歌——”
菱歌打断他的话,“师兄,我可以一个人去。”
宁昆山还想说服他,夏吹雪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五师妹说雏鸟已经会飞了,就不必苛求她留在窝里,不肯放手只会日渐生厌。”
她说的有道理。
宁昆山深吸一口气,“好吧,你要小心。”
小黑自告奋勇,“我和她一起去。”
三尾狰一听,也跳到饭桌上:“我也去!”
陆明额角青筋暴起:“你下来!”
三尾狰:“哦。”不就是踩你们的饭桌嘛,用得着这么大反应。
……
两只猰貐押着一群逃难的凡人。
他们瑟瑟发抖,生怕被魑魅魍魉吃了。奇怪的是这些妖怪居然不吃他们,而是将他们带到幽暗的行宫。
行宫空旷,众人进去后,门应声合上,人鱼灯接连亮起,人骨堆砌的王座上,一个男子慵懒地侧坐着,手中把玩着一支腿骨制成的长笛。
几个和他们一样的人站在右侧,虽是人类的外貌,眼神却阴森可怕,比目露凶光的魑魅魍魉还恐怖。
有人想跑,还没碰到门就被骨笛射穿了心口。
“啊!”
有人尖叫,有的腿软,有人尿了一地。
“啧,这下少了一个,你那么冲动干嘛?”还留在他身体里的魔将不满地埋怨温儒墨。
“聒噪。”温儒墨冷冷道,“凡人如蝼蚁,这世上什么不多,蝼蚁最多,它们已经去抓下一批了,急什么。”
“要是能抓到魔国的遗民就好了,这些人体内没有魔血,换了身体之后会特别虚弱。”
温儒墨嗤笑一声,可真不知足啊。
他抬手,掌心飞出无数被黑泥裹挟着的怨灵。
惨叫声此起彼伏,怨灵撞进凡人身体,把原来的魂魄撕碎吃掉,自己占据了那身体。
温儒墨放下手掌,有些厌烦。三千魔将,还差得远。
被困在极乐天的时候,他就答应过这些人,待他成王,一定会赏赐给他们新的身体。
这具身体不属于他的时候,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一想到和数千个魂魄同在一个身体里,他就受不了。
况且,他们还没告诉他吞噬温泛夜的方法。
这是一个悖论:你能杀了自己吗?杀了自己,你就活不下去了。
温儒墨闭上眼,意识沉到天府。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那个端坐在地上的人。他穿黑,那人穿白,黑白两色,象征着善与恶。
温泛夜身边,黑泥围着他,绕成了一个圈。是这圈阻碍他出去,不然温儒墨早被压制了。
温泛夜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看得到。
“我弄了个美梦给你,是你自己不想要。”温儒墨嘲弄道,“现在知道我的滋味儿了吧?我想让你再多尝一万年,可惜,没那么时间了。”
“你要是能让我消失,早就那么做了,你没办法。”温泛夜一刀捅在红心上。
温儒墨气急败坏,“你已经做了一辈子的王了,还不知足吗?也该轮到我了!明明我们是同一个人,凭什么让你施号发令?你以为你很高尚吗?开门欢迎极乐天的是你,下令攻打极乐天的也是你,最后快赢了反悔的依旧是你,我什么都没做,却要在极乐天困上一万年!这是你欠我的。”
温泛夜沉默不语。
温儒墨看得到他的记忆,他当然也看得到温儒墨的。
上万年前,那时候他还是魔国之王。
魔国本是虚空中一个封闭的国度,诸民茹毛饮血,残虐无度,族与族开战,同类相杀相食。
他开界门,是让极乐天传授正确的路。
却不想极乐天和魔国的理念相左,存于魔族体内的暴虐根本不愿屈服教化,而极乐天一意孤行,用他们以为的“感化”强加在魔国百姓身上。
战争一触即发。
事情发酵到了他言语挽回的地步,他率领众将攻打极乐天。
暴虐之气令他迷失,杀戮时的快感,一度占据了他的理智。
他感到害怕,久而久之,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要反攻极乐天,甚至占领宇宙。一个只想让极乐天的神回他们的世界去,别再插手魔国。
可那时魔国已经死了太多人了,魔将的怨恨跟在他身后,前面是极乐天阿罗汉和神女的尸体。
他死了,魂魄分为两半,一半是善,带着三分之一力量转世。一半是恶,恶与魔将的怨恨交融,闯入极乐天,吞噬一切。
“上战场,提刀征战时的不是你吗?沉浸于血和火,大口啖肉的不是你吗?”温泛夜自嘲地笑了声,“我们共同犯下的罪,分什么谁先谁后。若按你所说,我死了,你也要一起。”
温儒墨眯了眯眼,“你是为了那小丫头吧?”
温泛夜看着他不说话。
“实话告诉你,她身份不一样,我们怕她。对,你都已经看到了。”温儒墨笑着拍了下额头,“太可笑了,魔国的王,极乐天的神,你应该杀了她,而不是爱上她。”
温泛夜攥住手掌:“你敢动她,我和你同归于尽。”
“我怎么不敢?我们和极乐天的仇,比海还深。你已经去过罗刹海国了,看到了吧,那本应是我们的遗民,结果现在呢?极乐天的神啊,真是太高傲了。都要死了,还要用仅剩的力量封印他们的血。他们竟然还以神的诅咒为荣,哈哈哈哈……”
温儒墨放声大笑,捧腹弯腰,“甘伽迦梨的悲剧源自极乐天啊!魔血,多么高贵的魔血,硬生生被压制,一代接着一代稀释、淡薄,最后还被九重天控制的修士给害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啊。”
笑够了,温儒墨擦了擦眼角,声音沉了下去,“不管是九重天还是极乐天,都那么高傲。极乐天打着感化的旗号,逼我们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不愿意,那就是不开化。九重天呢?我不管你,可你做了坏事我就要跳出来,主持正义。放屁!你什么都不管,天地当然乱了。你什么都管,天地也要乱。这人世间啊,最正义的其实是我们魔族!”
温泛夜:“……”
他不敢苟同,却也不能反驳。
“实话告诉你吧,等所有魔将有了自己的身体,我们就会率领魑魅魍魉荡平九洲台。九洲台所有人,一个也别想活。”温儒墨后退,隐入黑暗中,“包括你心爱的姑娘。”
温泛夜睁大双眼,扑上去想追,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挡。
他无力的咆哮声荡开去……
……
菱歌没有生辰八字,只要她用传送符,打开的一定是虚空。
宁昆山在极乐天时记下了地标,用他的生辰八字帮菱歌打开一道传送门。
菱歌走进极乐天,忽觉哪里不对劲。
是她来过的地方,空中飘着无数莲花坐台。
菱歌记得上一次,这些坐台都还是灰蒙蒙的。
却有一朵沾染了颜色,仿佛是在白纸上滴的一小点墨。初看不知,慢慢晕开了。
菱歌走近那染了色的莲花,小小一块,在花瓣底下的本白色。
小黑浮在空中,“上次这些花好像没有颜色?”
“是啊。”菱歌忽地想起来了,她碰过这朵莲花。
菱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迟疑片刻,将手掌贴到花瓣上。
若春花绽放,野草燎原,本白迅速蔓延开去,为花瓣上了色。
菱歌将手拿开,那颜色又不见了。
三尾狰不了解前因后果,惊异道:“你哪里学来的法术啊?还挺好玩儿。”
小黑:“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只有菱歌知道为什么,重新将手掌贴在莲花上,等待颜色填满整座莲台。
本白花瓣,尖点嫩红,这是朵失了颜色却完整的莲花,着色后缓慢地转动起来。
菱歌觉得空气中发生了变化,说不出所以然。
小黑也感觉到了:“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变舒服了一点?”
三尾狰挠了挠肚子,“不觉得。”
菱歌走到下一朵莲台前,如法炮制。
这是朵缺了一块的莲台,菱歌忽觉心口一暖,锁灵石飞出,融入莲台中,那缺口慢慢便长出来了。
锁灵石回到她掌心,肉眼可见地变小了。
莫非,掉落到下界的锁灵石就是断裂的莲台?
最后一朵莲台着色,一道无形的罡风以菱歌为中心荡开。
噔——
绵长古老的撞钟声响起。
所有莲台齐齐转动,暖洋洋的舒适感越发明显。
菱歌向前走,她触碰过的地方都褪去灰色,露出本态来。
莲池里重新蓄满了水,池底铺满了七宝——金银琉璃,水晶砗磲与红珠。
三尾狰趴在水池边,好奇地喝了一口,霎时精神饱满,觉得屁股有点痒,回头一看,它长出了一条尾巴!
三尾狰:?!
小黑落在池边,脱口而出:“宝池里的水叫‘八功德水’,喝一口相当于积累了千年功德。恭喜你啊小黑,你要成仙啦。”
三尾狰抚摸着那条尾巴,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知道了。”小黑说了些废话,看向莲池,叹道,“七宝池里本应该有莲花的。”
三尾狰看向菱歌远去的身影,“她跑到哪儿去了,等等!”
三尾狰和小黑连忙跟上,这时什么东西掉到了三尾狰的鼻子上,害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三尾狰双爪扒拉住鼻子,打了几个响鼻,定睛一看,天空中莫名落下了许多花瓣。
“这是仙花,天曼陀罗。”
原来这是条花路。
菱歌所过之处,各色各样三尾狰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仙花绽放。
它艰难地越过仙花,骤然听到一阵婉转的鸟鸣声。这鸟叫的可真好听,酥到骨子里去,让它很想躺下来,在花丛里听这美妙且不可思议的叫声。
“是迦陵频伽。”小黑说,“凡人叫它妙音鸟。听,共命鸟也在唱歌。它们喜欢聚在一起,还有孔雀、舍利、鹦鹉……”
“停停停。”三尾狰眼看着菱歌越跑越远,顾不上什么妙音鸟。
不知哪来的清风。
本是光秃秃的地面长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树,覆着罗网,风一吹,便发出庄严典雅的乐声。与妙音鸟相和,妙不可言。
三尾狰的尾巴捂住耳朵,追上菱歌。
她跑到宫殿里,翩翩起舞。这一刻仿佛换了一个人,长长的裙裾随风而起,宛若盛放的莲花。
以她为中心,色彩蔓延开,填满了宫殿。
她好像要消失了。三尾狰有点害怕,大喊了一声:“菱歌!”
菱歌睁开眼,右脚崴了,倒在地上。
她有些茫然:“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给这地方染色了。”三尾狰迟疑,它要怎么解释啊。
菱歌低头看掌心,锁灵石消失了。
她只知道自己在奔跑,这里还不是她的目的地。
菱歌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她一直走到了灰色的天河边,弯下腰,伸手触碰河水。
本以为天河也会重新染上颜色,可不管她怎么撩动河水,都没能成功。
小黑:“没有莲花,天河不会流动。”
三尾狰狐疑:“你从刚才起就很奇怪,嗯,你们都很奇怪。你俩,不会其实的假的吧?”
小黑也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怎么可能不知道啊,你——菱歌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三尾狰的尾巴咻地一下伸出去卷住了菱歌的腰,把她扯回来。
菱歌摸了摸鼻子,“我想跳下去看看。”
“那可是天河,不能跳!”
三尾狰气得尾巴都歪了,“我们不是来找莲花的吗?到处找找,总会有的。”
小黑想起一件事,“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和人间不一样。现在,九洲台怎么样了?”
他的话提醒了菱歌。
菱歌忙祭出水镜,最先出现的是九洲台的全貌,七层结界笼罩在九洲台上方,风平浪静,一切无恙。
下一刻,海浪高高升起,一大片乌云从西方飘来。
菱歌的心提了起来,那不是乌云,是一只只魑魅魍魉!
一片更大的阴影压了下来,月净鲸——不,魔兽尊迦极具压迫,魑魅魍魉自主让开路,宛若双翼护在两侧。
三尾狰:“它头上有人!”
黑袍猎猎,骨笛惨白。
菱歌关闭水镜,“快,我们回去!”
“还没找到莲花,现在回去也没用啊。”三尾狰的尾巴卷住她小腿,“找到莲花,才能救大家。”
小黑:“三尾说得对,我们此行是为天河本源,你要相信他们。”
菱歌紧紧抿了抿唇,“好吧,可我也不知道哪里有线索。”
“这里那么大,肯定还有地方没去。”三尾狰看了看四周,指着一条路,“去那边看看。”
沿着小路往前走,越发熟悉,菱歌再度看到了那海边的须弥山石碑。
不同的是,这海水是幽蓝的。
菱歌蹲下,捧起一点海水。
海水从她指缝漏走了,犹如细沙。
三尾狰:“我们还没来过这儿,难道这里之前不是灰色的?”
“我上次来的时候,这海是灰色的。”菱歌亦不解,“为什么它会有了颜色……”
血!
菱歌想起来了,上次她的血流入海中。
“走,回去试试。”菱歌转身跑回天河,在掌心割了一刀,手掌紧握,置于天河上方。
手掌边缘凝出一滴血珠,落进河中。
颜色蔓延开去。
“有用了!”三尾狰喜不自禁。
可惜她的一滴血只染了一块方寸之地,三尾狰望着长河,“可是天河这么长,她的血不够用啊。”
小黑忽有所感,“菱歌,莲池是阿罗汉讲经参禅的地方,他能为世间万物解答,你可以问问他。”
三尾狰:“这里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吗?”
“他们是消失,不是灭亡。阿罗汉的智慧留在七宝池中,你所饮下的功德就是他的。极乐天有十位阿罗汉,称作十方无量。只要虔诚请求,阿罗汉的智慧就会给予答案。”
三尾狰:“小黑,你真的很不对劲,你到底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哎,我说了不知道嘛。”小黑也很苦恼,极乐天有了颜色之后,他脑海中莫名多了许多东西。
菱歌走到莲池,踏入水中。
她心中默念问题,“求问阿罗汉,能拯救世间万物的天河本源在哪里”。
一双无形的手从水里伸出,抓住菱歌拽了下去。
才到腰间的莲池变成了无尽深海。
阿罗汉眉眼低垂,端坐在水中,念着菱歌听过的那个故事,光目女救母。
菱歌想游近前,可不管她游多远,阿罗汉始终与她隔着十步远。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阿罗汉抬眸看向她,仿佛有千万个阿罗汉围绕着她,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
菱歌向前一扑,竟然抓到了阿罗汉的衣角,但下一刻阿罗汉便掉了下去,坠入深海。
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她,菱歌向下看去,双眼通红的魔国将领举着刀刃,口中大喊“杀”,朝她冲了过来。
菱歌双手抵御,魔将在碰到她的那一刻化作烟云消散了。
“快住手!”土地公站在她身后,言之凿凿,“凡事不能看表面,无为也是为。”
他的声音层层叠叠,仿佛有无数个小人在菱歌耳畔大声说:“无为也是为!”
菱歌捂住耳朵,向上游去。
她离水面越来越近,三道声音合在一起,环绕着她。
菱歌冲出水面,将声音抛在脑后。
她还在莲池里,周围都是双手合十、闭目参禅的僧人,迦里迦阿罗汉端坐在莲台上,拈花一笑。
“见过众生方知众生苦,见过红尘方知红尘累,我这儿有一朵你要寻的莲花。”
一滴水从菱歌面前落下,坠入莲池,化莲而起,袅袅盛放。
菱歌谨慎地捧住莲花,“这就是天河本源吗?”
“不。”阿罗汉的答案令她失望,“这是最后一朵莲花,你可用它救一人。”
菱歌抬眸:“能救温泛夜吗?”
阿罗汉笑着点头。
菱歌绽放笑容,迟疑了下,“那魔息还会在吗?”
阿罗汉还是点头。
“可是其他人怎么办?”
阿罗汉垂眸,“我只是帮你救一人,救苍生,便要看你自己了。”
从阿罗汉的脚趾,他的身躯一点点变成了石头,被风一吹,化作齑粉消散了。
“菱歌!”小黑和三尾狰在身后喊她。
菱歌不知几时回来了,她忙去看莲花,还在。
三尾狰高兴道:“好啊,你拿到天河本源了。”
“不,这不是天河本源。”小黑打量莲花,“这是迦里迦阿罗汉的化身。他的化身在极乐天才能发挥作用,并且只能救一个人。”
三尾狰气道:“才救一个人,有什么用啊!等等,阿罗汉的意思是杀了魔息,救温泛夜?这也算个办法。”
“杀不了魔息。”菱歌抚摸莲花,“阿罗汉的意思是这朵莲花只能将魔息驱逐出温泛夜体内。”
小黑:“没错。”
“那岂不是很难选?”三尾狰咬了咬牙,“菱歌,你们上次不是说要去别的世界吗?这样,你救了温泛夜之后就和他一起走吧,大家不会怪你的。”
菱歌出神地看着莲花上的露珠。
三尾狰见她不说话,有些着急,跟小黑说:“你劝劝她啊。”
小黑:“我当然想阿夜和菱歌活着,可你了解菱歌,她怎么可能逃跑,丢下所有人不管?”
三尾狰跺了跺脚:“菱歌,你别想太多,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管我们!”
菱歌走出莲池,“不管如何,先把魔王引过来,把魔息赶出温泛夜的身体。到时候,小黑,三尾,你们带着他先走。”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打算?”三尾狰有不好的预感。
菱歌不答,抽出传送符。她瞒着宁昆山,用他的生辰八字做了好几张来回传送的符纸。
双手掐诀,漩涡具现,菱歌跃入,双脚落在黄沙上。
她的呼吸屏住了。
黑云压压,雷电交响。大海咆哮,万物哀鸣。
魑魅魍魉和九洲台弟子的尸体混在一起,海上像铺了一层黑白交织的灰烬。
七层结界已经碎了五层,九洲台弟子死伤大半,魑魅魍魉却依旧有那么多,生生不息似的。
咔!
第六层结界碎成光点。
魑魅魍魉欢欣雀跃地吼叫,几十种叫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不惜以上万只魑魅魍魉换得六层结界破碎后,剩下的竟在魔将的指挥下撤退了,雄赳赳如劳军归来的勇士。
月净鲸停在空中,温儒墨甚至没有挪动一步,低头看去。
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醍醐断了一只胳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银霄用剑撑着身体才不致倒下。
夏吹雪用鞭子甩开了一只妄想吞食弟子尸首的魑魅魍魉,她腿上挨了一口,来不及疗伤,血流了一地。
宁昆山举起剑,指着温儒墨:“你有本事就来啊!”
“你们的结界快破了吧。”温儒墨淡淡道,眼神轻蔑,“我打算先毁了你们最珍贵的宗门,再一个个杀了,喂给我的魔兽。”
魑魅魍魉跟着叫好欢呼。
用着凡人的身体却有着魔族阴鸷眼睛的魔将,用看食物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杀了!修士比凡人补多了!”
宁昆山紧咬牙关,“大不了同归于尽!”
夏吹雪大惊失色:“不行!你打不过他的!”
来不及了,宁昆山跃起,剑尖凝聚剩余的灵力,他的剑势不弱,但在温儒墨眼里却和小朋友拿着木剑乱戳差不多。
上次没能杀了他,这次就杀了他。温儒墨在心中道,你应该也挺高兴的吧,他把你带到九洲台,太致你吃了那么多苦。剩下黄粱村那些凡人,我也会找到的,一个一个地吃掉——
温儒墨抬起手掌,食指微微向前一弯,黑影一闪,穿透血肉。
他眉宇微微扬起。
碰到菱歌血的黑泥融化了,在她肩胛处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宁昆山愣了愣,激动难己,“菱歌!你回来了,你找到办法了对不对?”
菱歌咬着下唇,回头对他笑了笑,“嗯。”
宁昆山看出猫腻,“不,不对,你没有找到莲花,你根本没有办法。”
菱歌不说话,飞到月净鲸背上,微微仰起头,倨傲地看着温儒墨。
魔将立刻围了上来。
“你一直没出现,我还以为逃跑了。也是啊,你不是这种人。”温儒墨挥挥手,魑魅魍魉被风掀飞。
魔将不肯退下,他给了一个凌厉的眼神。
菱歌皱了皱眉。她不喜欢温儒墨这种熟稔的口吻,令她不适。
“怎么不说话?对他们我可是一点机会都没给直接动手的。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其实我并不是杀不了你。”温儒墨双手背在身后,“其实我和温泛夜算同一个人,当初他去投胎,我和他们待在一起,这些家伙像疯子,快把我也逼疯了。现在我让他们出来了,总算轻松了一点。”
他给了魔将一眼。
“所以?”
“我看得到他的记忆,看得久了,就会以为自己是他。我不想杀你的,我们的回忆还挺美好。”温儒墨笑了笑,“何必呢,极乐天和九重天都已经毁了,别做无用功了。来,和我呆在一起,你可以叫我温泛夜,随你喜欢。”
“我要和你打一个赌。”菱歌唤出问疾,“赢了,你跟我去一个地方。输了,我就听你的。”
“你哪来的资本——”
话音未落,菱歌划破了胳膊,与此同时问疾重重刺破月净鲸的身体。
她的血流入月净鲸体内,黑气翻涌,它止不住地哀嚎翻滚。
温儒墨立刻蹲下,手掌贴着月净鲸,注入魔血,而菱歌也收起问疾,那伤口随之愈合,月净鲸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杀不了你,你想杀我也没那么简单。你我付出的代价都很大,为什么不赌?”
“你啊。”温儒墨脸上出现了她熟悉的表情,属于温泛夜的笑,她恍惚了一瞬。
越是如此,她越痛恨温儒墨。
“赌什么?”温儒墨算是答应了。
话音方落,魔将都沸腾了,反对他浪费时间。
温儒墨跺了一脚。
黑泥自他足下,如冰花般蔓延开去,卷住魔将丢进海里。
这些昔日嗡嗡不停的家伙,换了凡人的身体后无法自由支配魔血,还要巴巴地等他施舍。
继续硬气啊,继续支使他啊。
或许是意识到现在的温儒墨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由他们出气、辱骂的人,魔将纷纷低下了头。
温儒墨看向菱歌。
菱歌:“对视,谁先眨眼谁就输。”
温儒墨:“……”
温儒墨:“你认真的?”
“你不敢?”菱歌激他。
“好,那我提一个要求,你要走到我面前来,我才肯和你比。”温儒墨指着月净鲸的背,“不能用灵力。”
不过是二十步的距离,菱歌一口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