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不必了。”他似乎并不意外,也不在意。
忽然屋顶破了个大洞,一地碎砖烂瓦,婢女抱头鼠窜,那罗愕然地看着那洞口露出的一角荷叶。
菱歌探头,跃下荷叶,她本做好了和那罗打一场的准备,他却站着不还手,只盯着她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菱歌没时间浪费,单手掐诀点在那罗眉心,那罗眼皮一闭昏倒在地。
菱歌一把扛到肩上,把他当米袋似地扔在荷叶上。
婢女见那罗被带走,惊呼呐喊:“公子被绑走了,卫兵,卫兵在哪里——”
迦梨怎么也想不到菱歌会绑架那罗。
宫中大多数卫兵和婢女都调到“诱饵”附近了,阿舍坦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先是跑到宫外,得到消息又到迦梨寝宫护驾,而这时菱歌已经跑掉了。
等婢女匆匆来报,菱歌又抓着那罗跑到不知何处去了。
阿舍坦又带兵去抓,整座王宫乱作一锅粥。
寝殿中,迦梨坐在宝座上,手指抵着眉心,双眼微闭。
自母亲封闭罗刹海国后,凡来到罗刹海国的修士,以魂魄之身的,会神魂受损;以□□前来的,会调动不了体内的力量,和凡人一样无抵抗之力。
迦梨低估了菱歌,也高看了自己。
她摊在手掌,一股海气在她掌心盘旋。这是她的神刻之力,和母亲一样,除了做水偶,最大的用处就是救治。
神刻之力是驭风的那罗更适合当王。
摩那罗走到她脚边,迦梨好多天没有理它了,它讨好地蹭着她的足踝。
迦梨抬脚轻轻踢开了它。
摩那罗有些受伤,坚持不懈地飞起来,蹲在迦梨身旁,用头蹭了蹭她。
“摩那罗,下去。”迦梨冷冷道。
摩那罗委屈地低下头。
“你为什么凶它?”一道孱弱却沉稳的男声响起。
往侧殿的长廊拱门下,李三扶墙站着。
他看着还有一点病恹恹,但伤已经好了,只需要再养上大半年,就能彻底恢复。
迦梨坐直了,她差点忘了宫里还有这个凡人,“你与菱歌关系如何?”
李三:“我看外面很乱,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朕的国家。”迦梨微微压低声音。
“我就知道一定出了事,我和她是在颂神礼上认识的,受伤之后被送到这里,这一切,陛下都知道。”
“你是人界帝王,按理说,朕应当以礼相待。”
“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李三不蠢,如果将世上最会察言观色的人排个序,他一定在前三,“现在你不打算救我了,你改变了主意。”
“我要攻打人界。”迦梨笑了笑,李三应该感激她这份坦白,“你是人界帝王,他们要是知道你在朕手上,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我已经失踪了这些时日,也许母后早就找到替代我的人了。”李三抿了抿唇,“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迦梨一愣,旋即淡笑变为冷笑,“那都是为了让你活着。”
“陛下变得这么快,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吗?”李三什么都不知道。
迦梨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下台阶,摩那罗跟在她身旁。
她在离李三几步外的地方停下来,上下打量他,“她和你一样是凡人,怎么会没来救你?菱歌应该是觉得朕不会杀你吧。但如果朕把你吊在城门上,她会不会来救你?”
李三:“你不会这么做。”
“别装出一副很了解朕的样子。”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之前我还不肯定,现在我知道了,你和我一样都受过伤,都不被重视,可你帮我熬了过来,现在我想帮帮你。”
李三目光诚恳,这一刻,他不是躲在龙椅后不敢面对太后的少年,也不是孤独地坐在龙椅上俯瞰众生的帝王,而是一只和她一样被伤痕抓住,无法逃脱的小兽。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迦梨不应该是这样的。
迦梨沉默了一会儿,唤阿雀入内。
“阿雀。”迦梨要让她把李三交给卫兵,吊在城门上,还有剩下的落到罗刹海国来的凡人,都抓起来,吊起来。
菱歌一天不出现,她就一天杀一个,直到她把温泛夜交出来。
但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好像有另一个自己,不顾一切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泪流满面。
阿雀见她久久不说话,脸上肌肉在颤抖,“陛下?”
“把他带回去,关起来,这些事结束之前,不许他踏出宫殿一步。”
李三垂下眼眸,不等阿雀抓他,便转身走向偏殿。影子被微光拉长,没入门后的黑暗。
……
从勤政殿飞出一段距离后,菱歌停下来,用绳子把那罗的手脚都绑起来,她见过那罗的风刃,便在他手掌心塞了一块石头。
她还没收到纸鹤,心想接下来是离开还是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可以看看那铜镜后的琉璃瓶里到底有什么。
不知不觉,为了躲避往天上砸东西的宫女,菱歌飞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
高高的围墙建在宫道中央,这在王宫里是极其稀奇的事。
眺望远处,一座宫殿孤独地矗立在围墙中央。
这似乎是阿雀提过的禁地?
这里一定没人敢进来。菱歌乘着荷叶飞到寂灭殿前,宫殿的门和窗都被封住了,她一脚踹开,没有灰尘扑面而来,整座宫殿干净得过分。
最中央,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被困在海气中。
他原本不说话,却在看见菱歌后哀嚎,发出指甲划拉木材的刺耳声音。
这里怎么会有人?菱歌本来以为上任女王把寂灭殿围起来,是尘封过去。
菱歌唤出问疾,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靠近。
近了,她才认出这模糊影子是谁。
赵逸飞!
确切说这不是赵逸飞的人身,而是他的一缕魂魄,破破烂烂的不成人形,被关在海气中。
他还有一点点意识,“你……你是……修士吗……”
菱歌猜想,当初赵逸飞打开虚空后被飓风搅碎,本应魂飞魄散,却硬是留下了一魂一魄。
本来他能重新投胎,却被上任女王抓住了,把他困在这宫殿里。这么多年,罗刹海国的封印不断地折磨他,他的一魂一魄也只剩下半魂半魄,连一个都凑不齐了。
他这样子根本不可能投胎,除非放到温养魂魄的法器里,慢慢地花上几百,甚至上千年,养出至少两魂三魄。
菱歌在迦梨那儿见过海气,一缕一缕的,这里看上去像成千上万缕组成的。
“我是九洲台的修士,菱歌。”菱歌对赵逸飞没一点好印象,“你是被上任女王关在这里的?”
如菱歌所料,赵逸飞哭嚎:“她们害死了我,甘伽琉璃,那个贱人,我是你师兄,我教赵逸飞,你带我回去,回九洲台,找掌门救我……”
菱歌不想救他,即便他是同门。
但是,现在封印已经解开了,没有封印的消磨,赵逸飞也许会找到慢慢恢复魂魄的方法。
“我解不开这个。”菱歌指了指海气。
“甘迦琉璃那个毒妇做的!她宁可抽光神刻之力也要把我关起来!”赵逸飞哀嚎,“每天,都有一把小刀在磨我,一点点把我削成碎屑……”
她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赵逸飞忽悠了,菱歌不想听他诉苦,那都是他应得的,“你知道怎么做就能打开吗?”
“叫甘迦琉璃来!”
“上任女王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她死了?”赵逸飞一愣,疯癫大笑,断断续续,“哈哈哈……活该……”
等他笑够了,才问道:“那甘伽迦梨呢?”
菱歌勉强压制住从心底往上浮的厌恶,“你认识现任女王?”
“每一任女王的神刻之力都是海气。”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当年在罗刹海国何其风光,整个王宫就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包括王室才能进的书库。”
赵逸飞流露出自豪,以前辈身份自居,“看你的年纪这么小,还只是筑基修为。在九洲台,你得称我一声师叔祖。”
叫你“一半一半”还差不多。菱歌又问:“既然你看了那么多书,你知道怎么解开吗?”
“这……这倒没有记载……”赵逸飞眼神躲闪,心虚了,“甘迦琉璃已经死了,也许甘伽迦梨能打开,她,她一定不会帮……”
她不但不会帮你,更不会饶了你。
“如果有罗刹海国的传承就好了。”赵逸飞自言自语。
“什么传承?”
“罗刹海国几千年来的大家族不少,绝不止甘迦一族。据说当初甘迦一族之所以能力挽狂澜,皆因一样东西。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书上只说那东西由每一任女王保管,女王死前交给下一任女王。”
不曾听迦梨提起过,菱歌诧异道:“力挽狂澜,是指第一次断层后的事?”
“没错,那时的罗刹海国正处风雨飘摇,甘迦一族做了什么其他家族都没做到的事,才被推举为王……”
说到这,菱歌忽然有种直觉,她取出扳指,与剩下的部分合在一起。
轻轻一声“咔”,头端、短柄、牙花合为一体。
钥匙泛着绿色光泽,菱歌被一股莫名吸力拽近,海气受到牵引,环绕转动,倏地如地底喷涌而出的岩浆,齐齐涌向上方,又如烟花绽开落下,点点滴滴落在地上。
赵逸飞不敢相信:“我……我自由了?”
雨滴般的海气聚拢成一滩水,中间跃出一条小小的月净鲸虚影,鲸尾牵动剩下的海气,一头扎进钥匙里。
菱歌被冲力逼得退了一步,海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钥匙的色泽从碧绿转变为深绿。
忽然菱歌察觉到危险将至,赵逸飞解脱了,两眼放光,张牙舞爪地扑向她。
他要夺舍!
“对不起了小师侄,等回到九洲台,我一定会找人为你诵经,好好超度你的——”
嘣!
赵逸飞仿佛一头撞到了坚硬的墙壁,不由得闭眼后仰。
一道薄薄的光将他罩了起来,他惶恐地拍打,“师侄,师叔祖是开玩笑的,你,你莫要当真啊!”
菱歌还没动手,锁灵石就先困住了赵逸飞。
她与锁灵石之间的感应更强了。
菱歌绕着赵逸飞,转了一圈,故意说:“真的,你是开玩笑的?”
赵逸飞忙不迭点头。
“那你败坏九洲台名声,在罗刹海国胡作非为,对甘迦迦梨行不轨之事,也是开玩笑的?”
赵逸飞睁大双眼,“你,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得多。我还知道你至多是金丹修为,偷偷从锁灵石上挖了一块,借其护体之力才得以来到罗刹海国。你长风剑诀极差,使得一塌糊涂,只会用些引雷符、障眼法骗人。”
菱歌字字见血,赵逸飞像被脱光了衣服,钉死在耻辱柱上,惊愕非常:“你究竟是谁?”
“我的师尊银霄,长老醍醐,大师兄宁昆山,二师姐夏吹雪,三师兄杨照邻,四师兄韦庄,五师姐乔歌眉,还有其他同门,随便挑一个都比你通廉知耻。你不配当九洲台弟子。”
赵逸飞慢慢回过味来了,哈哈大笑,“我不配?你也来这儿了,你一个九洲台弟子,不好好待在宗门里,到这虚空幽灵来做什么?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吧。我们俩,没有谁比谁更高尚。”
菱歌不为所动。
赵逸飞咬咬牙,突然跪下磕头,魂体与光罩撞出响彻整座大殿的声音,“是我不对,你带我走,我知道人间很多魑魅魍魉的藏身之地,还有它们的藏宝处。你知道蛟吧?蛟能化龙,它的洞穴里有无数好东西,你随便拿一件上缴宗门都能得到几千贡献点。”
菱歌恍然大悟,“难怪你能偷到锁灵石,还能在虚空中找到罗刹海国,还能留下一魂一魄。看来你又不少保命的好东西嘛?都是去做任务时搜刮到了,自己私藏的吧?”
赵逸飞:“修士的事,怎么能叫私藏?你难道就不想争取修炼的资源吗?”
说完赵逸飞想通了,“你是掌门弟子……”
他所谓的宝藏根本诱惑不了她。
掌门的徒弟,想要什么得不到?只有他们这些普通弟子,才会为了扬名立万、飞升登仙撞破头。
赵逸飞眼里闪过厉色,掩饰住了,样子可怜兮兮的,“我虽不知你怎么知晓这些,但好说歹说我们才是同门,九洲台禁止同门相残。”
“你方才想夺舍我。”
该死的臭丫头,怎么这般巧舌如簧,赵逸飞忙道,“我那是试探你,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修士。要是你是甘迦琉璃那老妖婆派来的,我可不就麻烦了嘛。”
“你来罗刹海国不过一两个月,就害死了三个罗刹女孩,还染指公主,你才是老妖吧。我见过的魑魅魍魉都比你像个人,你连做人也不配。”
“你!”赵逸飞太惊讶了,菱歌说得好像她是过去的亲历者,将他的恶行看在眼里,记在纸上。
“等我回九洲台,就将你做过的事告诉师尊,你别想着以后还能逍遥。”
赵逸飞反而流露喜色,“那好啊,你带我回九洲台,我做过的事,应该受门规惩罚,轮不到你来决定我的生死。就算你说什么我不配九洲台弟子,但我的名字还在弟子名册上。我死都是九洲台弟子。”
菱歌沉默了。
赵逸飞窃喜,她还是太年轻了,又是掌门座下。掌门座下出身的弟子即便修为高,脑子却不好使,个个死板。
菱歌扬手,撤去囚禁他的圆球。
赵逸飞重获自由,强忍喜悦,心里盘算着等回九洲台,他先温养魂魄,以后杀回来屠了罗刹海国。
至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自然也得死……
赵逸飞满眼算计凝固成了惊恐。
菱歌右手掐诀,灵力聚拢指尖,若流星坠落,穿过赵逸飞胸口。
他一颤,感觉最后一点魂魄也在流失。慌忙想自救,菱歌的第二道灵力打进他天府,他彻彻底底地消散了。
菱歌神识发散开去,方圆百里都没有一个残破魂魄的气息,赵逸飞这次死得不能再死了。
她甚至没给他机会说遗言。
这是菱歌第一次亲手杀人。
梦里做不得真,她杀了一个同门。
不,菱歌摇摇头,她根本不屑与这种人为伍,从他欺骗女王时就违背了门规,那一刻起他就被逐出九洲台了。
她做的是对的。
这个念头跳出来,菱歌却陷入深深疑惑。
大师兄,师尊他们是不是也这么想呢?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菱歌不后悔彻彻底底地杀了赵逸飞,可她不明白,谁能告诉她,她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反正她自己也想不出所以然,菱歌把纷杂的念头甩掉。
她走出寂灭殿,到殿门口,见门露出一条小缝。
她记得方才进来时分明关上了,也许是这宫殿年久失修,门被她踹坏了?
菱歌一推,一扇门轰然倒下。
好吧,确实被她踹坏了。菱歌把门按回去,走到荷叶飞行器旁,那罗还昏迷着。
菱歌忽然一拍脑袋,她还不知道去归墟的路在哪里。
那罗会不会知道?菱歌盯着他。
她正想着要不要把他弄醒,那罗乍得睁开了眼,红宝石般的眸子不见愁不见怒地扫向她。
菱歌双手环抱,挺起胸,雄赳赳,“看什么看?你已经被我抓了,现在你要听我的,不然我打你。”
那罗闷闷地哼了一声,倒没说什么,翻了个身,换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着。
“你知不知道归墟的通路怎么去?”
那罗背对着她,微微转过脸来,露出一只眼睛,“你为什么要去归墟?”
他知道!
菱歌看到了曙光,忙道:“怎么去?”
“是你有求于我,先回答我的问题。”那罗的口吻悠闲地像在他的寝殿。
菱歌本来可以说谎,但她没有,“我要送温泛夜去归墟,到另一个世界去,我师兄和师尊要杀他。”
那罗盯着她的眼睛,哼了一声,“你没骗我。好,我告诉你怎么去。到了那里,你要把我放了。”
“不行,我抓你就是因为打开归墟的通路需要神刻之力。”
“你只配提一个要求。”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就好像不管她要什么,那罗都会满足她的要求,但只有一个。
为什么?
菱歌跳到了荷叶上,那罗险些滚下去,他气恼地瞪向菱歌:“干什么呢?!”
菱歌蹲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紧闭的殿门,“其实你刚才就醒了,还偷偷打开了那扇门,对不对?”
那罗冷漠地看着她,嘴唇微微抿紧。
“你看到了什么?”菱歌不确定他是不是认出赵逸飞了。
那罗不遮掩了,“赵逸飞,他还活着。”
“没错,上任女王,也就是你和迦梨的母亲,她抓住了赵逸飞的一魂一魄,用海气把他困在这里。”
“我有眼睛,不用你说。”那罗不耐烦道。
顿了顿,他像是非要找到一个答案,“你为什么杀他?”
“什么为什么?”菱歌总不明白他的意思,两个人的脑回路没一次对得上。
“梦境里的是假的,你杀了他也不用负责。但这个是真的,你们都是九洲台修士,你怎么能毫不犹豫地下手?是不是换成别的修士,你也能做出这种事?”
“不是啊,从他踏入罗刹海国,欺骗女王开始,他就违反了九洲台门规,那时他就应该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这么简单?没有别的原因?”
和他说话好累啊,总要读潜台词,还是和温泛夜在一起好,他从不让她猜东猜西的。
她脸上清清楚楚写着置气和纳闷。
那罗冷哼:“回答。”
“我想那么做,就那么做了,没什么别的原因。你非要原因,那就当我是完成摩诃莲的愿望吧。我和她一样,都想赵逸飞死。”
那罗却笑了,从鼻腔里嗤出一道凉气,“我还以为你要说多么冠冕堂皇的话,替迦梨,替过去的那罗出一口气?”
菱歌好像懂了,“你觉得我帮了你,所以你欠我一个人情?”
那罗脸上掠过一瞬间的不自然。
“胡说八道。”他呵斥道。
菱歌自得地笑了起来,“既然你要还这个人情,那我就不客气了,我选神刻之力。”
“不知道去哪里,纵有神刻之力又如何。”
“我拿走了迦梨的东西,她一定会追我们,她知道现在我们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所以最多慢他们一步,跟着就能去了。”
“看不出来,你还不算太笨。”那罗斜睨她,“那条路通往归墟,便是往另一个世界,故而只能在最远的地方。”
他在提示我?菱歌忙问:“什么地方?”
“你不要神刻之力了?”那罗狡黠地勾唇。
菱歌忙双手交叉,“你别告诉我,我自己能找。”
那罗永远带着一点审视和不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仰头又闭上眼入睡了。
一只纸鹤颤颤巍巍地飞来,是温泛夜的回信,他会在迦叶城门外等菱歌。
……
身着厚重甲胄的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天海下像一条搬迁的黑蚂蚁队伍,从城门向城外爬去。
温泛夜躲在一棵树上,他几乎融入了树叶,中途跑到树下解手的卫兵都没发现他。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昨晚王宫里出现了个刺客,今天一大早就要咱们出城,难道不应该留在城里保卫陛下吗?”
“嘘,别问那么多,只有阿舍将军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听他的就是。”
伍长在催促。卫兵慌忙提上裤子,急匆匆加入队伍。
最后一个卫兵离开,温泛夜头顶上树叶晃动,菱歌从叶子里探出头来,“温泛夜,我知道去归墟的路在哪里。”
温泛夜露出淡淡的微笑,下一刻看到了那罗的眼睛,嘴角霎时撇了下去。
小黑惊道:“这这这,他怎么在这?”
荷叶飞行器坐三个人并不算窄,但温泛夜就是觉得很窄,窄得需要把那罗从上面踢下去。
菱歌没看到三尾狰,“三尾呢?”
“我觉得它这次派不上用场,就让它等我们回来。”
温泛夜只说了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三尾知道这一去就和他的好兄弟小黑分别了,它不想看那个场面。
它知道菱歌会回来,倒不如等她。这样它也就不知道去的时候有三个人,回来只有一个了。
一只魑魅魍魉,比人还重情重义,着实少见。
那罗见过这张脸。
断头台上,是他带着菱歌离开的,那时他没有细看。
现在他明白了,那个叫沙檀夜的婢女就是这家伙伪装的,阿姐给他做了一只女性水偶。
“你就是阿夜,那个婢女。”那罗嘲讽道,“就算变成这样了也是个小白脸,还不如当女的。”
温泛夜一怔。
小黑气冲冲:“阿夜,他在嘲笑我们!”
温泛夜淡淡地扫了眼那罗□□,“如果你想当女的,我现在就能成全你。”
那罗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温泛夜“呵”地笑了声。
那罗气得脖子都红了,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菱歌:“看来有些事你还不知道,水偶与施术者之间关系密切,创造一只水偶就相当于‘神交’,用过的都不干净,你还是换一个吧。”
小黑:“阿夜,神交是什么?不过我知道,他还是在骂我们!”
温泛夜不晓得也知道这词不是好意思,扭头对菱歌说:“反正他是个工具,就不用让他坐在这了。”
淤流从他掌心飞出,环住那罗,一把将他拽出荷叶。
风灌进那罗口鼻里,他愤怒地抬头,骂道:“你这个王八蛋!”
菱歌连忙爬到边缘往下看,那罗被稳稳地吊在荷叶下面。
“他不会摔下去吧?”菱歌担心道。
“不会。”温泛夜又分出另一条淤流,封住了那罗脏话不休的嘴,“你确定他会帮我们?”
“我觉得会,虽然他这个人道德败坏,但还算讲信用。也是他告诉我的,去归墟的路就在罗刹海国最远的地方。”
“最远……”温泛夜不知怎地想到了“阿扬塔”,初到罗刹海国时,他还因此被嘲土包子。
那罗又被拽了上来,温泛夜目光灼灼,不给他任何反应机会,“去归墟的路就在阿扬塔。”
那罗眼中瞬过愕然。
温泛夜知道他猜对了,又把那罗坠了下去。
那罗气得更厉害了,不停晃动身体。
菱歌忙说:“千万别让他掉下去啊。”
温泛夜面不改色地给他加了两圈淤流,那罗像一条黑色毛毛虫,挂在荷叶之下,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
菱歌取出钥匙,“你看,钥匙我已经拿到了,还有你说的铜镜。”
菱歌探入储物袋,取出一个琉璃瓶来。
小黑迫不及待:“阿夜,快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他好奇好久了。
信纸有些年份了,菱歌小心翼翼地展开,以免损坏纸张。
“自上回收到你的信,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你还好吗?我和其他人合力抓了一条大鱼,他们知道我要准备聘礼,就把最嫩的鱼腹给了我,我打算晒干后收好,等下回打渔卖了钱,去城里打一只金簪子……”
菱歌一字一字地念出。
小黑困惑:“听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写信的人像是渔民,不过渔民一般都不识字吧。”
“确实有点奇怪。”温泛夜听完了,让菱歌再拿一份出来。
这一份时间更久远了。
“我收到你的回信了!没想到传说是真的,海底真的另一个国度吗?要是我能去就好了。你说你弟弟现在不理你,脾气还变得很古怪,你别担心,说不定他就是到年纪了。再过几年他长大了,就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这纸上怎么有泪痕,你哭过了吗?看样子又和你弟弟置气了吧。都是一家人,怎有隔夜仇。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但你一定要多和他说说。我知道,我没有兄弟姐妹,说的话很没说服力。但我与隔壁王兄弟要好,他有个弟弟,和你弟弟一样叛逆。”
“抱歉,前两日我就收到你的信了,可我的腿受伤了,一直没法回信。这些时日多亏了李嫂女儿照顾,这封信也是我托她送的。你上回说想到我们这儿来,好啊,如果你来了,我就带你去城里。你上次说到话本,确实有,大多在酒楼茶馆,有说书人。你来,我带你去。”
接连看了几封信,都是很早以前的了。菱歌神识探入储物袋,在最底一层寻找。
“奇怪。”
“怎么了?”
她发现每一层都有十八瓶,唯最底下缺了一瓶,看时间应当是最近的。
“或许是被她拿走了。”温泛夜说。
小黑想起来了,“第一次看到她拿的时候,就是最后一瓶,似乎没有放回去,应当被她带在身上了。”
“说明那封信对她来说很重要。”
菱歌取出倒数第二瓶。
“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一起开心。我娘子啊,有啦!若是我不问,她还打算瞒着我。我假装生气,她说是怕我心里有牵挂,出海不吉利。你还记得从前我和你说过,我们这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妻子有怀的不能出海,容易出事。简直胡说八道,哪有这种事啊。
“你上回说的画像,我请人画了,我真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我的画像,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我给你了,那你也得把你的给我,不枉好友一场。明日我去取,后天出海时都给你发去。”
念完最后一个字,菱歌看向温泛夜,“后面没有了,难道她还有一个收藏琉璃瓶的地方吗?”
温泛夜问小黑,他盯了迦梨那么久,最清楚。
小黑:“没有吧,她每天都会花至少一个时辰看这些信,若是有新的,她早拿出来了。”
“说明写信的人要么与她断交,要么……”温泛夜抿了抿唇,戛然而止。
“要么他已经不在了。”菱歌轻声低喃,“迦梨一定很珍惜这个朋友,才会把他的信都收在一起。”
小黑:“那他们是怎么联络的?”
“漂流。”温泛夜拿起一个琉璃瓶,那上面有海水腐蚀的痕迹,“他将信放入瓶中,丢入海里,通过界门漂到罗刹海国来。掉落的位置应当是固定的,她才能一直去取。”
菱歌突发奇想,“那罗会不会知道这个写信的人是谁?”
温泛夜扬起手掌,那罗又被拽了上来。
他惯于御风,不代表他受得了在飞行的荷叶下方坠那么久。
双腿有些发软,那罗的眼神恨不得把温泛夜千刀万剐。
温泛夜丝毫不惧,还瞪了回去。
两人之间仿佛有雷电滋啦滋啦作响。
菱歌拿出一封信,打断了眼神交锋,“你知不知道有一个人与迦梨互通书信多年?”
那罗看向那信,一怔,“这就是阿姐这么多年藏着不让我知道的秘密?”
“她没告诉你?”
“我知道,阿姐早有心仪。这么多年来,就算是她最敬重的阿若平都没能让她屈服。”那罗回忆道,“母亲去世后不过三年,那时我还住在宫中,每日见她待在水镜宫里,一待就是一个时辰,且命婢女送入纸墨笔砚。”
“她在给这个人回信。”
“人?”那罗愣了愣,忽然明白了,“原来如此啊!她喜欢上了一个凡人。难怪那么多世家子弟都没能让她满意,她居然喜欢上一个外族。”
“这个人在迦梨痛苦的时候给了她很多帮助。”菱歌把早年的几封信展开给那罗看,“你与她作对,不合,都是这个人安慰了她。他们只是朋友,你与她才是血浓如水。”
那罗看见了那一句句关心迦梨的话,脸上肌肉抽搐,若不是被绑着手脚,他一定将这些书信都撕了。
“你懂什么,若不是母亲让她忘了那些事,她怎会如此软弱,刚刚即位那几年,明里暗里反对她的数不胜数。我与她吵,不过是想她硬气一些。我从没想过害她,就算那时我以为是她害死了阿兄,我也没从没想过杀她。”
那罗低低地咆哮。
爱之深,恨之切。
“虽然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她看到的是你生气的样子,听到的是你愤怒的声音,她怎么会知道你在乎她呢?五师姐说,对一个人好,就不要伪装,也不要隐藏。不然就算你真的喜欢她,她也不知道。”
说完,菱歌反而比那罗落寞,她想五师姐了。
那罗像哑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垂下头,几缕白发随风抚过脸颊,也许在想自己真的错了。
……
温泛夜想方设法问到了去阿扬塔的路,荷叶飞行器速度远远超过卫兵,他们比阿舍坦早一天到了阿扬塔。
见过迦叶的繁华,方知阿扬塔确实偏僻落后,稀稀落落的几座屋子,人家屈指可数,怪不得阿迪提的百姓听说温泛夜“来自”阿扬塔,会那么鄙夷。
此地荒芜,四面环沙,不知从哪来的风,常年拍打墙壁,久而久之腐蚀窗棂,侵吞田地。
百姓为了活命,早年间一户接着一户搬走,如今仅剩几百岁的老人,不肯弃家乡而去,靠唯一能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松叶草度日。
菱歌收起荷叶飞行器,变化形状。温泛夜不会变化,便戴着兜帽,好在他的眼睛是赤红色的,只要不露出头发就不露馅。
菱歌变成阿雀的样子,那罗见了便轻轻地嗤了一声。
“接下来怎么走?”菱歌问他。
“我怎么知道,那条路确实在阿扬塔附近,具体在哪里,过去这么多年了,白沙掩埋一切,怕是找不到了。”
温泛夜拢了拢兜帽,“我去问问。”
菱歌本想说她去,温泛夜已经走到一户人家破破烂烂的门前,敲了敲。
开门的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翁,他的角似乎被风沙折断、磨平了,短短的两截。
老翁很久没见过生面孔了,激动道:“小伙子,你是哪儿来的啊,这里是阿扬塔,你是不是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