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看台上的百姓躁动不安,因方才不知怎么,那修士的影像消失了。
那罗走到栏杆边,声音传到大家耳中:“稍安勿躁,八宝琉璃柱出了些问题,待会儿就好了。”
温泛夜觉得哪里不对劲。
其他三个人的影像都还好好的,他们在第三层遇到了一扇铁门,铁门后似乎是他们在乎的人。
菱歌遇到的应该也是这样,可现在她的影像一片漆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小黑:“阿夜,会不会是公子那罗动了手脚?”
温泛夜目光直直地射向对面看台,“我觉得是。”
他如刺般的眼神被那罗发现了,两人遥遥对视,不过是一瞬,温泛夜立刻低下头,佯装无事发生。
这时一块镜面碎了。
原是一个男子不顾一切地想冲进去救人,捅死了一个罗刹。
他闯关失败,被拉去杀头了。
现在只剩下紫衣少年,另一个男子,和菱歌了。
忽然菱歌的影像闪烁,显出一幅场景来。
菱歌脸色煞白,一个罗刹站在她身前,大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
血染红了他们俩的衣裳,往下渗血。
她也杀了罗刹!
在场罗刹百姓的情绪更高亢,他们亲眼看到前面那男子杀了罗刹,现在又看到菱歌动手,便一股脑地把仇恨都推到她身上。
还有故意在群众中煽风点火的:“大家快看啊,这就是他们的本性,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骨子里都是坏的,坏透了!对我们动手时,他们不会有一丝犹豫,更不会有怜悯!”
“没错,大家遇到凡人,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凡人自私、贪婪,为了私欲,必定心狠手辣。大家不要对他们抱有幻想!”
“杀了她!”
满场都是“杀了她”的喊声。
身旁少女也被感染了,站起来挥舞拳头,还叫温泛夜一起:“快啊,和我一起喊,我们要团结!”
温泛夜岿然不动。
不可能,菱歌很聪明,她知道这是考验,又怎么会伤幻境里的罗刹?
那罗翘着二郎腿,手指摩挲扶手上雕刻的凶兽头,“大家都很想她死啊。”
他很得意。
因为他要赢了,和从前一样。
迦梨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少女不一般,她绝不会倒在这里。
她起身走到栏杆边,看向下方。
那罗手指抵着太阳穴,歪斜坐着。阿姐输了就喜欢哭鼻子,这次她要找谁告状呢?
他等着从迦梨脸上看到挫败、羞恼的表情。
迦梨却转头来看他,自信地勾唇,“可惜不像你说的那样,我还没输。”
那罗表情一变,大步走过去。
看到镜中影像,脸色变了变。
镜子迟迟没有碎,因为菱歌没有输。
她用肩膀顶开罗刹,这时在场所有百姓才看清了究竟发生何事。
菱歌握着剑柄以下,双手鲜血淋漓。血沿着剑尖滑落,在她腹前停下。
剑尖刺入的是她的身体。
这不是幻境吗,疼的感觉好真实。菱歌心里嘀咕。
罗刹冲向她时,她快一步夺过剑,既然来不及将剑抽出,那干脆捅她自己吧!
罗刹都被她的狠震惊了。
菱歌下决心要赢,她受五十鞭都能一声不吭,何况是一柄剑。
菱歌将剑抽出,丢在地上。长剑瞬间消失,她的伤口也愈合了。
“我算通过了吧?”她一身轻松,问那罗刹。
三个罗刹都化作青烟消失了。
菱歌揉了揉肩膀,走进圆场。
身后的门消失。两个人在草场上徘徊,走近一看,是李三和他的侍卫云涌。
云涌见只菱歌一人出现,面露失望。
李三神情萧然,“看来风起没通过考验。”
云涌失去兄弟,暗暗拭泪。
李三看向菱歌:“既然我们聚在这里,或许这就是最后一关了。你可有对策?”
菱歌想了想:“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听我的。”
云涌忍不住咬牙切齿道:“这天杀的罗刹……”
“别乱说话。”李三呵斥道,他抬头看天,“为什么建这么大的颂神场,为什么让那么多百姓观礼。我们看不到他们,他们看得到我们的一举一动。”
不管哪个世界,愚弄众民的手段大同小异。
草场上,三人汇合时,镜子合成一块。
听到那紫衣少年的话,小□□:“他倒是看得很明白。”
“那少年身份不简单,能穿紫衣与绸缎的人,非富即贵。”温泛夜道。
他也是所有凡人里最气定神闲的,过第三关时即便听到里面传来喊声,他也仅是神色微微一变,走到一旁无论如何都不动。罗刹奈何他不了,半个时辰后放他通过了。
是了。温泛夜忽然想到,菱歌为什么要拿剑?她不拿剑,自然不会伤到罗刹。
消失的那段影像一定有猫腻。
菱歌三人身后的石门开了。
她与李三交换一个眼神,便走在最前面。
长长的甬道,尽头是另一个圆场。牢房石门洞开,从中走出几十个凡人来。
云涌先喊出声:“风起!太好了,你还活着!”
李三拦住他:“不对劲,你看他们的眼睛。”
所有人眼神飘忽,空洞,没有一点光彩。
菱歌摆出对敌架势。
李三略一琢磨,赶紧制止她,“你不能伤他们。”
“这些人肯定都不在了,是幻觉。”
“就算是幻觉也不行,伤了他们,在罗刹百姓眼里,不管这些是不是真的,都会说我们连对同类都狠心,更何况对罗刹国民。”
菱歌明白了:“那我们逃跑吧!你们先走,我断后!”
李三不矫情,吩咐云涌前面开路。
三人从甬道折回,却见原先空无一物的地面,此刻摆满了兵器。
简直无处不鼓励他们拿起武器,伤害同族。
菱歌将兵器当成拦路的,就和她先前做的那般,故意踢到凡人脚下,绊住他们。
李三跑过云涌身旁,“快走!”
云涌说是,低头往怀里掖了掖。
菱歌在地上发现了一条链子刀,脚尖踢起刀柄,从中扯断,丢掉刀只留下长链。
紧随李三和云涌冲出甬道,三人赫然身处牢房中。
没有去路了,云涌护着李□□到角落。
菱歌反觉地势绝佳。对李三道:“你们把他们引过来。”
云涌反问:“为什么?”
李□□而选择信任菱歌,拾起地上的草丢向人群。
菱歌趁机绕到他们身后,挥动长链,转圈。
她身形灵活,将犹如行尸走肉的人都捆在一起。
“快出去!”
李三和云涌从她和人群之间的空隙跑出牢房。
菱歌给长链打了个死结。
李三发现牢房的石门隐约有松动迹象:“快出来!”
菱歌丢开长链,扑向石门。
千钧一发之际,李三伸手拽了她一把,石门在离她双足只有一尺处轰然落下。
菱歌滚落在地,满身是尘。
回头一看,锁链捆着的人群刹那化作青烟消失了。
李三刚向菱歌伸出手,菱歌已站起来了,他略有些尴尬地收回去。
云涌迫不及待问:“是不是结束了?”
他们又回到了草场,而这时离开的大门打开了,三人不约而同看到脚下银线变化成了个“请”字。
李三沉思:“还是小心点。”
云涌:“主上,我去探路。”
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云涌跑向出口,一脚踏进去,周围的场景变了。他身在雍华殿前,兄弟风起正朝他挥手。
云涌眼睛被水雾笼罩:“风起!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走近几步,忽然一柄刀穿过风起的胸膛。
风起在他面前倒下了,一个罗刹拿着血淋淋的刀。
李三和菱歌赶来时便看到这一幕,李三心道不好,“云涌,别过去!”
来不及了,云涌双眼通红,从怀里掏出不知哪儿来的刀,冲向罗刹,捅穿了他。
云涌瞬间消失。
李三如遭雷击,身体重重摇晃。
年少登基,母后摄政,她说他很聪明,但就是不够狠心。
不够狠心的皇帝做不到以己度人,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信,接连几次刺杀,胸口留下一道又一道刀痕。直到现在他还没长进,他还不懂。
他低估了这考验的威力,略一松懈,两个亲信都死了。
人的心不可能严丝合缝。
李三一直很冷静,却在这一刻崩塌了。
菱歌暗暗懊恼,她要是早一步就能救这个人了。再看李三,他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喂,你还好吧?”
李三看向她,忽地惊恐后退。
他手中骤然出现一柄剑,李三举起剑,不由分说地朝菱歌劈下!
菱歌躲开,“李三,你怎么了啊!”
看台上的温泛夜见此一幕,立刻站起来,紧张地盯着影像。
小黑焦急:“他怎么忽然发疯?”
温泛夜聚精会神盯着影像,不放过任何一幕。
尽管那罗别有用心,只让百姓看到李三疯狂劈砍菱歌的画面。
温泛夜还是捕捉到他发红的眼睛。
一定是方才同伴的死,动摇了他的心智。他被幻境操纵了。
旁边少女大呼小叫:“凡人太可怕了吧,自己人都下手。”
一箭双雕,李三杀了菱歌,李三也得死,反之亦然。
这时温泛夜后面的百姓抱怨道:“喂,前面的,你快坐下,挡住我了,我要叫卫兵来了!”
温泛夜坐下的动作一停,直挺挺地站好,故意挡后面视线。
后面的罗刹摆动脑袋,左右摇晃都看不到影像,愤怒地喊来卫兵。
卫兵按住温泛夜肩膀:“快坐下,你是想被赶出去吗?”
温泛夜一声不吭。
卫兵用力压他的肩膀,奇了怪了,他都使出吃奶的劲了,还不能把温泛夜按回座位上。
卫兵气炸了,举起长矛对着温泛夜的背:“你扰乱秩序,滚出这里!”
这正是温泛夜想要的。
小黑知道他要做什么,便暗暗报周围卫兵的位置:“阿夜,每条楼梯都有两个卫兵把守。”
“嗯。”
这时小□□:“阿夜,你看对面,公子那罗不见了。”
温泛夜向对面看台投去一眼,只有女王坐在宝座上,身旁座椅空空。
迦梨左思右想,唤来阿雀:“那罗去哪里了?”
“陛下,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迦梨的心慢慢沉到谷底。
方才他神色大变后借故离开,说是去处置那不听话的下人。
现在想来,他是去动手脚了!
迦梨咬了咬下唇。
她为什么还那么信任他呢?无论多少次,她都会犯这样的错。
“去找他,把他找回来!”
阿雀极少见她动怒,赶紧下去寻找。
……
菱歌不能动李三,只得满场跑。
她跑进一个宫殿,这宫殿可真大,不过比起师尊的万华殿还是差了点。到处金灿灿的,富丽堂皇却有些俗气。
正中央是雕龙刻凤的宝座,菱歌跳到宝座上,李三的剑劈下来,砸中扶手上的龙头。
他凝固住了。菱歌心里觉得奇怪,下一刻李三又提剑刺来,她双手反握椅背向后一翻,长剑刺出一个大窟窿。
菱歌探出上半张脸,打量李三,果然他又僵住了,脸上出现一瞬的挣扎之色。
云涌是李三的护卫,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间宫殿莫非是李三生活的地方,这张凳子对他而言很重要?
正想着,李三又被操纵了,菱歌绕着宝座跑,渐渐的,这宝座被李三砍得七零八落。
“李三,你快把这椅子毁了!”菱歌大喊,“快醒醒!”
李三的剑停在半空,眼里刹那茫然:“龙……龙椅……”
原来这椅子叫龙椅啊,很形象呢,“是啊,龙椅被你毁了,有人要骂你了。”
李三浑身颤抖,手一松,剑落在地上。
他跪倒在地,呢喃道:“母后,儿臣不是故意的,求您,求您不要怪罪儿臣……”
他匍匐在地,忽然飞快地爬到龙椅底下,伸手摸索半天。
不过他什么都没摸出来,眼神反而渐渐清明了,“假的,朕的蛐蛐儿不在这儿,都是假的。”
眼看李三清醒了,菱歌松了一口气。
这最后一关,她过定了!
忽地她背后汗毛竖起,转脸对上一双冷漠的眼睛。
菱歌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给她的感觉,像空无一物的房间中央,一块被苍蝇围绕着,慢慢糜烂的软肉。
她最先注意到眼睛,随后才发觉对方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她”手里握着剑。
“呵。”淡漠的男声从“她”唇边溢出。
对方一掌推开了她,身后闯出两个罗刹抓住她的肩膀。
菱歌右脚高高抬起,踢中罗刹鼻骨,反手肘击另一个。
这一切只发生在两个呼吸间,待她挣脱时,听见一道惊呼。
——“她”握着剑,刺入李三心口!
糟了!菱歌伸出手,扑身而去。
下一刻重重跌倒在地。
沸腾呼声环绕在侧,震耳欲聋。菱歌爬起来,只见李三心口的血浸湿了紫袍,躺在三步外的草地上。
幻境里空荡荡的看台上坐满了观众。
他们出来了。可李三死了,她被陷害了。
“咳。”地上的李三弹了一下,菱歌赶忙查看他的伤势。
那柄剑确实穿透他的胸膛。
不过,李三的五脏六腑位置异于常人,正中心脏的这一剑,恰恰偏离了他的心。
可是她没有灵力,李三继续流血,终究会死。
看台上的呼声渐渐一致,汇聚成四个字:“杀了他们!”
菱歌大声解释:“不是这样,不是你们看到的——”
她的声音不小,却在这成千上万的呼声前极其无力。
十几个卫兵朝她和李三走来。
他们手里的刀在滴血。
“那个倒在地上的死了吗?没死就拖过去砍头。这个带到牢房去,公子说留她一命,送到公子寝宫。”
卫兵接近李三,被菱歌一脚踢在肚子上,吃疼地连退几步。
她自然不能看着李三被杀!
“抓住她!”卫兵呼喊,又有十几个卫兵围过来。
菱歌赤手空拳打斗,即便打掉了卫兵手里的武器,也没有拾起,只是用拳脚击退他们。
可卫兵渐渐多了起来,菱歌双拳难敌四手,渐显颓势。
他们得了公子那罗的命令,也不敢伤她,只一味地消耗她的体力。
汗,从菱歌脸颊滴落,掉在青翠叶片上。
这时李三如蚊子嗡嗡的细小声音传来:“你走吧,不用管我,他们留你有用,你自己活着就好了,这样下去没有结果……”
她能支撑多久呢?
李三苦笑,所有人都说他是天下之主,是百姓父母,他要当一个好皇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是做不到了……
菱歌踹开一个守卫,“你坚持住,很快就有人来了!”
她为何这般自信?分明已至穷途末路。
三四十个卫兵都拿不下菱歌,有的便恶从胆边生,将长矛对准菱歌的小腿。
切断她的脚筋,她就不能反抗了!
与此同时一柄刀从她背后刺来,腹背受敌,菱歌无论如何都得受上一道!
兵器刺进皮肉——
一柄刀划过菱歌耳畔,削下她的一缕发丝。
碎发落地那一刻,刀扎进罗刹肩膀,力道之大,把他击飞。
菱歌反手四两拨千斤,踢开从背后偷袭她的。
“快抓住他!”
戴面具的少年打翻两个罗刹,冲破围栏,直奔草场。
菱歌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他来了,露出灿烂的笑容:“温泛夜!”
温泛夜眼里只有她。
他踢飞一个罗刹,反手将剑递到她手中,贴着后背,立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我们一起!”
“好!”菱歌重重点头。
罗刹百姓被这一幕惊呆了。
那少年分明也是罗刹一族,他怎么可以帮助凡人?!
甬道中,阴影下,那罗看着草场上少年与少女并肩作战的一幕,紧攥的指骨泛白。
他们说与她一道来的是一个乔装成罗刹的凡人少年,没甚威胁。
这叫没威胁?一群饭桶。
那罗多看了几眼那少年头上的犄角。
若是假的,他扮得也太像了。
罗刹的犄角颜色越深,越长,代表其力量越强大。
他不喜欢去藏馆,不及“他”爱读书。只听“他”说过,最强悍的罗刹外表与凡人无异。
……可笑,那罗根本不信。
他又多看了那少年两眼,若是真的,那他还没觉醒,浪费力气的莽夫。
看着在他们俩配合之下,十几个卫兵都不能抵抗,那罗失望极了。
这样的国家怎么能撑起他的雄心?他要的是征服,是扩张,如此国民远远不够。
“那罗。”
那罗一点也不意外,视线在那两人身上,“阿姐,你赢了。”
迦梨走过他身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罗突然握住她手腕,“阿姐,避子药不是我下的。你若不高兴,就把阿珠那奴婢杀了吧,让她下去陪阿措。”
他不会伤害迦梨,无论什么时候。
迦梨慢慢拨开他的手指:“就算你不说,也有这个想法吧。阿珠是你的眼线,她不敢阳奉阴违。那罗,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你不能置身事外。”
那罗喉结滑动,终究没说出口。
“你放心,我在位时,不会有王夫,我向你保证。叔父有个女儿,我会将她接入宫中。看在我的面子上,别杀她。你要掌权那就掌权吧,罗刹海国需要女王,现在的我不也是你的傀儡吗?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区别。”
她很平淡地说出这番话。
那罗却暴怒,扬起手,攥紧,捶墙,脖颈青筋暴起,“她是你的了。”
迦梨擦过他的肩膀,走进光里。
菱歌与温泛夜并肩作战,将罗刹卫兵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她牢记分寸,不曾下杀手。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