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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暴雨狂风催人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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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月过去了几日,一轮弯月挂空,月光不吝啬的为我们照亮前方的路,四个轿撵在这夜中静悄悄的前行,抬轿的太监步伐稳妥,落地声音极小,一刻钟后,我们到达了皇上的住处。

    寝殿外,黑压压的跪了一行人,让人心生压抑,无法透气,年轻的妃嫔在轻轻啜泣,她们拆下了头上的珠花,只戴素绒花,衣衫也是素色,无半点花样,如花如玉的面孔此刻也是面如死灰,一双眼也哭的红肿,皇上去留只在这几日,而她们的去留,也是这几日。

    苏培盛见我们到达,起身迎接,苏培盛在皇上身边几十年,最是清楚皇上的习性和身子,他如今都是惨白个脸,让人不得不去猜想,里头躺着的人如何了。

    我对门的那边扬一扬下巴,道:“皇上怎么样了。”

    苏培盛小声在我耳旁低语,声音轻的只有我们几人能听到。

    “午膳时,皇上精神尚好,午睡过后还批阅了一会儿奏折,晚膳进的也算香,可不知为什么,晚膳后的半个时辰,皇上突然晕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太医来诊治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最后一句话压的极低,只有我能听到,“太医告诉奴才,皇上有可能熬不过明日了。”

    心中虽早有猜想,但听到这话时心里还是一惊,九五之尊的皇帝,不慕名利的王爷,清心养神的贝勒,那个让我得到尊贵身份的人竟然要离开了。

    一瞬间心脏的那个位置空落落的,他登基十三年,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很少,他在前朝,我在后宫,他是天下之君,我是奉了他命才成为的掌管后宫之人,论男女尊贵,这天下间无人超越我们,我们不是夫妻,不像夫妻,不如夫妻,平平淡淡的相处三十年,这两日,就要在这里告别了。

    我眉头一皱,咽下喉头的苦,缓了缓才道:“今晚侍疾的妃子是谁?”

    “是永妃娘娘和海常在,不过皇上病发的时候只有海常在在侧,还是她请了太医,让奴才派人去禀告娘娘。”

    我话音带着疑问,“那永妃?”

    “奴才赶来时,永妃娘娘正好在更衣,想来永妃娘娘是没看到皇上病发的样子。”

    我侧眼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永妃,她还是上午那身衣裳,在这皆是素色的妃嫔中显得格外刺眼,她的身体一抖一抖,不停的用帕子拭泪,我冷笑一声,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么会做戏。

    我走到永妃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抬头望我,一双媚眼哭的通红,那红配着她那张娇美的脸,像是一朵桃花,淋在细雨之下,让人不得不心生怜惜,谁被她那么一看,简直是要被勾了魂魄一般。

    “永妃,本宫问你,为何皇上病发时你不在。”

    “臣妾去更衣了,这点苏公公可以为臣妾作证。”她的声音有些哑,像只淋了雨的小鹿,懵懂可怜。

    我冷笑一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这两日你侍疾最勤勉,就连用膳都与皇上同用,怎的在皇上病发前离开了,这会不会太巧了些。”

    永妃不服气的瞪着我,倔强的扬着头,“贵妃娘娘想数落臣妾大可直截了当,臣妾多日陪在皇上身边,皇上咳嗽一声臣妾都心疼,怎的到了娘娘嘴里,臣妾好像那图谋不轨要谋害皇上之人!”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尖细,加上殿外的人本就无话,她这番话传的是格外真切。

    “是吗?”我睨了她一眼,打量起她的衣服,“你知道皇上病重,还穿这样艳丽的衣服,嫔妃衣衫皆是素色,唯有你,打扮的花枝招展,是何居心!”我命令身后的侍卫,“来人,永妃穿着不合宫规,给本宫送回宫去,没有本宫的命令,永妃不得出宫!”

    永妃瞪大了眼睛,直接站了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我,眼神里又充满了对我的嘲讽,“熹贵妃,你欺人太甚!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惯我,你大可直接惩罚我,何必去寻个没必要的错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个贵妃容不下受宠的妃子!”

    苏培盛在一旁骇的脸都白了,他连连劝解永妃,急的冷汗满头,“永妃娘娘,您这是大不敬啊!熹贵妃娘娘掌管六宫,您不能反抗她啊!”

    身后的侍卫也在犹豫,我冷声道:“你们是没听到本宫的话吗,今天不把永妃送回去,明天你们的头身分家,还不照本宫说的去做!”

    一股风从耳边吹过,那些带刀侍卫伸手就要拽走永妃,永妃吓得后退连连,此时她也不顾多年娇美可人的形象,一根玉指指着为首那个侍卫的鼻子骂道:“你个狗奴才要做什么!我可是皇上的妃子,你们怎敢动我!”

    为首的侍卫淡淡的说了一句,“娘娘得罪了。”

    说罢几人拽着她的手臂往外拖。

    永妃当即就哭闹了起来,尖细的嗓音如金属划过镜面的声音,刺耳非常,满地之人,无一人敢抬头看,直至永妃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殿外,那些看我惩处了永妃的人此刻瑟瑟发抖,尤其是那些妃嫔,只怕也会被我挑出错处,恨不得把头埋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来到最前面,对着跪下之人一字一句道:“皇上病危,今日大臣不许出宫,太医要留在殿内,各宫妃嫔先行回去,在这哭哭啼啼扰了皇上圣安。”

    越是到这个时候,我越要沉得住气,皇上执政多年,手下的大臣王公早已管理的贴服妥当,这时候他们不会生出逆反之心,只要皇上还留一口气将传位之事说下来,我的心才是彻底安定。

    众人退去差不多后,我让弘历弘昼在这里守着,皇上什么时候醒来,让他们派人知会我和如恩一声,临走前,我深深的看了弘历一眼,他轻轻点头,我们之间无话,也不需要说别的话,也许过了今日,紫禁城就要迎接他的新主人。

    如恩没有回宫,在我宫里坐立不安,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在佛前拜拜,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为什么还没有消息,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眼看着浓夜泛白,弯月不见,点点星子眨眼消失,红日徐徐升起,照亮整个大地,如同一个新的生命,那样鲜活有力,我一夜未闭的双眼被阳光刺到,有一瞬的晃神,那束光是不是我接下来人生的开端,我是否迎着光迎接新生。

    晴蕊端来两碗姜汤,说道:“二位娘娘昨个一宿未睡,夜深凉气重,喝完姜汤暖暖身吧。”

    晴蕊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身子有些发冷,神经紧绷了一碗,身子都没有知觉,姜汤下肚,才觉得自己的灵魂归为,这具身体活了过来。

    被皇上带来圆明园的妃嫔依旧来向我请安,只是今日她们个个无精打采,眼下乌青,有几人眼睛还是肿的,她们请完安后也不像往日那样闲聊,默默的坐在椅子上,或呆或痴的看着某一个地方出神。

    圆日被云遮住,大堂内暗淡了一分。

    海常在是见到皇上发病的人,她今天神色比任何人都要不好,她是雍正初年就进了宫的人,这么多年一直是常在,论资历,要比谦嫔早出好些年,她没有绝色的容资和较好的家世,若不是唱的一首好昆曲,只怕皇上早就将她忘了,多年来,她屈身常在位份,也无埋怨,昨日她与永妃一同侍候皇上,少不得看永妃的脸色。

    “海常在,昨日你见到皇上发病的样子也是吓坏了,难为你了。”

    海常在不曾想我会提起昨天的事,怕她会和永妃是一个下场,连忙下跪,惶恐道:“是臣妾的错,臣妾没有照顾好皇上,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我抬手,示意她起身,“本宫无责怪你的意思,你昨日在受惊的情况下还能做到通知太医和本宫,理应有赏,本宫决定,在皇上康复后,向皇上请旨晋你为贵人。”

    海常在还未从害怕的情绪回过神,猛地听到我要晋她位份的消息后,眼神恍惚,嘴巴微张,还是在她侍女的提醒下,才向我谢恩。

    “嫔妾多谢贵妃娘娘。”

    “本宫不会放过一个错,也不会少看一个好,永妃和海常在就是个例子,皇上病重,你们还是安分的好。”

    众妃答:“是。”

    一盏茶过后,终于有个小太监来回禀。

    “贵妃娘娘,皇上醒了!”

    “醒了?现在如何了?”

    小太监皱眉摇着头,“还是不好,太医说起了高热,皇上在清醒后命庄亲王、果亲王,鄂尔泰、张廷玉大人还有一些大臣过去商议要事,宝亲王还有和亲王也在侧。”

    皇上也知自己不好,商议要事,恐怕就是商议传位之事,我的心忽的被揪了起来,难受的紧,有一种对未来的恐慌和焦躁,还有对过去割舍的疼痛,室内燥热,身后沁出汗意,我让嫔妃退下,独留如恩和我一同在宫中。

    门外的芭蕉叶绿油油的,蓬勃盎然,上面还站着麻雀叽喳,偶尔还会有一两只蝴蝶飞过,看起来与往日无异的今日,心境却不复从前那样平静。

    直到香炉里的香燃尽,如恩开口,声音有了些嘶哑,“皇上还是熬不过今年了。”

    看似大不敬的话,此刻也无人去顾及,寿材月前就备好了,陵寝的位置早在怡亲王还活着的时候,就帮皇上挑选好了,皇上在怡亲王薨逝后就一直担心身体问题,害怕疾病缠身,害怕与世长辞,一直与圆明园道士研究丹药之事,又有永妃煽风点火,娘家贡献丹药药材,皇上这身子里积压的都是多年来丹药的毒素。

    看着侍女点燃了一颗新的香,烟意飞扬,雾化了如恩的脸,看着不那么真切。

    如恩仰着头,神色恍惚,“进宫这十三年,想起来好像还是做梦一般。”

    “是啊,做了十三年的梦,我从未想过,三十年选秀前,我的未来会是这样,三十年前的我那样平凡,平凡的不过是个走在路上都不会让人注意的少女,就这样一个平凡的我,却遇到了这么多不平凡的事,坐了这个不平凡的位置。”

    远方雷声轰鸣,近处香烟袅袅,一瞬,原本还是燥热的天多了些许凉意,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吹来,像是为暴雨带来一场狂欢,大雨来的仓促,宫女未来得及关上门窗,雨滴四面八方袭来,落在脸上,像是沁出的汗,如恩轻轻擦去,像拭泪一般,就当那雨从没来过一样。

    雨来,雨停,风来,风去,暴雨后的狂欢,只剩下无声的俱静,天空没有因为这场暴雨的洗礼而变得晴朗,依旧阴沉沉的,似是为接下来的一场暴雨做起铺垫。

    直到晚上,那雨也没有再次袭来,乌云覆盖住了整个上空,看的让人心生压抑,弘历和弘昼一整日也没有回来,我和如恩也没有胃口用膳,在门前踱步,门外的蛐蛐儿看着我们如此焦急,有一声没一声的聒噪着。

    悬着的心一直未放下过,眼看到了子时,我终是坐不住了。

    “这一天都没有动静,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如恩脸色有些苍白,鬓角的银丝闪过一丝亮光,如衣服上的银线一般,不过两日,如恩的白发又长了许多,加上没有睡好,眼角的细纹加眼下乌青,看起来像是老了五岁一般。

    她颔首,我们正欲乘轿而去,余光处瞥到一个太监满头是汗的跑了过来,他扑通一声跪在石砖上,泪涕交错,哀声哭道:“皇上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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