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你是说你怕做不好他的朋友，但是你又很想跟他做朋友，所以很难受。”
陆不悔认真想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又觉得没有不对的地方，点头。
“差不多是这样，他走了我有些不习惯，学校里看不到他也觉得不习惯，听到他舅妈说他不好我会不高兴，看他住在那么那么吵又那么不利于他生活的地方，我有些难受。”
秦慧看着她皱起的秀眉，第一次看到她这样难受，想了一下才开口。
“阿宴从小就患病，爹不疼爷不爱，当年在牧家还有人说他不是牧家的血脉，说他是野孩子，那么小的孩子又有心脏病，可以说过得很不好。”
“他当时年纪小消化不了这样的恶意，他又不知道能跟谁诉说，慢慢的他被搞得不爱说话，脾气古怪，阿秀察觉到他的不对，询问过，偏偏他怕这些话会伤害到阿秀，所以什么都没说，自己一个人承担。”
说到这里秦慧心里闷得慌。
“当时大家都不知道他在经历这些，后来楚家没落，他在牧家的处境更不好，好在阿秀跟牧广仁离婚，阿宴开始跟着阿秀，这才让他的性子慢慢养得开朗一些。”
“谁知道牧家那些孩子心眼坏，在牧睿出生后经常说牧宴的闲话，什么难听说什么，什么伤人说什么，有些无凭无据的闲言碎语也被牧睿听了进去，”
“牧睿有样学样，学得要多坏就有多坏，你能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说出那么多不重复的脏话吗？你知道他心眼有多坏吗？他明明知道阿宴和阿秀都有心脏病，受不得刺激，他偏偏要用最难听的话去羞辱阿宴，还说骂了阿宴之后还要去骂阿秀。”
“这一下阿宴受不了了，看到牧睿已经抬脚要去找阿秀，拿起一旁的摆件一下一下砸在牧睿腿上。”
陆不悔怔怔听着，原来牧宴对牧睿下狠手的原因是这个。
原来他从小就被欺负。
陆不悔听完完全理解不了牧家那些孩子的所作所为。
她是一个父不详的孩子，村里会有一些闲话，但是都是孩子不懂事，并没有恶意。
她虽然过得挺苦，但是她遇到的都是好人。
牧宴过得衣食无忧，可周围带着恶意的人竟然那么多。
他当时那么小，怎么承受得了那么多恶语？
秦慧看着她快要哭了，伸手摸了摸头，柔声安慰。
“都过去，阿宴已经不在意小时候那些事，那些对他不好的人，他再也不会去搭理。”
都过去了？
过得去吗？
牧宴不开心，一直没有开心过。
他甚至在抗拒跟别人的交往。
在学校不是没有想跟他交朋友的人，可他好像对所有人好，又好像跟所有人都不亲近。
他不会发脾气，不在意成绩，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可事实却是他不敢在意，不愿意交朋友，因为朋友对他来说很重要，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朋友的。
脑子里有些混乱，陆不悔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牧宴。
“秦阿姨，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对他更好？”陆不悔求助地望着秦慧。
怎么做？
秦慧摇头。
“不悔，阿宴经历了太多，他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要想得多，他对很多人很多事都抱有顾忌和猜疑，他没办法全然相信任何人，所以我给不了你建议。”
“如果说非要给什么建议的话，那就是……珍惜和真诚，珍惜你们友谊，真诚待他不要骗他，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要，他比任何人都想得多，要是察觉到你骗他，哪怕是善意的，他也不接受。”
说着秦慧起身。
“早点睡，要是想不明白又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先睡一觉。”
秦慧走了，陆不悔望向桌上的照片。
那是她跟陆家人合照，算是全家福吧。
给陆媛办庆功宴那天牧宴给她拍了好多照片，还用最快的速度去照相馆洗出来。
她在第一时间寄照片和信回家，跟家人说在这边交到了好朋友。
可那么多照片里却没有她跟牧宴的合照。
他离开陆家离开得真彻底，没有照片，没有留下一点东西，好像他从来没出现过。
他似乎不愿留下一点来过的痕迹，不愿离开了还打扰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
是不是等他没有留恋了，也会这样走得干干净净。
陆不悔睁着眼睡不好啊，脑子里想了好多事情。
那一世的牧宴好像就是这样，住院期间没有人陪。
那么重的病连个陪在身边的人都没有。
她太了解那种一个人住在医院醒来时身边没有人陪孤独和无助，那种孤独是可怕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无助。
而那种孤独和无助，牧宴需要经历一次又一次。
或许牧宴在17岁这年死了亲妈又跟亲爸决裂后，往后的每一次发病每一次住院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冷了没人盖被，饿了没人送吃的，渴了没人倒水，出事了连个去喊医生的人都没有。
陆不悔睁着眼，眼泪突然从眼角滑落。
18岁到25岁，整整七年，身体不好的他要怎么过这七年？生病难受时要怎么撑过去？每一年的生日跟谁一起过？
不对，他不会过生日了。
他妈妈死在他马上要过生日的日子里。
而他17岁生日那天正在给亲妈办葬礼。
陆不悔难受地闭上眼，任由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特别难受。
夜色格外安静，陆不悔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只是睡着的她似乎做了不好的梦。
眼一闭，梦一场。
天一亮，梦已醒。
阳光照进屋里，陆不悔睁开眼，安静地躺了一会儿。
看着照进房间的阳光，想着牧宴现在住着拥挤热闹又阴暗的地方。
他不该住在那里，不该跟楚家人住一起。
楚家人不会好好待他，楚家人并不关心他，楚家人更不会把他当亲人。
陆不悔猛地起身，刷牙洗脸换衣服。
吃过早饭后和往常一样上学，来到学校和昨天一样等着牧宴。
眼看班里的同学一个个进来，眼看上课铃声就要响了，陆不悔才看到牧宴踩着铃声进来。
铃声响起，陆不悔忍住自己想说的话，开始上课。
老师在上面讲课，讲的是语文。
陆不悔拿出本子写下一句话，趁着老师没注意悄悄递给牧宴。
【我想了很久，觉得你说得不对，朋友不一定要一辈子不离不弃，也没有人能和另一个人一辈子不离不弃，就像你妈妈不得已离开了你，你也不能否认她曾经给你的陪伴】
【我没办法向你承诺会一直在你身边，但是我想当你的朋友，一起学习，一起进步，至于以后那是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现在担心没发生过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牧宴看得出神，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他为自己筑起的城墙。
以后那是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现在担心没发生过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陆邵说他没有未来，说他这种性格偏执的人会给她带来伤害。
陆媛说他没有未来，说他这样的人靠近她会让彼此产生依赖。
他们都在拿以后说事，用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不要靠近她。
他也一样，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以后就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靠近他的人不知道他没有以后吗？
都知道不是吗？
知道他有心脏病，知道活不久，可那是以后的事儿。
他又不是马上要死，为什么要因为以后的事整天操心以后的事儿。
要是这样说的话，每个人都要死，既然迟早都要死，那大家都等死算了。
牧宴看着她写的字，唇角一弯，眼里却涌出泪意。
他以前一定是疯了，怎么就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他为什么要因为自己命不长就把自己困在牢笼里。
他为什么要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让自己活得那么多憋屈，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做，连交朋友都不敢。
他的人生不长，难道不应该去做更多想做的事情吗？
他妈那么辛苦生下他，那么辛苦养大他，难道就是让他这么浪费生命的吗？
他这么多年到底都干了什么？
牧宴抬起头，望着讲台上节节课站着讲课的老师，看着一个个认真听课的同学，看着窗外正散发着香气的桂花和金灿灿的银杏。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好看的风景，那么多年纪相仿的同学。
他却活得像个怂蛋，躲在自己的壳里不出去，错过一个个美丽风景，也错过一个个朋友。
他现在真想扇自己巴掌。
牧宴压下情绪，提醒自己不要太激动，对身体不好。
缓过来的他视线落在陆不悔递来的纸条上，拿起笔，认真且郑重写下几个字。
【对不起，还有谢谢，我觉得你说得对】
收笔后牧宴默读了一遍，觉得有些生硬。
想了想，在句末画上一个笑脸。
第一次上课写纸条的陆不悔等了好一会儿没等来牧宴的回复，心里正忐忑着。
她在想要不要再写一张，担心是不是哪个词用得不好。
就在她忐忑时后背被碰了碰，一张纸条悄眯眯出现。
陆不悔迅速接过纸条，眼睛紧张又心虚地望向台上，看到老师没注意后悄悄打开纸条。
我觉得你说得对。
还有笑脸。
笑脸！
陆不悔看着那个大大的笑脸，像是看见牧宴在笑。
嘴角慢慢翘起，陆不悔又看了一眼那个笑脸，小心收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牧宴为什么突然开心了，但是她看着那个笑脸就开心。
正在上课的郝红年眼神奇怪地看着奇奇怪怪的牧宴。
笑什么笑？他上课很好笑吗？
还有陆不悔也是，笑得跟捡到宝一样。
真是奇了怪了，平时班里最安静，最喜欢蹲墙角，最压低存在感的两人今天都笑得奇奇怪怪。
感觉他的课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事情。
算了，想笑就笑吧，就冲着这两人的成绩，想怎么笑就怎么笑。
这样一想郝红年也跟着笑了。
两人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下课，下课后陆不悔立马转过头跟他说话。
“你打算在你舅舅家住多久？”
看着操心的她，想到她昨天大老远跑去找他，他知道她很在意他的住处。
“不会超过一星期，我会尽快找一个离学校近地方住。”
他已经有了盘算，只不过现在他的年龄是问题，有些事情做不了。
不过他会先租房，租一个离她不远的地方。
“不悔同学，周六是我生日，我准备办一个生日会，你要来吗？”
“牧宴同学也一起来！”
陆不悔被突然出现的程昂打断，只能先应付。
“好！”
“程昂同学不好意……”陆不悔拒绝的话已经说了一半，突然被身后传来的声音给逼得硬生生咽了回去。
陆不悔转头望着牧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一定是听错了，牧宴怎么会参加别人的生日宴呢。
看着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震惊的陆不悔，牧宴被逗笑了。
“不悔同学一起去吧，不要整天把自己绷得那么紧，不管是读书还是学钢琴，都要劳逸结合，咱们一起去给程昂同学庆祝生日，就当是放松一下。”
牧宴一边说着一边欣赏她眼睛瞪得溜圆的可爱模样。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有这么丰富的表情，还是那种震惊到没缓过神来，傻愣愣地跟被点了穴一样的傻样。
牧宴正在欣赏陆不悔的表情，班里其他人在欣赏牧宴的表情，顺便露出跟陆不悔同款表情。
他们听到了什么？
牧宴竟然答应参加别人的生日会。
谁不知道牧宴从不参加别人的生日会，更不爱笑。
现在是怎么回事？答应参加生日会先不说，还笑得那么好看。
笑得真好看。
他们第一次想用【笑得像一束光】来形容牧宴。
嘴角的弧度不算太大，可他眼里盛满了光，灿烂让人打心底里觉得开心。
班里安静得可以，陆不悔终于反应过来，同时看到他眼里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参加别人的生日会能让他这么开心吗？
虽然她程昂的关系实在一般，但是看着牧宴这么开心，她哪里拒绝得了。
“程昂同学，那我就不客气了，周六一定去给你庆祝生日。”
“不用客气，大家都来，越热闹越好。”
热闹还在继续，要不是上课铃声打断，估计还要热闹下去。
数学老师刚进教室就感受到班里的开心气氛，笑着问：“班里这是有什么好事吗？看大家一个个都挺开心的，说出来也让我开心开心。”
程昂笑着举手发言：“老师，周六是我生日，我请同学去我家办生日会。”
数学老师一笑：“这么好玩，那我也去！”
话一出口程昂脸上的笑以飞一般的速度消失，紧接是哀嚎。
“老师你饶了我吧，我数学最差，昨天我爸妈看到我带回去的数学试卷后气到要抽我，我现在看到你就会想起被数学支配的恐惧，我想好好过个生日，您可别吓我。”
开什么玩笑，数学老师要是出现在他家，他爸妈肯定一个劲儿打听他的表现。
要是数学老师不小心透露点啥，生日挨一顿打都是可能的。
想到家里抽人的竹条，程昂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哈哈哈！
程昂的反应逗笑了班里所有人，牧宴看着一张张笑容灿烂的脸，觉得一身轻松。
原来逃出那些乱七八糟的牢笼，生活可以这样轻松。
【少年不识愁滋味】
这个年纪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