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衣缟素，不负诺言
正阳城的暗杀已经结束，但是真阳城的变故才刚刚开始。丑时已过，城外敌营已经不再喧嚣。就连那一直骚扰的弓骑兵，都偃旗息鼓回营睡觉去了。
之前城楼上的守军，已经被骚扰得不胜其烦。现在终于安静下来，守军们又累又困。吃着张熙等人送来的馒头，有的士兵嘴里还在嚼着，就已经睡着了。
赵琦留下一半守军警戒，其他士兵轮流坐下打盹。来协助守城搬运物资的百姓，也得到赵琦的允许回家休息。
月华如水照耀着城楼，赵琦与张义并肩而立。赵琦面带倦意，眼睛干涩无比，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的状态。
自从董晔兵败的消息被证实，那如山的压力就落在他的头上。每天晚上夜不能寐，白天茶不思饭不想。今天好不容易盼到援军到来，一下放松心情的他浓烈困意袭来。
看着身体不断摇晃，甚至连眼睛都快闭上的赵琦。张义笑着说道：“赵将军，看来今夜敌军不会攻城了吧。”
“啊，是吧，应该吧。”赵琦心不在焉的回答。
“赵将军，你看这月色多美啊！”张义抬头看天，感叹道。
“嗯，是……”赵琦的回答，已经打着哈欠了。
“赵将军，老家哪里人呐？”张义再次询问。
“老家，嗯还有亲人。”赵琦答非所问。
“赵将军，家里双亲健在否？”张义依然饶有兴趣的询问。
“我，我，我老家啊？闽瞳黄屯人士！”赵琦眯着眼睛，思绪良久才回答。
“赵将军，喜欢吃什么，酒量如何？”张义靠得更近，继续问。
“我，我啊，酒量还，还……呼呼……呼……”一阵还未说完的话语，伴随着呼噜声响起。
一声呼噜，连着一片呼噜。城墙上的守军，大部分已经睡着了。而赵琦手下的一个屯长林宇，还在硬撑着坚持值守在城楼上。
“窸窸窣窣”
不远处的城垛发出异响，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然而就在他看去的瞬间，忽然感觉脖子一阵冰凉。
诧异的回头，他顿时心里一紧。原本与他并肩而立的张熙，已经拔出腰间佩剑。带着刺骨寒气的剑锋，已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是为何？这玩笑可开不得啊！”林宇万分不解，惊声说道。
张绣看着他惊疑不定的脸，轻笑着说道：“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为了对付你们，老子连望月坡大战都没赶上呢！”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林宇紧张的询问。
林宇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墙上已经换上敌军的旗帜。而自己的战友，大部分被缴械。一些稍微反抗的人，直接被屠杀。
“张，张义将军。您这是为何？”
赵琦被惊醒，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奈何他已经被捆绑，根本无法动弹半分。努力转过头，看见城头被换下的旗帜。
再看到正在被屠杀的士兵，赵琦愤怒的大吼道：“你们这些叛徒，竟然背叛义军？你们这样做，将来如何面对姜彤统领，如何面对陆尧将军！”
张任转头看着赵琦，脸上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赵将军。本人张任，并不是张义。至于姜彤嘛，他已经被我们秘密送出真阳城了。”
“什么？送出真阳城了？”赵琦大惊失色。
张任平静的说道：“怎么？难道赵将军以为，你留在城门处的三十人，会是我们一百弟兄的对手？”
张任平淡的话语，刺透赵琦的心。赵琦脸色惨白，哆嗦着问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根本就不是援军！”
看着赵琦惨白的脸色，与那不甘的眼神。张绣手持滴血的长枪，冷漠的开口说道：
“呵呵，我们当然不是援军。我叫张绣他叫张任，我们乃是芸蔚军的将领。我们截杀完姜彤的援军，再假扮成援军支援你们，明白了吗？”
“什，什么？你……你……你们！”
“啊………………………………………………！！！”
张绣的话犹如五雷轰顶，让赵琦浑身颤抖。被绑起来的他，想要仰天长叹都做不到，只得空余一声无助的哀嚎。
哀嚎完的赵琦，看着张绣带领芸蔚军的战士，朝着城内军营驻地奔去。顿时更是心如死灰，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悲哀的低下头。
不多时城内骚乱起来，有些地方发生战斗。有的地方还燃起大火，但是这些都很快被扑灭。真阳城很快再次恢复平静，只是守城之人却不再是黄巾军。
真阳城的变故，决定了很多人的生死。赵琦手下的士兵，都在面临生死抉择。若是投降就能活命，若是誓死不降就会被处死。
今夜对于城内的百姓而言，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但是却影响真阳城的变迁，数十上百的士兵被杀死，血撒真阳城。
被真阳城变故影响的还有一人，她便是刘香莲。早就决定替丈夫守护真阳城，与真阳城共存亡的她。见到援军到来，终于看到了守住城池的希望。
于是她放松心情后，觉得甚是疲乏，打算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才更有精力，帮助赵琦与敌军周旋博弈。
不料天黑前，敌军却派人送回董晔的随身遗物。赵琦经过考虑后，将董晔的遗物送进内宅，全部交予刘香莲。
看着夫君那残破的盔甲，以及他的随身佩剑。刘香莲睹物思人，相思成疾。床前摆着夫君的盔甲，怀里抱着夫君的佩剑。
刘香莲闭着眼睛，感受着夫君熟悉的气息，慢慢的昏昏沉沉的睡去。之后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她犹如灵魂穿越一般，伴随丈夫经历了一切。
谷口对峙敌将的张狂霸气，她感受到夫君心里胆寒。林边的埋伏，敌将对军队的掌控，她感受到夫君对敌将的钦佩。
官道上敌军骑兵冲锋，她感受到夫君，心里的不屈与坚韧。郎溪河的滔天洪水，她感受到夫君心里的震撼与无奈。
河滩上被敌军夹击，看到敌将的狠辣果断。她感受到夫君，心里的挫败与自责。最后无奈之下，被赶进朗山山坳。
被围困在山坳后，夫君的心里依然坚持，杀出重围救援上蔡城。但是七天的经历，夫君由希望到绝望，最后变成心如死灰。
看着夫君的下属们死去，看着夫君蓬头垢面，收敛下属们的遗体。看着夫君举起佩剑，朝着自己脖子抹去。
刘香莲早已泪如泉涌，心里犹如刀绞般疼痛。最后夫君头颅被砍下，山坳里的一切，都被烈火化作飞灰。
看着夫君与他的下属们，都消失在熊熊烈焰之中。刘香莲的魂与魄，仿佛也跟着一起化为飞灰一般。
“夫君，夫君！！！”
看着漫天的飞灰，刘香莲惊叫着，徒劳的拉扯着醒来。
转头看向湿透的枕巾，抚摸怀中的佩剑。想起那奇怪的梦境，从中看到夫君的遭遇。刘香莲的心很痛，痛到仿佛无法呼吸一般。
她努力平静下来，颤颤巍巍给自己，画了一个精美的妆容。穿着一身白衣缟素，怀里抱着夫君的佩剑，朝着城南走去。
一路迎着夜风而行，夜风吹拂起她身上的缟素，也吹落她脸上的泪水。
城外敌军营地已经不再喧嚣，城墙之上一片寂静。刘香莲抱着佩剑慢慢登上城墙，将夫君的佩剑摆在城垛之上。
看着城垛上的佩剑，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夫君那高大的身影。刘香莲双眼含泪，朝着城垛上的佩剑缓缓跪下。
刘香莲泪眼朦胧，喃喃的述说着，自己的相思之苦。
“夫君，你曾说过。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与妾身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琴瑟和鸣比翼双飞！”
说道此处，刘香莲抹过脸颊的泪珠。脸上满含期待，露出回味的神色。
抬头望着夫君离去的方向，刘香莲站起来。探出身看向城墙下的一片漆黑，她仿佛看到的是无尽的深渊。
“奈何乱世动荡不休，而你又有平定天下之志。加入义军后，你统兵万千征战天下。你我原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竟变成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说道此处，她脸上幸福表情淡去。一丝愁绪，却上眉头。
“你每次征战而去，我都会埋下烈酒。等你披星戴月，乘胜而归。与我共饮，畅谈胜利的喜悦。多少次别家灯火阑珊，而你却不在。
一路坎坎坷坷，四处辗转。你那如朝暮般的青丝，已然斑白！”
刘香莲痴痴的望着朗山方向，泪水泉涌随风洒落。
“此次出征前，你执笔画眉，让我待你而归。我满心的期待，在此盼你归来。我在城头等你，在水榭阁等你，魂魄早已不在。
每当夜深人静时，只能揽尽星辰入怀。以对夫君的思念，化一片相思之海。”
夜风吹拂青丝，她那娇羞的脸上，满是相思之情。她伸出双手展开双臂，想要揽尽星辰入怀。
“夫君战败身死，妾身丢魂失魄。失去了夫君，妾身的生命，也就失去了色彩！此生相伴到老生死相随，诺言犹在耳边，依然如昨。
夫君，你在九幽等我，极乐等我！三生石下，雨花树前。妾身定寻你而来，你我共看彼岸花开。此生不负，誓言不改！”
刘香莲满脸的坚定之色，对于自己与夫君山盟海誓，那是至死不渝。
目光依然停留在朗山，只是此时的朗山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她依然不愿放弃，想要看透朗山，毕竟夫君就葬身于此。
想起夫君所受的痛苦与煎熬，刘香莲感同身受。那样的痛楚，胜过剜心之痛。让刘香莲时时刻刻，都痛不欲生。
山风呼啸吹拂城头，那呜呜的声音，仿佛战死幽魂在哭泣。又仿佛是他们在绝境中，不屈的悲呼与呐喊。
山风再次呼啸而过，城头上的一面董字旗，随风而去掉落城下。不但如此，其它方向也有，飘落而下的董字旗。
刘香莲抱着董晔的佩剑，惊诧的转头看向董字旗飘落的方向。原来是士兵，正故意拔下董字旗，插上敌军战旗。
刘香莲抬高目光，越过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的战旗。她的眼眸跟随董字旗而动，随它一起飘落尘埃。
抬头四顾刘香莲才发现，整个真阳城都在换旗。而城内某些地方，还在发生战斗。有的地方燃起大火，遍地浓烟滚滚。
看到这样的景象，刘香莲终于明白。夫君坚守的城池，最终还是没有保住。那么自己活着的意义，已经荡然无存。
她看着一面面飘落的董字旗，仿佛那是夫君的笑脸一般，全部掉落城下被黑暗吞噬。刘香莲对着最后一面董字旗，不舍的挥挥手。喃喃的说道：
“夫君呐，黄泉路远，夫君还请慢行！香莲不负诺言，这便追随夫君而去！”
说完此话，刘香莲不再犹豫，慢慢攀上城垛。夜风吹拂起她乌黑的发丝，吹拂起她满身的缟素。
她单手持剑，慢慢展开双臂，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就犹如一只美丽的白色蝴蝶，在狂风中翩翩起舞。丝毫不惧城下的黑暗，纵身一跃飘然落下！
跟随夫人而来绿柳，站在夫人不远的地方。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她不愿也不想上前。她害怕打扰到夫人，也不愿看到夫人痛苦的样子。
城内的乱象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的心思都在自己夫人身上。只是当她看见夫人攀上城垛，她才意识到不妙。她慌乱的朝着夫人奔去，深处纤细的手臂。
当她到达城垛时，那白色的身影已经决然跃下。她那伸出的手臂，什么也没抓住。看着掉落护城河的夫人，绿柳脸上浮现出决然之色。
“夫人，老爷，你们等等我！！”
不谙世事且忠贞不渝的绿柳，同样穿着白衣素缟。她丝毫不犹豫，攀上城垛学着夫人的样子。同样纵身一跃，跳进那污浊不堪的护城河。
一身白衣缟素，不负曾经的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已然无望。惟愿他们能够在三生石下，雨花树前再次相遇。夫妻二人携手，共看那彼岸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