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陈阿清
白家大院，围墙高筑，青砖白瓦，门口的红色大铁门和两尊石狮子彰显着主人家的富贵。只是，铁门上和石狮子上挂着的白布，院内随处可见的白灯笼，给这座房子添足了悲伤。
清晨的薄雾刚刚消散，还没蒸发尽的水汽让人手脚发凉。丫鬟仆人成群的走来走去，皆着粗布素衣，腰系白布，手里端着或抬着什么物件，低着头行色匆匆。
连续死了两个主子，他们可有的忙了。
白老爷把自己关在西北方位，专属于他自己的一间卧室里。坐在一把金丝楠木的太师椅上，他回想起当初算命先生说的话，西北方位为乾位，主领导。一家之主住在乾位的卧房里，定能镇得住宅子，一家平顺。
后来，他贪图享乐，虽已日渐年迈，仍夜夜留恋声色，几乎没在这里睡过几次。莫非是因为这个坏了风水，害死了老大老二？
他叹了一口气，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白面老恶鬼。
明明十来天前，他还有两个好端端的儿子。虽然不争气，但这家业足够他们吃两辈子的了，本也无妨的
可自从那个白梧桐死后，晦气好像就登了他家的门。她死后第七天，大儿子白蒲世暴死，大太太几欲寻死，一病不起；第十天，二儿子白蒲尘身亡，死无全尸。
太快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他脑海里又传来白梧桐那天晚上的惨叫和恶狠狠的诅咒。他一下有点慌乱了，手都在微微发抖。
那个丫头，死不瞑目的样子，太渗人了。
她一向自命清高，又那么犟，跟她爹一个秉性。她爹娘
白老爷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
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他正好透过雕花的窗户看到一个家生奴才正抱着儿子走过去。
“家生子，儿奴才。”这个仆人跟白家签了死契，他的儿子，一出生就也是白家的仆人。
这么可悲，他怎么还能笑出来呢？是因为有儿子吗？
白大伟把老朽、褶皱的大手，死死按在窗台上，面如菜色。外面人都说他只剩一个小儿子，马上就要绝后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受他待见的那个小儿子，白蒲慎，跟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他已经绝后了。
他正思考着，有没有可能让他那几个姨太太再给他生个儿子继承香火，或者让白蒲慎给他养老，反正除了他和死去的五姨太，没人知道白蒲慎的真正身世。白蒲慎一向沉默内敛，存在感很低，倒也算是乖巧听话，但要把这万贯家财，便宜一个外人吗
“砰，砰，砰”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一个娇媚如丝的声音传来：“白大伯，我来给您送杯茶。”
这声音，让白大伟浑身一激灵。他赶忙跑过去开门，因为动作太快，还差点踢到了桌腿。
红木雕刻吉祥云纹的房门打开，一个柔媚如云，白色富贵花一样的女人，穿着浅水蓝的裙子，端着一杯茶出现。
她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的，让人忍不住沉迷，“白大伯，您喝杯茶。不要太伤心了。”
白大伟点了点头，接过茶就喝了起来，浑浊的眼珠时不时地瞥她一眼，“阿清啊，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叫阿清的女人莞尔一笑，说：“没什么事，只是担心您忧思过重，伤了身体，所以想过来陪陪您。”
这话让白大伟心里一晃。阿清明明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就是莫名其妙的吸引他。明明他从年轻到年老，从一贫如洗到发家致富，喜欢的一直都是清纯温婉，青春娇俏的少女。
他又连着喝了两口茶，只觉得茶味苦涩极了。不知是心里苦，还是茶真的苦，于是问道：“阿清，这茶是苦的吗？”
阿清摇了摇头，“这是今年新下的西湖龙井，香气四溢，不应有苦涩味的。”
王大伟叹了一口气，果然是自己心里苦啊。
很多很多年以前，白大伟还是一名普通的码头搬运工。又一次被地痞流氓欺负了之后，他一个人蹲在墙角里避雨，衣衫褴褛，鼻青脸肿，嘴唇冻得发白，心脏都快要麻痹了。
就在这时，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妇，身后跟着三五个仆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仰头看着那对夫妇，仿佛地狱里的恶鬼，看到了天上的安乐。
穿西装的男人吩咐仆人给了他一把伞，一些钱。男人的太太，披着白色的兜帽披风，身怀六甲。她转身从仆人手里拿过一盒糕点，弯腰递给他，声音很温和：“这个送给你吃，很甜的。”
那对夫妇走后，他拆开了那盒精美的糕点，混着雨水吃到嘴里，却是索然无味的，甚至还有点苦涩。
那时候他就知道，心里苦的时候，嘴里是吃不出甜味的。
“大伯，您怎么了？”阿清关切的声音响起，猛然把他的思绪拉回。
恍惚一瞬，白大伟觉得眼前的阿清颇有几分像记忆里的那位妇人。
她弯下腰，兜帽下垂，白色的绒毛几乎要遮住了眼睛。她说:“这个送给你吃，很甜的。”
“这个送给你吃，很甜的。”
“这个送给你吃，很甜的”
回忆让他快要发狂了，他用力地挥了挥手，说：“阿清，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阿清轻轻笑了一下，端着茶盘，转身离开。
婀娜优雅的身影越走越远时，白大伟盯着她又看了许久，依然想不起她的父母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