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造物主是渔夫
外甥的生日一过,风天语必须立即返回基地。他先是取道张家口,然后前往张北的一个军事基地,乘直升机飞往戈壁深处。
坐在飞机上,风天语感慨万千。这次仍旧还是第一次去基地的路线,但早已物是人非。上一次,对面坐着的是两位漂亮的女士,而这一次,只有自己孤家寡人。两位女士都已经飞天了,自己却还在等待,什么时候能去月球仍然遥遥无期。
离开姐姐家的时候,小菠萝问自己还回月球吗,自己大言不惭地告诉他马上就回去,小菠萝还跟自己拉钩,约好了要用望远镜看自己,让自己给他打信号。现在看来,也不知会不会爽约。
他特意坐回到上次自己的位置,然后望着对面空空的座位发呆。小昕,初见时静若处子,想不到她竟是队员当中最最机灵的一个。而燕子,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内心却也有小女人的一面。风天语依稀记得当初那一刻,夕阳照射着燕子的脸颊,逆光中,金色的汗毛清晰可见,美的不可方物。
想到此,他苦笑了一下,自己好歹也算是见过对方家长的人了,可现在两人却天各一方。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天各一方啊,三十八万公里之遥,两个完全不同的星球。
飞机在基地红白两楼旁边的空地降落。他熟练地下了飞机,走向基地。报到之后,他径直前往陈司长办公室,打算和他一起重新检查萧院士房间。
“天语,你回来啦。”在走廊里,赵队叫住了他。“太好了!我就盼着你回来呢。”
他一看赵队表情,估摸着有些好消息,急切地问道:“是不是咱们登月的事有了进展了?”
“那倒不是,不过你走这段,基地增加了出舱演练的项目,出舱维修,还有利用500 mhz高频通道雷达测绘月球岩层,以及钻探月岩什么的。”
“哦?”风天语一愣,猜测着:“是不是燕子她们这组传递回了什么新的信息?”
“目前还不清楚。但是我想,咱俩是不是也应该进行一些出舱的演练,有备无患。”
“可是,咱们都已经出来了,怎么演练?”
“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咱们跟基地申请一下,看看可不可以进到穹顶里面。又不是进舱,只是在外边演练一下月球车。应该不会影响到二期学员。”
他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不免有点跃跃欲试:“好吧,回头咱俩打个报告上去。”
赵队一听就乐了:“还回头干嘛,你现在就写一个呗。”
“可我……”风天语欲言又止,他不能透露半点与陈司长有关的工作。
“可什么可,我就烦你这种性格,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嘛。”
“我……我不会这些公文写作,还是您来吧。”风天语吭哧了半天,终于找了一个不怎么像样的借口。
“这个肉,真急死我了,看来还得我来。”
等到赵队走远,风天语立刻来到陈司长办公室,向他说明来意:“陈司长,我想再检查一下萧院士的房间。”
陈司长一听,立刻明白他又有了什么线索,二话不说,立即带他一同前往。
二人一进萧院士房间,风天语立即来到那面贴满即时贴的墙前。果然,他找到了那个写有“蛋白……”的即时贴。他伸手掀开上面那张纸,只见那句完整的话为:蛋白质:信息载体,需要激活!!!
陈司长凑过来看着这张贴纸,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还三个叹号,很重要吗?”
“肯定很重要。”风天语点点头。
但是,贴纸上也仅仅就这么几个字,再无其它。风天语只好来到书架前,抽出了那本分子生物学的书。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陈司长在身后说道。
风天语点点头:“我可不满足于当一个观察者。”
陈司长没听懂,问道:“你说什么?”
风天语没有回答,而是把书放在书桌上,一页一页地翻看。
书里的内容他根本就看不懂,于是加快了翻看的速度,最后,索性将书拿起来,像洗牌一样快速地翻看了一遍。让他失望的是,里边既没有做什么笔记,更没有夹着书签。
他失望地将书递给陈司长。
陈司长接过书翻看了一遍,也是毫无所获,于是合起来插回原处,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分子生物学实验技术,载体构建与蛋白质,难道这个萧院士还玩跨界?”
风天语又看了看书名,也自言自语道:“要是燕子在就好了,也许她能看出点什么。”
陈司长一听,立即说道:“基地不是还有其他专家吗,老刘应该也懂这些,回头我去问问他。”
“那好吧。”
赵队完成报告后立即上交基地。李乾教授看完没有马上答复,说是要由基地全体专家做一个综合评估后才能最终决定。但他个人对赵队的想法表示钦佩。作为在外太空执行任务的宇航员,就要具备这种勇于探索的主动精神。
尽管报告没有马上获得答复,但专家组却由此决定赵队二人可以有限度地参与基地更多的工作,甚至可以列席参与同广寒宫一号的通话。
风天语跟赵队还是第一次进入基地飞控大厅,大厅正面整整一面墙是一幅巨大的屏幕,每个人的座位前分别还有一个小的屏幕、操作面板、专线电话和对讲装置,二人穿戴整齐防护服,跟随工作人员,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巨型屏幕上排列着好几个视窗,分别是月球舱的天文舱、生态舱、中控室等房间。二期志愿者们的工作尽收眼底,这些场景太熟悉了,这几个月经常看到,只是这次的屏幕太大了,纤毫毕现。
时间一到,屏幕立刻切换到真实的月球环境,左上角那个应该就是广寒宫一号的外景画面,与基地的月球舱不同,广寒宫一号像一口扣着的锅,缺少哑铃的一个球。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一闪-风天语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被选中成为广寒宫一号的队员,因为一号缺少天文舱。
想到此处,他心下释然,多日的郁闷一扫而光。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广寒宫一号建在月球正面,而自己当初还曾经跟其他队员夸夸其谈,说在正面建天文舱的意义不大,要建就建在背面。怎么事到临头,自己反而糊涂了呢!
既然有一号,就一定会有二号三号,其中一定有一个建在月球的背面,而要搭建巨大的射电望远镜,一定需要更长的时间。自己这是急什么呢,时间一到,自然会有登月的机会。
师傅不是说了嘛:没有什么不可能,只要给到足够的时间!想到此,他仰头舒心地笑了起来。
这么说,赵队之所以也落选一号,原因也跟我一样喽。正面很少有陨石撞击。
风天语继续观看巨型屏幕其它几个视窗,分别是中控室、生态舱、健身室和走廊,几位工作人员正在其中忙碌。他欣慰地看到,燕子和巴工也在其中。
李乾教授开始跟对方连线,巨型屏幕正中出现一个巨大的视窗,其中一个不认识的队员正在跟教授通话。由于地月距离,通话会稍有延迟,但经过月球舱一百八十天的适应,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教授,我们采用钾-氩测定法对这次从静海采集回来的月岩进行了测定,发现其中一块岩石的年龄竟然达到六十五亿年,远远高于底层其它岩石年龄。”说着,镜头切换到工作台上的一块月岩。一束顶光照射在月岩上,呈普普通通的银灰色,但随着载物台的旋转,偶尔会有彩色光芒一闪而过。
什么,上层岩石年龄高于底层年龄。风天语听了心里一惊,难道这块岩石是一块冰川漂砾,在冰川的搬运作用下到达这里?难道月球曾存在冰川期?不可能啊,如果它是冰川漂砾的话,不是应该被打磨的圆圆的,像鹅卵石一样才对吗?再说,假如静海这里曾经有过冰川,那月球的水都去哪儿了?如何消失的?
“通过三点取样测定,这块月岩的密度达到了34g/cm3。”那个队员继续汇报着,“同时,十三个小时二十分钟前,月球遭到陨石撞击,并发生月震,经过我们的测算,撞击点在月背艾特肯盆地附近,根据月震仪的记录,月震横波持续了三个小时,纵波传导三十五公里后消失。汇报完毕。”
接下来 屏幕切换到生态舱,燕子出现在屏幕上:“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经过一个月球日三十三小时的培育,蓝藻已经成活,氧气监测仪显示已经有氧气释出……”
听到这里,只见李乾教授从座位一跃而起,转身对着大家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大家也都纷纷起立击掌,飞控大厅里一片沸腾。
这是一个必将载入史册的历史时刻,燕子意气风发,肆意享受着成功的喜悦。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人丛中向自己挥手的风天语,只见她几次想要张嘴说话,但都被欢呼声淹没了,无法开口,最后,她突然说道:“快门已按下,造物主是个渔夫。”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只是众人依旧在欢呼,声浪压过了她的声音,没有人注意。还好是风天语,换了别人根本听不到。
等到大家停止了欢呼,燕子继续说:“马铃薯和蚯蚓尚未成活,需要生态环境的进一步改善。完毕。”
听到这儿,风天语一时冲动,伸手就要按对讲机的开关。
“造物主是个渔夫”到底什么意思?欢呼时刻,或许大家都没听到这句话,但自己听到了。还有,萧院士那张有关蛋白质的字条,到底什么意思?他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向燕子寻求答案。
在手指就要按到开关的一瞬间,风天语突然清醒,不对,有关萧院士的可是秘密任务,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询问呢?就在他犹疑的一瞬间,燕子的画面已经消失,视角随即切换到一台行驶的月球车上。
从飞控大厅回到住处,风天语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他像一个解谜者,努力回忆着燕子所说的一切。
经过一个月球日三十三小时的培育,蓝藻已经成活,氧气监测仪显示已经有氧气释出……快门已按下,造物主是个渔夫……马铃薯和蚯蚓尚未成活,需要生态环境的进一步改善。
短短三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前后两句都好解释,应该是工作汇报,唯独中间那句,显然是说给自己听的,“快门已经按下”,既然已经按下,应该说她已经找到了那个冥思苦想的答案,答案是什么呢?显然就是那句“造物主是个渔夫”,可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她到底想给自己传达什么信息?
按快门这个梗是自己跟燕子在月球舱里边提到的,具有一定的私密性,难道与感情有关?所以不方便在工作汇报时直接说出,但他转念一想,当时提这个梗的时候,明明没有掺杂感情因素,而是她在思考工作的问题。既然是工作问题,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明呢?
他努力回忆月球舱里边的情形。当时两个人在观察马铃薯幼芽,燕子提到了一个一闪即逝的困惑,快到她不记得内容,只记得感觉,自己当时还问她是否与辐射有关,燕子回答说是另一个层次另一个维度的问题。
也许这另一个维度解释起来太复杂,在短短的工作汇报时间,她不可能寥寥数句让其他没有当初谈话背景的人明白,所以才点到为止吧!他想,这应该是目前唯一说得通的解释。
但这个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造物主是渔夫”,燕子家在海边,渔夫和海边,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想到此,风天语起身,开始闭目正襟危坐。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有猎猎的风声吹过,风天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悬于空中。低头望去,一面像锅盖大小的光伏板矩阵,反射着幽蓝的光芒,一红一白两座楼像两个积木,位于锅盖边缘。
风声依旧,风天语抬起头,确定了一下方位,向东方而去。
下面这道山脉是什么,是贺兰山?还是吕梁山?哦,对了,已经飞过了茫茫的几字形大河,那这里应该是吕梁山了。再往前,应该会出现太行山了,没错,眼看着就飞过了太行山,现在已经可以看到大平原了。这片养育了众多同胞的大平原,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可谁曾想到,大洪水时期,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真是沧海桑田啊。
他想起了弟弟的那套地图,如果真如地图所示的话,那么这里曾经在某个时期是在海平面以下的。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亲讲过一个故事——
古时有一男一女两个神仙,男仙叫王方平,女仙叫麻姑。两位神仙每隔三万年相会一次。后来有人问王方平,你上一次见麻姑是什么时候,王方平答道,我早已忘记具体的时间了,只记得沧海变为桑田,桑田又变为沧海,循环往复,如此已经三次了。
庄子曾经说过:“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孔子也在河边说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为什么这些智者,都能在有限的人生当中,感悟到无限的时间流逝?明白了这一维度的真谛,是否就能做到超然物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没错!在大的时间尺度之下,地球的变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而我们人类与之相比,又何其渺小。而随着大尺度的时间流逝,最终等待我们的又是什么?
看来,一切都与时间有关。师傅于杪,还有那位“时间的智慧”,是不是都参透了什么?
风天语飞临黄海上空,向下俯瞰——对他来说,这儿的一切非常熟悉,在天文舱里他经常盯着这里发呆。
下边是众多的渔船,像一些煮熟的水饺漂浮于海面之上,他来到一个正在作业的拖网渔船之上,悬停于半空,向下观看。刚好起重机起了一网鱼,哗啦一下倒在甲板上,鱼儿扑腾扑腾地翻滚跳跃,其中有一条体型巨大的枪鱼格外显眼,躺在甲板上痛苦地翻滚。
他盯着看了半天,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于是降低了高度,盯着那几位渔民观察。
这些人头上戴着退了色的棒球帽,身上的t恤也被阳光晒得脱了颜色,胳膊上套着长长的防水护袖,身穿连体防水裤,手上还戴着纱线手套——也难怪,长期太阳晒海风吹,不这样保护根本不行。
但这跟造物主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怕晒?
风天语盯着看了一会儿,没有找到什么规律,于是又飞临另一条渔船上空。
梆梆梆,响起敲门声。
风天语略带沮丧地睁开眼睛,他什么答案都没得到。
他打开门一看,是赵队,手里拿着一张纸,兴奋地站在门口。
“好消息,报告批下来了!”赵队将那张纸举到他眼前,“明天,咱俩演练月球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