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观察者
第一次见到风天语本尊,陈司长上来就打了他一个大逼兜:“臭小子,终于见到你本人了,上次在山洞里我就发誓,只要能走出这个该死的克莱什么环,一定要给你两巴掌。”
风天语躲闪着,好奇地问:“您当时到底怎么出来的?”
“你还好意思问?”陈司长收了手,把他拉到一边的沙发坐下:“当时别提多狼狈了,就那个闭环,我正着反着钻了三次,三次啊,还得趴在地上蛇行,他妈的累死我了,大彪倒是省事,就他那体型,哪儿都钻不过去,全耍我一个人。当时我俩又渴又饿,最后只能找了个宽敞一点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你别说,醒了之后一切都正常了。”
风天语强忍着笑,问道:“您就没想到要报警?”
“报个屁警,说出去还不够丢人的呢,俩国安的被人给堵在洞里了,再说,谁信啊。”
“我后来回去找您,但再也回不去那个山洞,我怀疑真像您猜测的那样,有某种未知的力量不想咱们继续探究。”
“也许吧,不过这件事回头再说。”说着,陈司长摆了摆手,站起身:“现在你小子真人出来了,可以直接接触萧院士的物品了,眼下最着急的还是找到萧院士。”
说着,陈司长带领风天语走出大楼,向生活区走去,他们来到萧院士的寝室门前,陈司长伸手撕掉门上的封条,带领风天语进入室内。
萧院士的房间原封未动,笔记本电脑、日记、手机、专业书籍、日用品、换洗衣物等等,依然保持着他消失之前最后一刻的模样,墙上贴满了即时贴,都是工作方面的备忘录。
风天语站在墙边,一张一张地看着,力图记下所有的信息。
咦?这张贴纸上边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他在一张淡黄色的即时贴前边停了下来,疑惑地盯着一组数字:
14 10321 21
看了一会儿,他转身申请:“陈司长,您可不可以出去一下,我想一个人……”
不等他说完,陈司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门外,把门关上。
风天语拉过一把椅子,盘腿坐在房屋的正中,开始冥想……
沙尘暴越来越大,能见度不足五米,他瞬间被包裹进漫漫沙尘之中。没办法,他只能循着上次记忆的方位,一边顶风奋力前行,一边四下寻找萧院士的身影。沙尘颗粒迎面打在他的脸上,钻进去,又从后脑飞出。他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恐惧,唯一感受到的就是一股巨大的斥力,要将自己托举起来,向后甩出去。
隐约之中,他看到了前方萧院士模糊的身影。他向着院士大喊大叫,但自己的声音瞬间被风沙吞噬了,甚至连自己都听不到。
大音希声的感觉又出现了。
接下来,院士的前边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巨大黑影,看不清轮廓,仿佛悬停于天台之上。又仿佛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团旋转的灰色烟雾,躲藏在沙尘之后。院士看起来好像无视这团烟雾,张着双臂,踉跄着继续向前,当他的身体到达烟雾边缘时,瞬间颗粒化,变成一团黑粉,随后又乳化成一团烟雾,与那团巨大的烟雾合而为一。
萧院士,萧院士,他继续喊叫着,却依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拼力向前挣扎却寸步难行……
突然之间,烟雾瞬间消失,沙尘暴也随之消散,仿佛是被人按下了快进或者快退键,只剩下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味道。
他立刻举目四下打量,光粉依然弥漫天空,使天空呈现一种莫名的青白色,但随后有那么几秒钟,仿佛画面被慢慢降噪了一样,他眼睁睁看着天空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太阳孤悬天宇,天空依旧蔚蓝,远处的地平线上,天空的深蓝色与大地的土黄色界限分明,煞是好看。天台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沙土,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出神,阳光洒在工地上,恢复了曾经的光线模样,除了空气中沙土的气息,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的萧院士诶!您这到底是在唱哪出啊?
风天语慢慢地退回到现实,一股强大的疲劳感笼罩着他,那种疲劳不是来自于肉体,而是来自于精神。那是一种有劲却使不上的无助感,好像那些被梦魇掩住的人对自己的身体丧失了控制一般,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肉体尽管还在椅子上坐着,但精神已然萎顿于地……
“风天语,你到底怎么了?”随着耳边的喊声,风天语被人摇醒。
他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影,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了这是,你到底遇到什么了?又被人给堵洞里了?”陈司长继续摇晃着他。
风天语定了定神,终于看清眼前的三个人,除了陈司长之外,首长和李乾教授也站在旁边。他立即将刚刚看到的过程讲给三人。
“什么?你是说萧院士被一团烟雾劫持了?”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也许不是烟雾,也有可能是一个实体。”风天语心有余悸、搜肠刮肚地回忆着,“太诡异了,那一瞬间我好像丧失了判断力,到底是气体还是实体,实在不能确定它的形态。”
教授沉吟道:“听你的描述,好像是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但常温状态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物质形态?还有,你刚刚说阳光也发生了变异?”
“是的。请原谅我的词汇量实在不够,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这么说吧,有那么一刻,阳光反而看起来更像实体,像光粉一样弥漫空中。”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对了!比光粉还要小上一万倍,也许是光子?好像一瞬间所有的光子都放慢了脚步,在空中变成了实体。不过,不应该啊,如果光子停止了脚步,它们应该是原地振动的电磁波才对啊。”
看着他自言自语,教授三人对望了一眼,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教授仿佛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钠和镨能让光速减慢到每秒十公里以内,但这种速度,人眼仍然无法定格,得借助仪器。”
首长和陈司长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依旧没有吱声。
“无论上次的空间扭曲,还是现在的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显然都不是地球科技。”教授说着,看了陈司长一眼,他始终对陈司长上次的那句话耿耿于怀。
从某个角度来讲,李乾教授无疑是萧院士失踪事件的受益人。但自打那次克莱因瓶事件之后,陈司长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在事情还没到水落石出的最后一刻,他对各种可能性依然持保留态度。
首长显然听出了教授的言外之意,于是立刻将话题岔开:“这肯定不是地球科技,用这种技术劫持萧院士,咱们那个老对手还不具备这个能力。”说到这儿,他大手一挥:“走,咱们去天台。”
一行人来到天台,在风天语指定的位置站住,据首长回忆,当初这里全都搜寻过,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教授拿起对讲机,吩咐助手带盖革计数器过来。
“快一年了,不知还能不能测到?”首长问道。
教授四下张望着:“如果有放射残留就能测到。”
看着风天语疲惫的样子,首长吩咐:“这样吧,你刚刚离开月球舱不久,身体虚弱,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去休息一下。”
风天语也觉得这次obe之后就两腿发软,只好点点头,向天台的小门走去。
“别忘了明天的测试。”身后传来教授的提醒。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风天语已经恢复如初,第二天他被单独带到一个摆满很多仪器的房间,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手指、胳膊和头上连接上密密麻麻的电极,比医疗室里小昕那套仪器复杂得多。
屏幕上是一些变化的波形和跳动的数字,测试人员盯着屏幕看了又看。之后,又有医生模样的人将他带到另一个房间,采血,采尿。风天语以为这是所有队员的例行测试,机械地配合着。
忙碌了一天,他也没见到李乾教授和首长们,不知道天台的测试结果如何。
转天清晨,他刚刚吃完早餐就被一个研究人员带到了实验室,李乾教授跟另一位中年人正在亲自等他。
“教授你好!天台有什么结果吗?”见到教授,他急不可耐地问道。
“放射性同位素铱192残留,已经四个半衰期。同时周围还存在磁力异常。”
风天语追问:“说明什么?”
“铱192一般用于工业探伤,但也有可能是那个物体驱动,或者劫持萧院士时产生的副产品,目前还不能说明什么……哦,给你介绍一下……”李乾教授说着,拍了拍身边那位中年人的肩膀:“这位是刘忆南教授,接下来他会对你的状况进行跟踪,负责对你的测试。”
风天语一听赶紧向对方点了点头。
刘教授刚来基地不久,这些天从他人口中,时不时就会听到一些有关风天语的传闻,现如今终于见到真人,如获至宝。
不管你是真的特异功能,还是装神弄鬼,都别想逃过我的检查。
说干就干,他抬手向室内示意了一下,安排道:“小杜目前在天宫,我们想测试一下你对她的感知。”
“我试试吧。”
刘教授示意风天语坐到室内一把椅子上,然后由助手给他戴上一个头盔一样的东西,四肢也接上很多电极,然后调低了房间的亮度。
“开始吧。”刘教授发出指令,大家全都屏住呼吸,盯着风天语。
座椅自动向后倾斜了一个角度,两位教授和助手轻手轻脚地退到另一个房间,关上门,通过单向玻璃窗观察着他。
几分钟后,仪器上的波形从β波进入到α波,然后毫无预兆地直接变成了一条直线,仿佛丧失生命体征一般。还好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十几分钟后,波形又从直线变回β波。
刘教授随后示意终止测试,带领大家进入室内:“有看到什么吗?”
“小昕不在天宫!”风天语露出疑惑的表情。
两位教授对望了一眼。
李乾教授追问:“还有吗?”
“她在第一拉格朗日点,奇怪,怎么去了那儿?”
李乾教授再次跟刘教授对望了一眼,透露道:“她被临时转派去环形空间站了。”
风天语一听兴致陡起:“可以产生人造重力?”
李乾教授点点头:“每分钟一圈,小昕负责测试人体对人造重力的反应。”
刘教授立刻打断他们:“这个你们回头再谈。这样吧,现在我们再测试一下你对声波的感知,如果不能承受,就按一下手里的按钮。”
“好的。”
教授一行重新退出房间,并且穿戴好防护服和头盔。
声波先由100hz开始,逐渐变慢,20hz,10hz,5hz,而另一个屏幕上,则显示他的大脑颞叶区域不时有辉光闪现,直到2hz他才按了按钮。
我的天!众人心中暗暗叫道,还好功率低,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随后测试超声波。20000hz,25000hz,30000hz,40000hz,频率还在不断增加。风天语颞叶的另一部分开始变得活跃起来,释放出大量的神经传导素。
突然,助手手指风天语身边的工作台,小声叫道:“不好!那个杯子裂了。”
刘教授立即终止了测试。
大家带着惊恐的表情对望了一眼,空气有些凝固。
“好!接下来测试电磁波。”刘教授说着,安排助手进去把头盔上一个类似vr眼镜的东西放下来,遮住他的眼睛,通过对讲机说道:“一会儿屏幕上会出现很多图案,你把它们的名称选出来,直到看不到为止。”
风天语点了点头。
两个房间里的灯光同时熄灭。
监视器屏幕上,风天语的大脑始终处于活跃状态,辉光在不同的部位蔓延,有点类似从太空中俯瞰到的极光,把整个大脑清洗了一遍。最后辉光陆续集中到大脑额叶,然后再转移到中部松果体的位置,形成了一个鸡蛋大小不停放电的明亮球体。
答案一个接着一个出现,直到那个放电的球体亮度明显下降,才终于不再跳动。
助手点了一下按钮,终止了测试。
室内的光线重新亮了起来。助手上前跟刘教授耳语了几句,教授点了点头,把监视器递给李乾教授,李教授接过来看了一眼,两个人隔着玻璃,端详着里面的风天语,半晌没有说话。
风天语静静地坐在那儿,vr眼镜挡着他的脸,看不出来此时的表情。
众人重新回到房间,助手将他的头盔和各种电极去掉。
李乾教授把监视器递到他手上:“你自己看看吧。”
他接过来一看,上面果然都是自己选择的答案。在答案的下方,是计算结果:
视力范围:180nm-940nm
李乾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的测试就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休息一下,下午如果没有通知,可以自行安排。”
风天语起身左右扭了扭脖颈,又做了几下扩胸的动作,然后向大家点点头,走出了房间。
望着他的背影,刘教授喃喃地说道:“竟然真有这样的人!”
“是啊,竟然真有这样的人!”李乾教授重复了一句。
刘教授有些不解地看看他:“您都观察他半年了,怎么也这么吃惊?”
“我父亲有冠心病,曾经发作过两次,但每次红烧肉端上餐桌的时候他依然我行我素大快朵颐,我母亲怎么劝都劝不住,直到医生把冠脉造影拿给他看,之后他再也没动过一筷子五花肉。”说到这儿,李乾教授又看了看屏幕上的那些数值,继续说道:“嗯嗯……我的意思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人们还是容易被这些实实在在的数据吓到。看来,他确实能看到能听到我们感知不到的东西。”
“太意外了!这是不是说明他视网膜上的锥形细胞与我们不同?”一个助手问道。
刘教授点了点头,补充:“也有可能与他的感光细胞对不同频率电磁波响应的灵敏度有关,或者视神经信号的传导阈值不同常人。”
助手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刘教授继续说道:“或者与视神经的电荷分布有关。可是,这仍然解释不通他在舱里是怎么看到空间站的。”
“是的。”李乾教授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我们对他的了解还是很有限啊。”
“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在他的眼里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是裸体啊。”助手做完记录,抬头做了个鬼脸。
正说到这里,那位采血的测试人员拿着报告慌慌张张地走来:“教授您看,我们发现风天语的造血干细胞内……有叶绿体。”
“什么?这怎么可能!”刘教授大吃一惊,“是不是血液样本被污染了?再说,他的皮肤也不是绿色啊。”
“也许是没有激活的缘故?”测试人员猜测着。
“快去!通知风天语,再去采一次血。”李乾教授立即吩咐,“记住,一定要保持样本的纯洁。”
下午没有测试,难得清闲,风天语去找燕子。这几天燕子的情绪一直比较低落,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忙于测试,没有陪她的缘故,于是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想到了一个《笑林广记》里父子三人吃鱼的笑话,说给她听。燕子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没事。
离开燕子,风天语去到赵队的房间,吱唔了半天,最后跟赵队提起燕子的反常。
“傻小子!她不是生你的气,看来你比我还不懂女人。”赵队分析:“那个微观模型,还有体质模型,原本都是她的创意,却被小昕捷足先登飞天了,这才是病根。”
风天语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那可怎么办?”
“你以为我有多懂女人啊?说不定再过几天,她自己就想开了。再说啦,她这不是自寻烦恼嘛,一个研究月壤的,急着去空间站干嘛?”
最后一句话提醒了风天语,他想了想,喃喃地说道:“也许,我给她讲一个故事就能解开心结了。”
“什么故事?”
“土拨鼠去哪儿了。”
直升机的轰鸣声再次响起,第二批志愿者来到基地,随后入驻月球舱。
现在,一期的队员们面对基地的大屏幕,终于可以用另外一个视角看待曾经的自己了:他们的兴奋,他们的迷茫,他们的冲突,他们的喜怒哀乐,一切尽收眼底。
我的天啊。风天语心中不禁有些后怕,还好自己当时在舱里没有什么太出格的举动,偷听什么的别人应该也看不出来,否则实在尴尬。
几人之中,燕子的代入感最严重,以至于当基地打算启动辐射风暴时,她竟然不顾风天语的劝阻,直接找李乾教授要求更改测试条件。
她带着哭腔央求:“教授,能不能别启动这个项目,或者,降低一下能量等级也成?”
教授尽量安抚她:“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实验条件怎么能说改就改?”
“可您知不知道那些生命从无到有有多不容易?”
“小于同志!你是不是把自己当成造物主了?”教授质问。
“我只是不想让科研成果被轻易地破坏。这个实验太不尊重生命了。”
无奈,教授只得提醒她:“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就是那些藻类、马铃薯和蚯蚓,灾难来临之际,会有人给你预警吗?”
燕子突然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是啊,如果是我们,处在一个蛮荒的星球,会有人来拯救我们吗?
“记住,我们是做科研的,不是让你创作散文诗歌。”教授继续说道:“要时刻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干预事件的进程,你只是观察者,不是造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