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有旨意
次日天色更是阴沉,至午时风停了一小会,便开始下起雨来。这一下就到了掌灯时分,慕容评登高远望,整个长安被滂礴的大雨捂得严严实实,满耳尽是“哗哗”水声。几处孤零零的灯火,越发显得冷清,直如鬼域。
华阳街当中的驰道上湍流如溪,却是渺无人迹。他叹息一声,下楼奔前堂,堂前大红的“喜”字宫灯在风中飞来撞去,红光泼在石阶之上,仿佛青石正泌出血迹。慕容喡在檐上阶上踱步来来去去,风瑟瑟吹着,礼服紧紧裹在他身上。他见到慕容评,急问道:“来了吗?”慕容评摇头。
堂内环坐着的慕容氏亲族都有些不安,因为秦燕战事,贺客寥寥无几,喜堂上本是一派富丽之色,可这时却显得有些凄凉诡异。还有一刻钟就是吉时了,遣去探问的下人已跑了一拨又一拨,而宫里却毫无消息。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慕容喡将慕容评拉在一旁,小心的看了一眼四下,问道。“我自已再跑一趟问罢,”慕容评脸色绷得极紧,将慕容臧招了来,交待道:“你快些将二堂地窖里的火油搬走。我若三刻钟没消息来,你们就如常行礼!”
“好的!我记下了。”慕容臧点头,慕容喡道:“你要当心。”
慕容评点头唤马。两人齐立阶前,目送他离去,正当他的背影将要没入茫茫雨幕中时,突然他大声说了句什么。慕容喡与慕容臧彼此对望一眼,不避风雨,几步赶过去,却见慕容评与一个宦官往这边过来。那宦官提着盏琉璃行灯,足下踏得水花四溅,已是由慕容评陪着往堂上走。等近了打个照面,却是认得的,正是当年紫漪宫的总管宋牙。
宋牙见了他们,略点头,便大声道:“有旨意。”满堂皆惊,慕容喡几乎就以为行动败落了,手伸到怀里摸住了暗藏的短剑。慕容评看到他的举动,向他暗使眼色,他也发觉宋牙身后,半无甲士相随,方才放下心来,大声道:“臣接旨!”堂上众人随他跪下。宋牙也没有取出什么圣旨,只是昂头道:“天王有旨:今夜大雨,朕行动不便,不出宫了。慕容氏但尽一夕之欢,朕改日当赐礼相贺。”
慕容喡听着,方才放下心来。谢过恩,慕容喡拉着宋牙坐下饮一杯,宋牙虽然连道要回宫复命,可禁不住慕容评道:“如今我家在长安是人憎鬼厌了的,也难怪宋公公要避嫌。”终于被拉到后堂,饮了三杯。三杯后,慕容喡使了个眼色,慕容臧在墙上一扳,整时一股光华,直迫宋牙双眼,那墙内全是珠玉宝物和成块的金子,一时不知凡几,他不由惊叫一声,向后退去。
“这是怎么回事?”宋牙魂不守舍。“这是慕容氏累世所积的一点家底,”慕容评道:“请公公笑纳!”“不行不行,”宋牙回过神来,连忙摇手道:“奴婢无功不受禄。”“正是有要事,求公公成全,”慕容评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跪下,道:“公公侄儿现为霸城门门督,我一族在长安危若悬卵,只求他夜开城门,放我等一条生路。”
宋牙这时已镇定下来,摇头道:“奴婢非不贪财,可此事关于身家性命,绝不可行。”“正关乎身家性命,”慕容评起身道:“宋公公难道不知道此时长安城外,尽是谁家兵马么?难道公公没想过,城破之日,当如何自处么?”他一句紧似一句,宋牙被他镇住了,一时没有反驳。喡臧两人亦起身,慕容喡从旁道:“宋公公服待我家弟妹多年,也当有些香火情份吧?”宋牙垂头不语,半晌方叹一声,道:“好罢,奴婢多受慕容夫人的照应,且干过糊涂事,有愧于心,便舍了性命,助你们一次吧!”
送走宋牙,草草了了婚礼,慕容喡召集鲜卑族人中有名望的,宣道:“天王皇恩浩荡,允我族人出城,劝得中山王一道回返关东,你们且回去通告各家,明日在霸城门聚会。”“真的?”内中有个姓突屈的十分讶异,狐疑道:“原先济北王也有此议,天王不肯,怎么会如今倒会提出来了?”他便是迁到平阳,后来被征入秦军中的突屈家老二。他在秦军本已升到偏将军,不过近日来早已避居家中。“自然是因为中山王兵势大盛,因此天王也不得不妥协。”慕容评在一旁道。这些鲜卑族人个个渴盼能回故乡,自然尽都相信,于是纷纷辞了慕容喡府上,往各自家里去。
突屈想起与窦冲为妾的妹子,心道明日要走,少不得和妹子说一声。于是绕了大半个长安城,到了窦冲位于洛门东的府邸。府上奴仆自然是熟识了的,马上引进了内院。打了帘子进去,里面一盆火生得正旺,暖融融的奶腥味和尿臊味扑面而来。小悦抱着才三四个月大的小儿子,起身招呼哥哥。突屈忙让她坐回炕上去,想此去怕是再无见面之机,不由得不细细端详她的面貌。几日不见,小悦越发的瘦了,本来细眯的眼睛,显得大而无神。突屈一边逗着她怀里的娃娃,一边道:“怎么瘦成这个样子,粮食不够吃么?”小悦忙笑道:“那里,每日一升麦饭,尽够了。”
她今年二十七八了,方才得了个儿子。要放在前一两年,那还了得,自然是众星捧月合家欢喜。却不巧一出生就赶上战败围城,窦冲一直征战在外,都顾不上她。麦饭本是贫家粗粮,如今她提起来,却是一脸满足。突屈叹一声,将带来的五升稻米放下,道:“我一个人吃得少,不比你家里人多眼杂,你慢慢炖着补补身子吧!”“不要不要!”小悦边忙推让,突屈按住了她,道:“我们明日就要出城去了。”“啊?”小悦惊讶无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突屈将慕容喡的话说了,道:“出城后,粮草什么的,中山王那里自然有,你就放心收下吧!把宝宝给阿舅抱抱!”便从小悦怀里抱了婴儿逗弄。
小悦在一旁半天不作声,突屈再看时,已是落下泪来。他抽泣着道:“你一走,只怕是再也……”突屈拍拍她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事态平定些了,总还是能来往地吧!窦将军不在么?”“他不在,说是今日天王为新平大胜而设宴,他入宫去了。”小悦抹了抹眼泪道。突屈看看外头的天色,雨还没有停,象是要下一整夜的样子,道:“明日要走,该准备的事很多,你代我向他辞行,我去了,你好好保重。”小悦自然是十分不舍,又是多番叮嘱,方才送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