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变故
哪知此时符晖眼中猛然一红,凶气大盛,戟刃在肉中一转,向着杨定心口划去。这一转,即便杨定是出生入死的人,也痛得神智丧尽,更兼见符晖那眼光似欲置自已于死地,武人遇险自卫习以为常,他再也记不得此人身份,长枪一挑,就穿过了手戟上的弯刃,直挺挺地对准了符晖的咽喉。
这变故一起,殿中人无不惊呼。符丕与符雅一左一右向着杨定肩头抓去,却差了毫厘。窦冲手往旁边一伸,想抓长矛去挑开杨定的枪,谁知却抓了一个空——长矛早已放回兵器架上去。其余人隔得更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星乍现般的一点枪尖,向着符晖咽喉闪去。混沌无序的叫嚷声中,突然有道黑光冲出,仿若春日冰面上炸了第一道缝隙,却是一柄长枪奋力击至。
长枪卡到了杨定的枪与符晖的手戟相错之处,一时力道还有些不足,未能架住杨定枪的去势。杨定的枪继续往前进了一刹那,去符晖喉头不足半寸之时,终于被抡了起来。差不多与此同时,姚苌与慕容垂两人也追到两侧抓住了杨定的胳膊,杨定吓得不轻,任二人将他手中长枪夺下。
“跪下!”姚苌大喝一声,他往下一压,杨定就跪在了符晖面前。
方才两番惊魂,让这些久经战阵的大将们都吓得心“咚咚”乱跳,慕容垂也觉得杨定委实太过放肆,斥喝他道:“你……你怎敢在天王面前乱动兵器?你倒底是何用意?”
杨定生出些委屈,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亡国臣子”这四个字来。他一时无心自辨,正有些赌气地想:“随便你们怎么编排我吧,总之不过一个死字!”,却听到有个清冷的声音道:“比武原是天王恩准的,他没什么罪吧?”
杨定抬头一看,只见一名握枪少年站在自已面前,不过与符晖相仿年纪,且更瘦弱些,眉头略略皱着,很秀气,可梢头尖细向上挑起,又现出些锐烈的锋芒来。他环顾四下,只这少年手中握有兵器,方才挑开他长枪的定是此人了。他不由十分惊讶。
杨定知道自己方才吃痛,差不多使出了十二成的气力。这少年小小年纪,自然不能与他硬拼,却能一眼看出枪势最弱之时出手,救人成功,也真的十分难得了。
“放开他!”不知何时,符坚已经走下来,站在他们跟前。他对杨定道:“比武是朕允可的,你何罪之有。起来!”
杨定听了这话,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姚苌与慕容垂对视一眼,放开了他。他深深叩头道:“谢天王!”多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站在了一旁。
符丕看到他这样,不由冷哼一声,小声道:“好大的架子!”
符坚转了身,盯着符晖转了两圈,沉着脸,一言不发。
殿中文武见到符坚将要发怒的样子,纷纷缩回到自己的床上去。
“你这是在宫里,真要上了战场,谁会让着你宠着你?”符坚大步走来走去,狠狠地训着符晖,“你死掉也不算什么?只是朕却没有这样丢人现眼的儿子!”
符晖虽不敢抬头,可一双眼睛却转来转去,绝无服气之意,不少人都看见了。符丕偷偷向符融使了个眼色。符融略摇头悄声道:“天王是被他吓得不轻,其实还是心疼他。”符丕也只好住了嘴。
杨定在一边听得有些不安,跪道:“都是末将鲁莽,请天王降罪!”符坚站定了,面有愠色道:“你又没杀了这小子,与你无干,下去罢!”颇有“这是我父子间事,你是何人,也敢插嘴”之意。
杨定忙道:“天王明鉴!这位公子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兄长,方使得末将未铸下大错……”他见那执枪少年方才敢反驳慕容垂和姚苌二人,又略约忆起他先前侍立在符坚御床之后,举止亲昵,就想当然地以为他是符坚爱子,便有心岔开话题,让符坚不再训下去。
那知他这话方一出口,一直老老实实挨骂的符晖猛然抬头,恶狠狠的吼了句:“放屁!一个妖童也配是我的兄弟?”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等待着符坚的雷霆之怒。
杨定惊愕不已,抬头去看那少年。只见他垂下睑中有郁到了极处的光一闪而过,神情漠然。杨定不由得发怔,心中只觉得惋惜,这般好的身手,这般清贵的人品,怎么会……
符坚却站定了,上上下下地瞅了符晖几眼,方才冷笑两声,道:“好呀!好得很!”然后挥动袍袖,大踏步回到御床上坐下,喝道:“来人!”几个侍卫进殿跪下,本是等着符坚之令的,却见他手指在几上叩着,一时没有发话。
宫人不敢发问,臣下也不便进言,整个殿中连灯光都似乎僵住了。符晖高昂着脸,腮帮子鼓鼓的,一付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气。过了一会,符坚眼睛向着头上的吊灯看去,缓缓道:“你们将他押回宫,二个月内不许他出门……”
众人听到这话,无不交互看了一眼,均想到:“符晖方才差不多是直斥君父,符坚也象是大怒的样子,怎么处置如此之轻?”
“……两月后让杨定去试试他的功夫,若是接不下十招,那便再关上两月,若是一直接不下十招,就一直关下去罢!”符晖张嘴欲说什么,侍卫们怕他再惹动符坚,已是快手快脚地拖了他下去。
符坚言罢,又向杨定看上一眼,道:“他方才欲置你于死地。你若是有一份血性,那便不能让他轻易混过关去!”
杨定道:“末将定然不负天王之命!”
符坚点点头,向慕容冲道:“你和家人久不见了,到他们的座上坐去……白紵舞呢,怎么还没有上来!”
慕容冲呆了一下,他本想说“不”的,但还是答了声“是”。
慕容冲一眼就找到了慕容泓等人,一步步走了过去。慕容评慕容臧与慕容泓共坐一席,二人都在一怔之后,跪直了身。慕容评动了动,让出慕容泓身边的一个位子,道:“快来,一直在想怎么和你说几句话,不想天王竟让你过来了。”慕容臧好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听到慕容评这么说,他也只得点头,手中一忙,竟将一块灸牛肉落到了身上,显得有些狼狈。
此时舞女在内侍的催促下排成两列舞入殿来,乐师们也回过神,赶紧调弦弄管,一时银云舒卷,锦瑟婉扬,满殿春光丽色。
慕容冲向评臧二人施一礼,道:“多日不见,两位叔叔可还安好?”慕容臧依然只是勉强地笑笑,慕容评却拍了拍他的肩道:“长高了许多嘛!家里大小都好,都好……”
慕容冲与他们随口聊着,就坐到了慕容泓的身边。慕容泓却浑若无事的盯着那些舞姬,眼光生了根似的,仿若她们个个都是天仙绝色。
慕容冲有口无心的与慕容评扯着话,时不时的去窥慕容泓的神色。兄弟里面,他与慕容泓年岁最近,从小到大都极为要好。他受了委屈干了坏事,头一个找的,定然是慕容泓。慕容冲来此前其实希望慕容泓不要理他,如果慕容泓有一丝丝温慰的神色,他或者就会忍耐不住当场痛哭出声。可这时,看着慕容泓的侧面紧绷,瞳子凝定,象一具石像,他的心头却又一点点冷下去。
就在他不奢望慕容泓会看他一眼时,慕容泓突然转过脸来,慕容冲方自狂喜,就见他温凉地一笑,问道:“你还是我的兄弟吗?”慕容冲来不及回答,甚至来不及思索,就见到他手中举起一把断掉的矛头,耀眼的光芒顿时占满了慕容冲的视野,他似乎能感到那冰凉的锋刃已经切入了他的骨头。慕容冲脑子里一时空空如也,象被什么罡气罩住了似的全然不能动弹,只隐约听得到旁边有慕容评慕容臧等人低声惊呼。濒死的恐惧中,他猛然生出股气力,似乎往后倒了一下,冷流贴着额鼻直贯下胸腹,象让绝岭寒冰划过一般。
“格!”地一声入耳,他方才醒过神来,发觉矛头在他面前不到一寸处划了下去,重重落在床上。竹簟被划断了,就连下面垫的蒲席也破了,黄白色的草茎参差不齐地探出头来。一道如此清晰的破痕,象天堑般横亘在了他与慕容泓之间。
“铛!”矛头被重重地掷在地上。慕容泓依旧转过脸去,恨声道:“你走吧!”这句话象在山洞中的回音,一圈圈在慕容冲脑中扩开。他明白过来,慕容泓问他那句话的意思是,“若你还是我的兄弟,就让我杀了你;若你自认不是了,就闪开吧!”
而他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