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军情
建元六年,自秦灭燕后,江北渐趋安定。
但前凉张氏,仇池杨氏及代地拓跋氏等尚未尽数降服。
就在秦燕之战未完时,本已受封于秦的仇池公杨世卒,其子纂不再向秦称藩。只是杨纂偏居仇池一隅之地,也没胆量先犯秦境。
建元七年,秦与晋战于寿春,秦军小挫,符坚一时无意东图,决心先定后方,仇池之事自不可再拖。
三月间,符坚便命西县侯符雅,梁州刺史杨安,益州刺史王统,并州刺史徐成,羽林左监朱肜等合军进攻仇池。
鹫峡谷一战,杨纂大败,纂叔父统本与之有隙,便投秦军。这一来,杨纂惶恐以极,终于自缚出降。符雅等人率大军押着杨氏降臣归返长安。
五月二十七日,轮到张整在天禄阁当值,他于寅初时分收到军报,得知大军已过三桥,即日便可入城。
符坚早有旨意,在入城的当日飨群臣及杨氏诸人,张整不敢怠慢,望了一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便召了一个内侍问道:“你去替我查一下,天王昨夜宿在那里?”
那内侍笑道:“不用去查了,这几个月天王都宿在紫漪宫——难道大人不知么?”张整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便取了军报,往紫漪宫而去。
张整以宦官身份为侍中,常伴符坚左右,出入后宫并无顾忌,这数月也是紫漪宫常客,道路是走得极熟了,因此不上半个时辰就到了紫漪宫外。
他远远见着宫前几株大槐树下宋牙正带人在忙碌着什么,这时节槐花开得正盛,一串串粉白挂在翠叶之中,甜香阵阵,扑鼻而来,胸臆间顿时甘美无比。
张整走得近了,讶然问道:“老宋,你这是在做什么?”
宋牙抬眼见是他,举了手上的布囊道:“是夫人前几日说起从前在邺城的时节,做过一味槐花糖,比之桂花什么的别有滋味,小人这才领着他们趁露水未干采下来。大人这么早有什么事?”
张整道:“有军情通报。”
宋牙看了一下他的神色,觉得不是很急,便小心翼翼地道:“天王昨夜睡得晚,若是不很急的话,就请大人略等候片刻,如何?”
“也好,”张整突然想到一事,道:“我昨日也见着人采槐花,莫非都是想做这槐花糖么?”
宋牙一听就笑,道:“那都是帮着我家夫人采的。”
张整有些奇怪道:“夫人要做多少?用得着这么多?”
宋牙皱眉缩脸地做苦相道:“哪里做得了多少?就是把花心里面那一点甜水给榨出来,你说得用多少花?我们可给折腾死了。”
张整听了也咋舌,这东西是不值什么,可花的功夫着实不少,秦王对这位夫人的娇宠也算是前所未有了。
宋牙又接着加了一句:“其实夫人要闹着做也是为了凤哥儿他吃惯了,凤哥儿要什么,天王还不顺着……”
张整却打断了他道:“你进去看看吧,虽不是很急,却也是天王交待下来的事。”宋牙不敢再多话,答了声“是!”便往里面去。
他方走过游廊,就见珠帘一掀,慕容冲从里面出来,眼神在宋牙面上略略一转就径自走过去。
宋牙躬身退让,他暗窥慕容冲,觉得他面容比起昨日,又少了几分血色,更衬得那一双眸子,幽幽地黑。
可再往深处看去,却觉得那里面空洞洞的,好似风沙散尽后的天空,苍寂得让人心里发怵。被这双眼睛扫过,宋牙觉得脸上凉凉地抽了一下。
宋牙小心翼翼地问道:“凤哥儿早,方才张侍中来了,说有事要禀报天王,不知天王……”
慕容冲也不回头,道:“天王已经起身了,姐姐正在服待他梳洗。”“是!”宋牙不敢再多话,侧身立在一边。
他看着慕容冲走远,猛然发觉他比起入宫前,身量窜高了许多,因此就显得有些单薄,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仿佛履不沾尘一般。
宋牙引慕容冲入宫,本来只是奉命行事,可却不知为何存了些愧疚的念头,因此回回见着他,都有些心怯,也不知慕容冲会不会记恨。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里面符坚说话声,他便让宫女传话,不一会便见慕容苓瑶送符坚到帘后,莺声燕语地说笑了几句,方才放他出来。
符坚进了长廊,面上犹带笑意,见到宋牙,忙正正了容,道:“张整来了?”
宋牙点头称是,引了符坚至前殿。张整见符坚来了,起身跪下。
符坚坐床,宫女奉上一杯酪浆,他边饮着酪边听完张整禀报,再询问道:“明光殿摆宴之事可准备好了?”
张整道:“前几日就料理妥当了。”符坚点头道:“那就摆仪仗吧!”
两人正欲起身,却见慕容冲从步幛后钻了出来。
张整吃了一惊,虽然他们方才不是议什么机密要事,可慕容冲敢在符坚会见大臣时一旁偷听,这胆子也着实不小。
再看符坚,却是全无愠色,他将手中杯盏放下,道:“你不是要去和他们习武么,怎的还在?若是累了,今日就休息一天吧!”
听到这话,张整又是不以为然地微微摇头。
慕容冲这几个月得符坚允可,由符坚的近侍教以武技。这从前的敌国宗室与符坚日夜相处,又习武带兵刃,万一变生肘腋,岂不是防不胜防?
可符坚对他的忧思只是一笑了之,道:“他便是有心行刺,不惧一死,但慕容氏数千人可都在长安,就不怕灭族么?”
张整被驳得哑口无言,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