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间的尽头
这个冬天与众不同,几百年从未有过降雪记录的这片戈壁,雪却一直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风星语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爸爸、哥哥、李乾教授、刘忆南教授,他们的面孔交替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已经不能明确真实与虚幻的界限。
李乾教授拉了一把刘教授的袖口,连同医生和护士,几个人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外。
“这么高的体温,成年人恐怕受不了吧。”李乾教授望向医生。
“是的,我们这里毕竟不是专业医院,要不……还是送医院吧。”医生试探着问道。
“这个……”李乾教授迟疑了一下:“你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基地内部的事情尽量内部解决,作为总负责人,方方面面,他显然都要考虑到。
“怕耽搁病情。”
李乾教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既然如此,事不迟疑,联系直升机。”
远在38万公里之外,孤独的铱星人风天语正在为寻找族人苦苦思索。
……
你老家是哪儿的?
我东北的。
你呢?
我四川的。
……
如果想要找到族人,家乡无疑是最能够唤醒他的。族人的家乡在太阴系,而他们的后代在太阳系,太阴和太阳,对,可以做成星图,连同那个阴阳鱼的标志,一起发送出去,而且要向宇宙的各个角度群发。
对,就这么定了。
下定决心,风天语开始忙碌起来。
尽管送到医院,风星语的病情依旧毫无起色。刘教授的电话时不时打过来,基地派来陪护的人也毫无办法,只能不停地催促医生。
“催什么催,就没见他这样的病人。”医生显得很不耐烦。“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忽高忽低,抗菌、抗病毒、抗支原体衣原体的药都用上了,啥作用没有。”
“换一种药试试呢?”
“换一种?我们都换了二十二种了。”
“啊?”陪护的人听了大吃一惊。
“啊什么啊。”
“那……到底病灶在哪里?”
“要是能找到病灶,不就没事了嘛。”医生显得无可奈何。“起初我们怀疑是呼吸道,否了,后来又怀疑是消化道,也否了,心肝脾肺都查了,就是找不到。”
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治疗了几天,风星语始终不见好转。无奈,只得转院治疗。结果是非但没好转,情况还急转直下,转氨酶、肌酐急剧上升,最后陷入昏迷状态,鼻饲、呼吸机都用上了。
直到有一天,院方通知陪护,以目前的状态,即使再抢救下去,弄好了也不过是个植物人,建议放弃治疗,让家属前来签字。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发烧,最后竟弄成这个样子,基地领导彻底慌了。风氏两兄弟,一个失踪,一个植物人,没法交代啊。李乾教授、刘教授立刻飞到医院,同时派人把风蜜接来。
隔着窗户,望着icu里边骨瘦如柴的星语,风蜜嚎啕大哭,他抓着李乾教授的衣领,不停地追问:“他的脖子都快赶上肩宽了,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
望着星语,李乾教授也是一头问号,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哭了一会儿,风蜜突然止住哭声:“要是天语的师傅在就好了。”
“什么?那怎么可能?”刘教授首先反对。“再说,上哪里去找这个人?”
风蜜瞪了他一眼,狠狠地说道:“敢情他不是你弟弟,是不是?告诉你们,我是不会放弃的。”
刘教授自知失言,转头望向李乾教授。
“对,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李乾教授一边安抚着风蜜,把她扶到座椅边坐下,一边给她倒了一杯水。“只是,到哪里去找这个师傅呢?”
风蜜喝了一口,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掏出手机:“我问问姑姑,也许她能想起点什么。”说着,给姑姑拨了过去。
“喂,是我,风蜜。”电话接通,风蜜劈头问道:“姑姑,您还记得天语的师傅吗?能找到他吗?”
“当然记得,不过这都多少年了,到哪儿找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姑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匆忙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想找他问一些事。”
“我帮你打听可以,但你不要有啥事瞒着姑姑。说,到底出了啥事?”
风蜜听了,忍不住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又望了一眼icu里面的星语,哽噎着说道:“星语出事了,跟当年天语一模一样。”
电话那边姑姑的语气明显着急起来:“啊?咋会这样?告诉姑姑,他现在咋样?”
“一直昏迷不醒。”
“你先别急,姑姑马上过去。”
姑姑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风蜜怎还敢让她过来:“您过来有什么用啊,医生都没辙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天语的师傅。”
趁着姑侄二人通话,刘教授把李乾教授拉到一边,低声耳语:“找这么一个江湖郎中过来,这……这不是乱来嘛。”
李乾教授摇了摇头,显得很为难:“要不,要不就死马当做活马医一下?总不能眼睁睁地放弃。”
说到这儿,他突然听到风蜜提到“天语”二字,仿佛想起了什么,对刘教授说道:“老刘,要不辛苦你代表基地在这里再陪几天,我马上回基地,跟第一期的学员们联系一下,他们跟天语相处了半年多,也许曾听他说过什么也不一定。”
“好吧。”
等到风蜜挂断电话,李乾教授跟她简单地讲了一下自己的打算,便匆匆离去。
刘教授望着病房里已经不成人形的星语,呆呆地发愣,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一会儿是一个浑不吝的星语,一会儿又是一个认认真真回忆童年的星语。两种面孔,交替出现。
臭小子,你可要挺住啊。刘教授在心里默默祈祷。
回到基地,李乾教授马上连线广寒宫1、2号,以及环形空间站,把一期学员们都召集到一起,向他们询问有关风天语的师傅。
燕子听了,不知道基地要干什么,没有贸然回答,问道:“为什么找他?”
李乾教授踌躇了一下,决定还是开诚布公:“是这样,风星语……哦,就是风天语的弟弟,你们没见过……现在昏迷不醒,跟天语当年差不多,我们想找到他的师傅。”
“星语?”燕子重复了一句,这个名字经常听到天语提起。
“怎么,你认识?”教授问道。
“不。”燕子摇了摇头。“不过天语的师傅我知道。”
“是谁?快告诉我。”李乾教授急忙问道。
燕子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他是我爸爸。”
“什么?”李乾教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燕子解释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乾教授搓着手,来回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随后,他拿出纸笔,问道:“快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怎样才能联系上他?”
“他叫于杪。”
“于杪?哪个yu哪个miao?”
“当然是干勾于啦。”燕子笑了起来。
教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自嘲:“你看看我这是怎么了,老年痴呆,你爸爸,当然是干勾于啦。miao呢?哪个miao?”
“左木右少,杪。”
李乾教授在纸上飞快地写着:“左木右少,这个字念秒啊,我倒是第一次见,什么意思?”
“时间的尽头。”
“时间还有尽头?有意思。”说着,他朝助手一扬手:“快,安排直升机。”
很快,基地将于杪师傅直接接到医院,姑姑也赶来医院。
一听说要给一个植物人扎针,主治医师首先炸了锅:“荒唐,荒谬,莫名其妙,你们一个个的看起来都是文化人,还信这些?”
姑姑气呼呼地反问:“那你说我们怎么办?有本事你们倒是给治好啊。”
主治医生一愣,铁青着脸:“开国际玩笑,我们是正规医院,是按流程来的。”
姑姑也拉开架势:“你啥意思?你意思是我们没按照流程得病?”
“简直不可理喻!”说着,医生干脆不再看她,而是面向空气喊道:“还有没有明白事理的家属?有的话赶紧来一下。”
李乾教授担心事情闹僵,赶紧将医生拉到一边,小声耳语:“行行好,就当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出了事谁承担责任?”医生依旧大声说道。
望着病房里的弟弟,风蜜咬了咬牙:“我是家属,我承担。”
“那好吧,那你跟我去签一下放弃治疗的责任书。之后怎么办,随你们。”医生说着,转身带着风蜜离开。
不一会儿,风蜜气哼哼地回来:“医生说咱们不能在医院治,得办理出院,出了院爱哪儿哪儿治。”
姑姑一听就急了:“这不是难为人嘛,星语这个样子,咋能出去?我去找他们。”说着就要向外闯。
李乾教授赶紧一把拉住她:“我说大姐欸,您就消消气,大家都别急,我去想办法,好不好?”说着,推开众人,前去找医生。
不一会儿,教授给于杪打来电话:“他们问你是否有行医资质?”
“有。”于杪师傅回答。
“那你过来一下。”
“好的。”于杪师傅说着,起身赶了过去。
望着于杪师傅的背影,姑姑忿忿地嘀咕着:“这管的也太宽了吧,你们治不了,还要看别人有没有资质,要是没有,就不能给我家星语治病了?”
谁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默不作声地望着于杪离开的方向。
李乾教授出马果然不同,过了一会,他和于杪匆匆赶了回来:“全都说好了,就在这里治。”
刘教授疑惑地追问了一句:“这就说好了?”
“说好了。”李乾教授懒得解释,意味深长地苦笑了一下,吩咐道:“院方只同意于杪师傅一人进去,咱们大家都在外边等。”
说着,只见一个护士模样的人,将于杪师傅带到另一个房间进行消毒,然后,带着他进入icu。
于杪师傅走到星语的病床前,在护士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脱掉他的病号服,上下打量着他,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像当年给天语治病时一样坐下闭目嘀咕了几句,不知是咒语,还是在祈祷,之后,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盒子,拿出一排银针,开始针灸。
看着星语头上、身上密密麻麻的银针,姑姑禁不住又哭了起来。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天语,和当年那个于杪师傅。那时,村民们围在院墙外,虎视眈眈地盯着于师傅,恨不得随时把他送到派出所。
不出所料,风星语当天晚上就苏醒了,三天后神智恢复清醒。又过了三天,所有指标开始恢复正常。
剩下的就是静养了。
主治医生兴奋地找到于杪师傅,拉着他的手说道:“这在我们医院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我正在写论文,到时想请你一起联合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