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端倪
糖墩儿惊呆了。
她坐在少年的臂弯里，目睹了全程，每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脸上还被溅了点血珠。
寒涿注意到了，指腹在小姑娘净瓷般的的脸上轻轻一抹，语气遗憾：“呀，弄脏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脑回路发生了重叠：这是重点吗？
一言不合地杀人才是问题吧！
糖墩儿一动不动，只有眼底渐渐泛出了水色。
但她没有哭。
哭只对在乎自己的人有用，现在的寒涿，她拿不太准。
寒涿像是察觉到了。他蹙了蹙眉，手指覆上她的后脑，按在了自己的颈窝。
糖墩儿听话地把头埋了起来，没有乱动，没有大哭，更没有嚷着要下来。
只是不住地轻颤，仿佛在告诉寒涿，她很害怕，但她还是很乖。
目睹这一幕的众魔不寒而栗：
谈笑间杀人的天魔主固然可怕，但这个柔弱可怜的小姑娘，却能在一片血泊前，依旧向天魔主软软地撒娇。
她的目的并不难猜：讨好天魔主，从这里出去。
然而为了实现目的，连恐怖的远古天魔都能够毫无顾忌地拥抱——
红角这时忍不住了：“主上，您为什么要杀了我们的兄弟？！就因为他质疑了您？”
寒涿正一下一下地安抚糖墩儿，闻言，漫不经心地瞥向他。
沉默就是最大的压力。在寒涿无声的目光中，红角额角冒出冷汗，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僭越。
他一点一点地弯下了腰，重新趴伏在地面。
寒涿从容地收回目光，语气依旧轻松，带着点淡淡的疑惑：“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七角呐呐无言。他们意识到，这便是天魔主的作风。
一个难以想象的强大存在，做事不需要讲究原因。轻易决定他人的生死，随意如同拈花取乐。
“你们并列七魔，感情应该不错。”这时，寒涿开口了。
他慢条斯理地拔出魔角，往地上一扔，“手足情深，不会认不出冒牌货吧。”
众人一愣，目光凝聚在伤口上。
拔出魔角后，紫角的伤口并没有喷出鲜血，反而在不停地蠕动着。
突然，从血肉里钻出了一只小小的白色软体，像是一条蛆般绕了绕小脑袋，一蠕一蠕地爬了出来。
接下来的场景堪称噩梦。
紫角的尸体轰然倒塌，仿佛一只没扎口的米袋子，米粒般的白色软体撒了一地，爬来爬去。
仔细一看，那白色软体竟是一只只小婴儿，眉眼清晰，手脚俱全，嘴巴张开，却是圆圆的蠕虫一般的口器，紧紧地吸附住血肉，大口吸食。
七个角脸都绿了，下意识地想要退开，但寒涿笑吟吟地说：“不许动。”
没人敢动了。
青角意识到，这是震慑，亦是天魔主对魔族释放出的微妙不满。
始祖沉睡千年，一朝出关，魔族却只派了七名角魔。
作为魔族的年轻一代中最顶尖的七魔，同伴出了问题，却没有一人发现。
乃至天魔主出手后，他们仍旧没有反应过来，还在质问、怀疑。衬得之前的恭敬，就像一个笑话，一层流于表面的伪装！
眼看那些白色软体就要爬到手背上，青角不再犹豫，率先磕下了头。
很快，其余的魔均磕头俯首。
这次臣服，不同于之前对‘天魔主’这个传说人物应卯似的敬畏，而是真正拜服在寒涿脚下。
糖墩儿侧过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地转了回去。
心想：六个不大机灵的样子。
许久，寒涿淡淡道：“起来吧。”
众魔如蒙大赦。
落在背上的目光犹如千钧之重，冷汗不知何时湿透了衣服。
“主上”青角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些虫，不，婴儿要怎么处理？”
寒涿：“都烧了。”
不留下几只上报族里吗红角刚想张口，却被青角暗中制止。
她手指捏诀，从青色的魔角中窜出一股青焰，席卷了满地婴虫，大殿里瞬间响起了尖利的哭嚎声。
同一时间，松前村老神汉家供奉的送子娘娘神像，莫名出现了一丝裂缝。
那裂缝渐渐扩大，整座神像轰然摇晃，在老神汉惊骇的瞳孔里发出虚幻的尖叫。
“”
焚烧现场，‘紫角’的尸体变黑蜷缩，最后竟只剩下一张乌黑的桑树皮，和不少结好的茧子。
火光中，隐隐能看到茧子里扑闪的飞蛾。
那些未结茧的婴虫紧紧贴在皮上，被烧得乌黑发亮。像是密密麻麻的蚕子。
青角猛地一怔。
这难道是《大荒录》中提到的异兽‘天桑蚕’？
《大荒录》是自远古流传的一本奇书，不仅记载了当时的天文地理，还有各种物种介绍，从高高在上的神族到未开神智的异兽，兼容并包。
略有底蕴的族群，都会收藏一本。
而天桑蚕这种神奇物种，正位于《大荒录》虫部第二十四节：
【天桑蚕】异兽，洁白如玉，其状如粟，桑皮可携，食肉，好闻香。二十四日破茧，成蛾，能噬万障，择神魔为苗床。
简单来说，天桑蚕是一种异兽，幼虫时期长得就像白白的蛆，没什么威胁性，喜欢吃肉闻香，可一旦二十四天以后破茧成蛾，就不那么好对付了——天桑蛾是顶级凶兽，能咬开世上所有的屏障，甚至能将神魔作为产子的容器。
容器
寒涿突然笑了，他的眼底映着火光，两颗漆黑瞳仁似乎也被点燃，亮斑跳跃，有种诡谲的美丽。
他轻轻道：“这七天里，你们点的根本不是天魔香，而是加速婴虫成长的‘天蚕香’。“
青角闻言，差点一把火把自己点了。
怪不得天魔主没醒，感情这七天的香都是烧给扑棱蛾子的！
背后之人的处心积虑，可见一斑。
将寄生了天桑蚕的桑皮化身送进大墓。
唤醒天魔主的引信被换成了天蚕香。
有祖训在前，七魔不敢接近曼陀罗台，也就杜绝了外力唤醒的可能。
没有天魔香为引，天魔主只会一无所知地继续沉睡。
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天桑蚕集体破茧，猝然攻击没有戒备的他们，然后啃噬曼陀罗台的屏障，以天魔主为新的巢床。
为确保成功，背后之人甚至将天桑蚕与婴灵结合，培养出更具灵性、更擅伪装的‘婴虫’。
环环相扣，堪称毒辣。
直到此时，众魔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凶险，不禁一阵阵的后怕——
幸好天魔主醒了！
寒涿侧过头，一副有荣与焉的表情：“都是丫头的功劳。”
糖墩儿眨了眨眼，心想，也就是说多亏了她从天而降，把他砸醒的意思咯？
怪不得七魔点的香味道怪怪的，和她在天魔井里闻到的不太一样。
被这样一个俊秀、强大的少年认可，糖墩儿有点儿小小的开心。唇角自以为没人看到地偷偷一翘，像极了含苞微绽的夜昙花。
寒涿余光瞥见，不禁也笑了一下。
从黑暗中醒来的那刻，他第一感受就是胸口乱摸的小手。
摸完了，还从璎珞上狠狠薅走一颗琉璃珠。
等他睁开眼，就看到小姑娘一脸的漫不经心，边往口袋里划拉珠子，边用充满惊颤的口吻应付七魔。
他下意识地想：啊，有趣。
青角额角沁出了汗，她想得更深一些：背后之人知道曼陀罗台具有屏障，拿得出天蚕香，甚至能将紫角替换成桑皮化身的宿主答案已呼之欲出。
魔族有人不，有高层不想天魔主回去。
换个角度想，这些天桑蚕是他们带进来的，如果不是天魔主看出背后另有其人，会不会将他们视为作祟者，怒而杀之？
天魔主不打算留证据追究，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因为知道必定没有结果，罪名还有可能推回他们身上？
唯一不解的是，魔族现在人丁稀少，为什么要牺牲他们这些新生代？
这时，寒涿发话了：“你们是从墓门进来的？”
青角连忙将杂乱的思绪压下，道：“是，长老赐下机关路线图，才能一路顺利过来。”
说得容易，但实际情况颇为狼狈。
天魔墓有两条路可以通往大殿，一条就是天魔井，饲养无数邪灵，还有邪神把守。另一条则机关重重诡异多变，只能依靠魔族有限的记载进行破解。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从天魔井出去。”
寒涿立指捏诀，颈间的璎珞被他的动作一带，当啷一响，几乎就在同时，天魔井轰隆一声，猛然泄下了一大团乌漆墨黑的东西，模样像极了巨大的花苞，或是蜷缩的章鱼，一层一层地缓缓打开，舒展出无数的触手。
糖墩儿认出了那些黑手。
寒涿微笑道：“小章，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