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祭洞
糖墩儿甚至觉得，父母对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憎恶。
李柱走进院中，看到糖墩儿在晾衣服，皱了皱眉，粗声粗气地问：“酒买了吗？”
糖墩儿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老老实实地道：“买了，下酒菜也装盘摆好了，爸您赶紧趁热吃吧。”
李柱冷冷‘唔’了一声，“你弟在屋里？”
“是，弟弟怕冷，没敢让他出来。”
“鸡喂了？”
糖墩儿说：“喂完了，煤块也砸完了，门前的雪也扫干净了，下午我准备收拾一下院子。”
没什么指摘的，李柱神色阴沉下来。他指着背篓，厉声喝道：“看不见筐空了吗？眼里没活，以后怎么嫁得出去？一个大姑娘，还这样懒骨头、没计量，不知道多摘点松球存着？煤不要钱的？！”
下雪天摘松球饶是糖墩儿心理强大，也被李柱的鸡蛋里挑骨头惊到了。
她没多说什么，只明白今天的午饭吃不上了。
忍着因饥饿而一抽一抽的肚子，糖墩儿捡起背篓，把里面的残雪倒干净，找了块干抹布擦了擦。
屋内的一家三口已经上桌了，文霞炖了一锅酸菜猪肉粉丝，香气顺着窗飘出来，钻进糖墩儿的鼻子里。
胖弟弟隔着窗，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冲她呲牙一笑。
李柱顺着儿子的目光回头一看，脱口骂道：”还不快滚！“
糖墩儿抱歉地对父亲笑一笑，背上背篓，出了家门。
松前村，村如其名，后山最不缺的就是松树。白雪压弯了苍翠，空气中弥漫着松香和雪冷。
糖墩儿没有上树，她恐高，又怕冷，何况树上的雪这么厚，爬上去一晃，掉落的积雪能把人哗啦啦灌个透心凉。
她看了眼日头，冬天小学放学早，于是打算等小旭哥放学后，让他找几个朋友帮忙。
有了主意，糖墩儿不打算继续吹冷风了，转身去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如果小旭知道，糖墩儿的藏身之处就在后山的祭洞里，恐怕就没有探索的欲望了。
至于原因，村里人都知道——
祭洞里死过很多人。
寒山连绵，万条金光从阴云中穿射，照亮黝黑山峦上的皑皑白雪。朔风骤停，天地一瞬间极其安静，仿佛苍穹倒扣，隔绝了一切声音。
糖墩儿扶着一棵松树，停下来喘了口气。她走的是一条小路，和村民们平常进山的路径相比，大大缩短了时间。
这条小路和祭洞，都是糖墩儿误打误撞找到的，几年前，糖墩儿还没有现在的厚脸皮时，曾经和文霞狠狠地吵了一架，大致内容就是为什么弟弟能吃肉，弟弟能上学，爸爸妈妈为什么对弟弟比对她要好。
这一架的后果是——糖墩儿被李柱文霞联合甩了耳光。纵然夫妻俩平时多有摩擦，但在这件事上观点出奇的一致：一个丫头片子敢和父母没大没小，反了你了！
为了给丫头片子一个教训，李家的院门当晚紧锁，任糖墩儿敲烂了手，也没让她进去。
糖墩儿无家可回，那时又年纪小，脸皮薄，拉不下脸去别人家借住，于是混混沌沌地跑进了后山。似乎觉得黑黢黢没有一丝光的山里，都比家要温暖。
也就是那一次，糖墩儿发现了村里传说的死过人的祭洞。
在祭洞睡了一夜后，这里就成了糖墩儿藏书、藏钱、藏衣服的秘密基地，糖墩儿也成为了现在的糖墩儿。
自从祭洞死过人后，村人就找了石头把洞口堵上了。后来兴许是风吹雨淋，石头滚落，留出一条窄小的缝隙，堪堪够糖墩儿矮着身子钻进去。
祭洞里漆黑一片，糖墩儿点亮了一根火柴，找到她用石头和松针垒成的火堆，将手里小小的一点火光送上去，哔剥一声，橘红的焰火在地面窜起，将幽冷的祭洞染上一层温暖的色泽，映出祭洞内的景象。
四周石壁残留着人工修整的痕迹，毫无规律地分布着不少小石窟。这些小石窟里原本应该都供有神像，现在却只剩一些莲花底座，上面的石像却没有了，从断裂的痕迹来看，应该是被村人敲掉了。
祭洞中央有一座圆形祭台，损毁严重，坍塌了近乎一半。
祭台正对的地方是一方最大的石窟，里面供奉祭祀的主角同样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些被破坏得差不多的壁画。
大石窟上方，一片壁画没有刮干净，明灭的火光映出半张斑驳、苍白的脸。
一双诡异的细长眼睛，眉眼弯弯地望下来。
糖墩儿刚开始发现这双眼睛时，吓了一大跳，后来看习惯了，反倒觉得被这笑眯眯的目光笼罩挺有安全感。
她猜测过祭洞所祭之人的身份，本以为是送子娘娘，因为松前村村民最常拜的就是这位神，村里的老神汉主供的也是娘娘的神像。
但后来转念一想，送子娘娘被村里如此推崇尊敬，村民们万万不会破坏娘娘的神窟。
糖墩儿将背篓放下，取出装书的背包。推开一块石头，露出后面的小石窟，里面整整齐齐堆放着这些年她搜刮的‘藏品’，有衣物、食物、药品，还有绳子和几把锋利的小刀。更多的却是书，每本都被翻得卷页，用塑料袋包好，防止受潮。
将今天的‘战利品’放了进去，糖墩儿又从石窟深处摸出一个钱包，加上今天买酒扣下的几块钱，细细数了一遍，离心目中的数字还差一点距离。
据外出打工的人回来说，外面的世界，和村子里截然不同，而要离开村子，去往那个更广阔的世界，就需要足够的钱和知识。
糖墩儿的脸上，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憧憬的神情。和祭洞上方的笑眼交相辉映。
检查了一遍‘藏品’，糖墩儿取出一个凉馍，穿上树枝在火上烤。
等烤好了馍，祭洞里弥漫着玉米面的香气，糖墩儿就坐在坍塌一半的祭坛上，一边看书一边吃。
这是一本古言神话集。因为没接受过系统的教学，糖墩儿不知道该看什么书，只记得那位支教老师提过的一些书名。书中很多字她不认识，但囫囵吞枣，也能读懂大概意思。
她看得异常认真，以致于没有发现壁画上的细眼睛微微一动。
朱红眼珠盯在她的耳后，目光灼灼。
“尸落于野，流毒万里，天怒，问罪于魔。”
估摸着快到放学的时间了，糖墩儿揉了揉因光线昏暗微疼的眼睛，将书放回原位。检查一遍没有问题，灭了火堆。
推开挡着的石头，糖墩儿从祭洞里爬了出去。
然而爬到一半，她突然一僵。
面前多出了一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