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海茫茫12
第十二章在人海茫茫12
这件事,徐萤一直不想让梁伽年知道。
知道她的残忍,知道她的胆小。
那是一条人命。
梁伽年的脸色变了变,阴仄仄地说:你总有很多借口。
他定义为,借口。
徐萤羞于说出口的事他似乎并不意外。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手背上有一小块烫伤的疤痕。
“小孩摔了就怪地上有石子,却不想想自己为什么不站起来,在我看来你也是一样。”
“你懂个屁!”小姑娘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透明珠子在地上碎成很多瓣,她伸手推他,狠狠地推他,却不想如她这般瘦弱怎能撼动每日坚持晨跑的梁伽年。
是他惯着她,顺着她,到了墙边无处可退。
在他记忆中,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让他看见她的脆弱。
“我如果没有推开她她或许还活着!!”烧掉半身可以植皮,他们徐家有能力支付医药费,最起码,她还活着。
这个假设太可怕了,日日夜夜啃噬人心,徐萤懊恼地抓头发,一点感觉不到疼似的,短短的发丝飘到地上,倏地,梁伽年抱住了她,展臂将她牢牢桎梏,飞快移位,大掌护在她后脊,轻轻将她放在墙边。
他圈出一小块空间,虽小,却很安全。
能感觉他的体温,他身上的淡淡的薄荷味。
怀中的小姑娘手脚并用想要挣脱。
“我再说一次你听好徐萤。”男人笃定极了,“火灾是意外,你甩开陈妍也是意外,你自责我理解,但已经够了,活下来的人应该向前看。”
“你又没看到她是怎么死的你理解什么!”女孩细瘦的手如鞭子,挣扎时扇在了梁伽年耳朵,顺势划破了他鬓角。
那抹红太过刺眼,女孩渐渐安静下来。
仍旧是无法撼动分毫,依旧在他怀里。
梁伽年一双幽深的眼中全是失望和怒意,刚才那一巴掌叫他耳中嗡嗡作响,他紧着后槽牙,确定她不会伤害自己后终于松开手。
徐萤知道自己很失态,从他手臂擦过,低头跑了出去。
等她走了,地上几颗豆大的水痕。
、、、
之后几天,就连汉堡都察觉主人心情很糟,它乖极了,只要徐萤抬头就能看见小狗甩着尾巴冲她吐舌头,仓库到底堆放食物,徐萤立了规矩不让进,它就一直乖乖趴在外头的小窝里,一条毛尾巴像极了公园里用白糖吹出来的棉花团子。
外头有脚步声时她没在意,再一抬头,田师兄蹲在汉堡身边,一人一狗齐齐讨好地瞅着她。
女孩垂下眼,手从键盘前拿开。
那几页纸她整理了一整天,还是一团乱,数目怎么都对不上。
楼上小学徒下来领货,徒然见门口这么一大枚壮汉,警惕地问:“你找谁?”
田队长笑眯眯指指里头:“你问她我找谁。”
徐仓管催小学徒领了东西赶紧走,不叫他多事,小伙子见她从货架深处扒拉出最后一包麻椒,想起什么,提醒着:萤姐,明儿有人订席,我师傅还炸油呢,你甭忘了叫货哦!
徐萤点点头,等人走了,看着师兄,师兄说:“小莹,找个说话的地儿。”
也不知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这么正式,徐萤想了想,把田至领回了家。
“哟!可以嘛!”田队长往地上盘腿一坐,扫了扫这套房子,说,“和年子家户型一样。”
他扬声说得响亮,看见厨房里忙着张罗茶水的小姑娘肩膀僵了一下。
田至笑着摇摇头,手指伸到汉堡嘴里,这狗不咬人,粉红色的小肉条亲昵地舔舔。
北城水质不好,家里不是装净水器就是喝矿泉水,女孩挨在门边,有点尴尬:“家里净水器坏了,我下楼买一点。”
田至直接问她:“你多久没喝水了?”
“饭呢?”
“吃饭的时候喝了点汤。”小姑娘不自在地看着地板。
田至头疼:“你啊你啊……”
这丫头喝什么汤他能不知道?倒半罐子辣油灌进胃里能舒服?
他从地上起来,说等着,师兄给你做顿饭。
下楼买的大米和红糖,上来翻出一口崭新崭新的铸铁锅,万幸家里天然气是通的,倒一锅干净的水煮粥,小火慢熬,家里渐渐染上烟火气,食物的香味叫胃疼了一天的徐萤生出些期盼,锅里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粥一点点粘稠起来,上面飘着一层米油。
田至搅着锅底:“平时做饭么?”
徐萤摇摇头,最开始搬到这儿哥哥给她充过一次燃气卡,她从来没用过。
“我看闸阀是开着的。”
小姑娘顿时严肃起来,她以为是关着的,说明书早不知去哪了,把手上没有标识,分不清哪边是开哪边是关。
天然气泄漏不是小事。
田至就是干这个的,教师妹,喏,认认方向,现在是开着,一会儿你来关,用过几次就记住了。
小姑娘乖乖点点头。
最后,田至往粥里搁了一点红糖。
他舀一碗给徐萤,哄小孩一样:“你心里苦,吃了甜甜嘴吧。”
她端着碗盏抿一小口,平平无奇的白粥因为有红糖而焕发出格外迷人的魅力,从舌尖一直暖到肚子里,小姑娘闷头闷脑:“他生我气了?”
“没,哪能啊,你真揍他两拳也不会还手,气你自个走不出来。”田至漫不经心,催着,“多吃点,剩下的搁冰箱,微波炉热热还能再吃一顿。”
说着想起厨房没微波炉。
也不知道这孩子这些年到底怎么过的。
他手把手教:“你拿个瓷碗盛满,拿到楼下便利店,听说内是你地盘,自个转两分钟昂!甭忘了!”
徐萤能预见,这人在队里也是这么教他兵的。
很细致,不会不耐烦。
“师兄你真好。”发自肺腑的。
田至揉揉她脑袋:“梁师兄好不好?”
小姑娘又成了锯嘴葫芦。
“不是故意的……”这话当着梁伽年的面没说,对着田至一点负担都没有。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气他。”他虎着脸,说小莹,有些话师兄只说这一回。
每一次,梁伽年说话徐萤只有逆反的态度,每一次,田至说的她都乖乖听着。
这也是田队长今天来的原因。
“小莹,他这些年过的很不容易。”田至叹了口气,“你问他为什么回来,为什么缠着你,为什么撵都撵不走……你问一万遍他都不会跟你说实话,他也不许我说。”
徐萤停下了汤匙。
她原本以为她很了解梁伽年,可接下来,田至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感到陌生。
“那件事闹那么大,多少影响到他。”田至问,“你记得吧,他当时在做出国准备。”
记得,正因为如此,所以她着急在他出国前告白。
那么好的梁师兄,万一在国外被别人看上了怎么办。
“他的奖学金取消了,谈好的出国也取消了,他原本是和本科实习的律所签了合同,由他们资助他读完jd,但对方以那件事说他违约,最后各自不履行合同作罢,但他那个人,一直很有抱负你知道的,他不像我,放弃就放弃,他决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小莹,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那么拼命每年拿奖学金,为什么要律所资助?”
徐萤一直以为梁伽年是自费出去念书。
“他家条件不好。”如果可以,田至并不想在背后揭人短。
他家条件小康,身边的朋友也都差不多,他和梁伽年本科同寝,在他身上看到了寒门学子的傲骨和努力。梁伽年不卑微,他不说你压根瞧不出他家条件,他自个努力的同时带着整个寝室一块努力,那四年,他们寝室成了传说中的学霸寝室,四个人都上硕士。
徐萤默不作声。
她在梁伽年身上看过奢侈品的t恤。
田至顺嘴也说到这儿:“内家伙身上最贵一件衣服是师娘趁他生日送的,骗他很便宜,网上随便买,他压根不知道,师娘也不许我们说,他穿了四年还是干干净净的,师娘生日回赠自己写的小楷临帖,临师娘最喜欢的诗。他跟我说不是钱不钱的事儿,花心思的礼物才叫礼物。”
“他在你身上花尽了心思小莹。”
“我们找不着你,他走前让我甭断了联系,我俩通信,他报喜不报忧,好像美国遍地是黄金,可你想想,能么?一个毫无背景的黄种人再优秀又怎么样?我都不敢想他在外头吃了多少苦。”田至越说越难受,缓了口气,看看小姑娘。
徐萤并不知道这几年,有人在找她。
她心里有个很具体的梁伽年,b大法学系高材生,近十年来迷妹最多的学生会主席,忙得总是忘记剪头发,额发软软趴在眉骨中间,答应让她陪着去剪头发。
他们去那种很老式的理发店,老师傅眯着眼用剃刀仔仔细细整理他的鬓角,似乎跟他很熟,看着她笑言:“头发那么软,以后怕老婆。”
出来时在门口给她买一根老冰棍。
她姥爷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喜欢领着她在路边剃头,给她买一根冰棍。
“得夺少夜晚不睡才能跳级?得打夺少份工才能应付jd那么贵的学费?真的,我不敢想啊小莹。”田至撸了把脸,硬汉红了眼眶,不好意思被小师妹瞧见。
徐萤想起那辆撞到车头的代步奔驰。
以前觉得太便宜了不符合他的身份,现在看来,应该是内家伙这辈子除了jd学费外买过最贵的物件。
田至说的那些她听懂了。
梁伽年,放弃了在国外打拼的一切,回来,全是为了她。
“还有个事我得让你知道。”田至说,“当年是他把你拉出来的。”
一直很安静的姑娘,手指蓦地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