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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海茫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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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在人海茫茫8

    徐萤家门铃被按响是在第二天。

    夜里突然通了暖气,身上的湿衣服被捂了个半干不潮的状态,黏的像是鼻涕一般,她在抽完最后一根烟时终于受不了地爬起来洗澡,发尾滴滴答答地来开门,从可视电话里看见梁伽年严肃的脸。

    “开门。”他沉沉道。

    徐萤不知他是怎么搞到她门牌号的。

    楼下保安大哥笑眯眯也探头:“徐小姐,梁律师来啦!”

    就差明说:“徐萤你救命恩人来了赶紧开门!”

    那天晚上梁律师何其英勇保安大哥可是亲眼瞧见的。

    可她不想放他进来。

    “你走吧。”

    就要掐掉电话时梁伽年唤了声:“徐萤。”

    他说:“你开门,我说两句话就走。”

    门到底是开了。

    她等在玄关,两手抱在胸前,当电梯叮一声打开时,她的手指神经质地颤了一下。

    这个男人手上抱着东西,用西装裹住,直径越过她进门,动作流畅得主人都没反应过来,将手里的东西很轻地放在地上。

    他说:“你要是真不想管就自己扔掉,不是喜欢做恶人么?成全你。”

    细细算来,真就是两句话。

    说完就走。

    徐萤光脚追出去,被这人的计谋弄得恼火,挡在电梯门前说尽了难听的话语:“你抱回去!凭什么我要管!它就是个畜生,死了我也不会心疼!梁伽年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试试,看它死了你会不会心疼,畜生也有心,也知道保护你。”男人立在电梯里,高大的个头似能将这小小的铁罐子填满,他的目光波澜不兴,早知道她会说什么,把人往后一搡,电梯门缓缓合上。

    徐萤靠在走廊上狠狠闭了闭眼,又光着脚返回。

    砰一声,摔上门。

    躺在地上的那团东西极其微弱地动了动。

    一只惨白细瘦的手掀开了西装,野狗还是那副脏兮兮的模样,虚弱到几乎看不见胸脯的起伏,西装口袋里掉出来一沓东西,徐萤翻开来看,是宠物医院的病例和账单。

    大夫的字不算潦草,她能看懂,也能看见病例上医院的地址。

    真是……

    几年没见,师兄比从前无耻了许多。

    ……

    徐萤下楼买烟,阿兰照旧往袋子里塞一盒绿箭,她现在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冷得没有温度问女人:“有完没完?”

    阿兰讪讪地,冲她笑。

    徐萤把那个小铁盒啪地丢在桌上,揣着烟上楼。

    关门时照旧很大声。

    只是地上的小畜生连微弱的动弹都没有了。

    她坐在两米外的地上点烟,细细的胳膊架在膝头,就那么静静地瞧着从天而降的大麻烦,一支烟还没燃到一半,小畜生胸口不仔细瞧根本瞧不见的起伏也停了。

    它没爹没妈,死了也没谁心疼。

    下一秒,女孩掐了烟飞快寻了件外套穿上,连同小狗并病例一起抱在怀里,趿鞋跑了出去。

    块头瞧着不小可真捧起来只有一点点重量,徐萤不懂也就是蹲在一起避雨的情分,怎么就能豁出去要救她呢?野狗不是最懂生存最小心的么?不是受尽了人间冷暖不再对人类抱有希望么?

    、、、

    大夫看今儿换了个姑娘,也是一副你尽管救我有钱的模样,实在好奇,问:“你和昨天内位先生什么关系?”

    徐萤认真想了想:“冤家。”

    “这你狗还是他狗?”

    “也是冤家。”

    小护士笑起来,觉得她说话有意思。

    徐萤瞥她一眼:“好笑?”

    她身后是奄奄一息的脏狗,小护士道声抱歉,拿了大夫的药单去备药,大夫说:“今天你就在这陪着吧,得挂几瓶水。”

    “能好么?”

    “不好说。”大夫拉了一张费用单递给徐萤,问,“还治么?”

    “恩。”

    她在宠物医院陪了一整天,这儿不安宁,可打着吊针的小狗一次都没醒来,连护士扎针都没动弹过。

    小护士似想弥补,与徐萤描绘前一天的场景:“好严重的车祸,手术不算顺利,昨儿我们这停电停水才让主人都先抱回去,那位先生也是这样陪了一晚上。”

    见说多少徐萤都不应声,没劲,走了。

    所有药水打完,徐萤在门口抽根烟的工夫,小狗醒了,一双眼微微睁开,一动不动瞧着她。

    “等你好了就自己过,甭赖着我。”又是一副硬心肠。

    治疗床前贴着狗的名字,也不知道梁伽年怎么想的,取了个十分令徐萤无语的英文:hamburger。

    瞧着是挺洋气,洋气的没人要的野狗。

    小狗费劲地想抬抬胳膊,轻轻哼唧,似能听懂,一双眼水汪汪地,徐萤不看它了,冲着墙壁重复:“我不喜欢你。”

    街道对面,有人远远看着。

    、、、

    徐萤跟冬姐报备,说这几天只上半天班,冬姐头疼:“撒子事嘛。”

    “不会很久。”她没说为什么。

    于是蜀香阁连续十几天中午一点后就没了仓管,厨房领货集体挤在上午,少了一样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冬姐说:“不要找我,我弄乱了她又要生气。”

    徐萤看着那只小畜生一点点活起来,给买药买狗粮买睡觉的窝,大夫和护士私下里都夸她,说人看着冷,心却热。

    可大夫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等小狗能站起来走路以后,徐萤结了所有费用,不来了。

    宠物医院不是收容所,留不住没有主人的、没有高贵血统的串串。若品相好,还能替它找个好人,可现在小狗走路都不利索,大夫只能叹口气,让护士把门打开。

    野狗有野狗的聪明,知道自己该去哪。

    徐萤恢复正常上班的第一天,看见楼下蹲着的脏狗时,不为所动从它身边绕了过去。

    她走狗走,瘸着一条腿难看地跟在后头,正如那天,它此生最后健康完好的几小时里,跟在她身后。

    麻辣烫店的壮老板自来熟地打招呼:“哟,这你的狗啊?”

    小狗甩着尾巴冲他狂吠,气势嚣张,像在保护谁。

    壮老板好脾气地抬手认输,天仙老板娘嗦着棒棒糖:“好可怜的狗狗哦。”

    下到地库,早有厨房的学徒等在门口领东西,远远喊萤姐,乐呵呵地说萤姐你回来就好了。

    刚才没跟上徐萤的速度走丢一阵的脏狗顺着气味又寻了过来,还没摸清地盘就冲小学徒汪汪叫,这小伙是个怕狗的,猛地往仓库里躲,拿了东西屁滚尿流地跑回去,再也不敢下来,换了其他人也是一样,徐萤不管,跟没见着这只狗似的。

    小畜生聪明,守在门口看明白了,看徐萤跟这些人说话,看徐萤点了点本子让他们签字,看徐萤交给他们一些东西。

    它把尾巴一盘,趴在仓库门口,安静了。

    阿兰牵着孩子来送饭,两碗饭,一碗给徐萤,一碗给小狗。

    徐萤看看一模一样的一次性碗再看看阿兰,女人笑着:“我给它捡了点店里的边角料。”

    兜里掏出徐萤要她带的烟。

    扎辫辫的小孩好奇地蹲在小狗跟前,伸手碰了一下,见狗没讨厌,一下一下摸起来。

    “皮皮,脏。”徐仓管制止。

    小狗并不知道是在嫌弃它,还吐舌头舔小孩的手,小孩咯咯笑,拔它尾巴,它也不生气不咬。

    阿兰夸奖:“脾气真好!”

    徐萤下班,锁好仓库回公寓,野狗一瘸一拐跟着她,一直想跟进公寓里。

    进出的互联网新贵们嫌弃地避开脏兮兮的小畜生,质问保安,保安尽责地拿巡逻警棍吓唬它赶它走,徐萤当没看见,进了电梯。

    电梯门阖上前,听见小狗狂吠,不知是冲保安还是冲她。

    梁伽年在隔壁吃饭,过来把狗带走,弯腰撸撸狗头,对上小狗委屈的眼睛,低语:“着什么魔了非她不可?”

    小狗蹭蹭他手心,恋恋不舍地望着公寓那扇自动门。

    天仙老板娘从厨房收拾出一碗狗饭,蹲在一旁看小狗狼吞虎咽。野狗常年风吹雨淋的,没那么娇气,竟真一日比一日更好,吃饭也有劲,叫天仙老板娘拉起它的爪子约定:“以后就上姐姐这儿吃饭,记住了啊!”

    可第二天,它依然是跟着徐萤去上班,再跟着她回来这里。

    一守守到了半夜,保安将它赶到角落,不许靠近半步。

    天冷了,麻辣烫店准备了大锅供客人边吃边涮,近来生意极好,软件园一帮这个点才下班的夜猫子找来夜宵,屋里头酒酣耳热,屋外寒风簌簌。

    野狗趴在角落一动不动,唯有那扇自动门打开时才会满怀希望地看过去,又失望地落下尾巴。

    麻辣烫店出来个男人,酒喝多了,一路上骂领导,走走踢踢,瞧见角落里的脏狗,抬脚就往肚子上踹,小狗瘸了一条腿并不灵活,嗷一声尖锐的叫喊,柔软的肚皮狠狠挨了一记,躺在地上抽搐。

    天仙老板娘出来买零食,哎呀一声,喊壮老板帮忙。壮老板卷着袖子跑出来把人推开。醉汉嘴里一句句骂着小畜生,壮老板连推他几下,力道很大:“你再骂一个试试?”

    自动门又开了。

    天仙老板娘心疼地将手轻轻放在小狗肚皮上,小狗则痴痴看着门边齐刘海的短发女孩。

    徐萤下楼买烟,没错过这一地鸡毛。

    她进了便利店又出来,眼看就要上楼。

    小狗费劲地动了动,天仙老板娘不肯地抱住它:“你跟着我们吧!店里有很多肉吃!”

    小狗低低呜咽。

    徐萤挡在自动门之间,停住,回头看了一眼。

    谁都弄不清这小畜生是怎么懂的,挣脱了天仙老板娘,一瘸一拐过去,走到脚边,扬起脑袋看着清瘦疏离的女孩。

    她往前走,它跟上,门缓缓阖起。

    天仙老板娘问老公:“她几个意思??”

    壮老板勾着媳妇:“以后小狗有主了,不缺你那口吃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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