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军务繁忙
赵湖的笑声惊醒了打盹儿的张农和王草，三人的笑声吵醒了小河里的鱼儿，它们摆动尾巴，将水面的片片碎玉腾跃成粼粼白光。
马旱捂着耳朵。
唐馨儿砍断笑声：“赵大哥，别光你们笑啊。快说，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哈哈……现在整个城西的地界都是马旱的……哈哈哈，那片饭馆、酒楼、茶肆的泔水，都由马旱倒。唐小姐，你没闻到马旱身上那味儿吗？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哪来的一股馊水味儿。哈哈哈……晚饭的时候，我爹还问什么味道臭不可闻。哈哈，哈哈哈，原来臭不可闻的是马大哥啊！怪不得他把碗端到天井去吃，哈哈哈……”
唐馨儿的笑声吓跑了河面的鱼儿，水中的碎玉逐渐又团成玉盘。
墙角的笑声时断时续，好久好久以后……
赵湖感觉肩头一沉，用壮汉最轻的声音播报好消息：“睡着啦，睡着啦。快，抬进去。”
天晟饭店
一副可以想象，但很难凭想象具体呈现的画面——
沐城最奢华的饭店，饭店内最奢华的欧式套房，一个着白色立领衬衫茶绿色军裤的男人，盘腿坐于两米大床上，瞪着床头珠白色的绒枕，忽而沉声低语，忽而勾起薄唇，忽而神色冷峻，忽而面露柔情。
若遇良医……
倒也不用，就508号房的庸医也能一望确诊，此人病患：相思。
也许旁观者很难理解，长宁街那抹刻意而牵强的笑，那脏得一塌糊涂的脸，那傻里傻气的女孩，如何就成为了男人阴暗世界里的一缕光？
他身边有守候十年冷艳绝美的女人，却从不曾正眼看过。
他生人勿近，厌烦任何肢体接触，却救下了初次相见的女孩，护在怀里，放进心里。
也许情本就无道理可讲。不期而遇，一见倾心，即可！
男人和衣躺下，黑眸轻阖，虎口有道半月形旧痕的手贴在珠白色绒枕上。
五分钟后，他翻起身，拿着绒枕去了隔壁卧室，返回时两手空空。
又过了五分钟，他再次从床上翻起，再次去了隔壁卧室，返回时抱着绒枕。
又、又过了五分钟，重复以上过程。
如此反复……
好家伙，天亮了！
阳光温暖客厅窗户，上川少霆揉着太阳穴拉开503的门，门外站着笑意盈盈的上川玲奈。
“有事？”他问。
“少霆哥哥，玲奈想到沐城的街上逛一逛。你可以陪玲奈一起吗？”上川玲奈满脸少女的天真烂漫。
她知道眼前的人生于这片土地，便用一口流利的沐城话与之交谈，只望提升好感度。
“军务繁忙。”上川少霆用四个字拒绝了，想起落在房间的军帽，便转身去取。
他再出来时，看见上川玲奈咬着唇站在客厅未离开，表情似要哭出来。
对这个在京都总愿意烦扰他的小女孩，上川少霆定义为上川将军府内少有的无罪之人，而非妹妹。
“如果你想去，等一下。”上川少霆说，然后出了客厅。
上川玲奈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她低头端量自己一身悉心装扮，淡青色大衣，白色围巾，白色英式皮鞋，每一处都参照那张雪景照片上的人，几乎一模一样。
不够完美的是，今日的沐城未有飘雪。
可又有什么关系，她并不想当别人的替身，换上西洋服饰，只是因为少霆哥哥喜欢。
他一定喜欢的，所以才会答应陪她。
那卑贱的未婚妻不足为惧，她来历不明的出身，她的容貌，没一样比得过自己——上川玲奈心想。
508号房
佐藤浩从来不知道，没礼貌也是会传染的，就拿拎他起床的人来说，曾是多漠然且行为端正的人，和恶霸处了几月，冷血是没那么冷血了，但踹门、乱闯、专横跋扈，有样学样。
“上川君，我嗓子还没好，真的不想出饭店啊你另找他人陪玲奈小姐吧宪兵部那些无事可做的家伙，像吉田少尉，再不然就武田少佐？柳生小姐？莫警长？”
一脸睡容的佐藤浩跪床上对上川少霆打躬作揖，为逃过此劫，还好心提供了能想到的多项人选。
“我没时间找其他人，就你去！”上川少霆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
“我，我病了。头，头好痛……”佐藤浩按着颅顶，刚要后倒，上川少霆一把拽住他的睡袍领口，提拎起来：“死不了。给你五分钟换衣服，再说不，我亲自送你回京都。”
佐藤浩垂眼瞥向胸前举枪挥刀的手，再往上是军服上的肩章，再往上是……那不是一张开玩笑的脸！
“行，行，行我去就我去。”佐藤浩一张被逼无奈脸。
上川少霆放手，转身出门。
佐藤浩对着房门喊：“这两天怎么没看到馨儿小姐？她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无人回应。
上川少霆进入503，客厅内没人，发现本该紧闭的那间房门开着，他立时紧锁眉头，大步上前。
上川玲奈正打量整个房间，衣帽架上挂着昂贵的百货公司才能买到的洋装，梳妆台上摆放着流光溢彩的配饰，哪怕是一只发卡，都那样别致而与众不同。还有全套的珠白色绒面蕾丝床品，窗帘也是同色系蕾丝，甚至地上铺设的都是白色长绒地毯。
天晟饭店虽奢华，五楼套房的陈设虽是饭店内最为奢华的，但这间房的摆设明显精心改动过，处处细节都是女孩钟爱的。
这不应该是少霆哥哥会做的事，他从不为琐碎花费心思。可这是他那名义上的未婚妻的房间，又该怎么解释？
上川玲奈心生嫉妒，气恼不已。
“谁允许你进来的？立刻出去！”
上川玲奈被冷厉的声音惊得从沙发上站起，她看着门口那张异常严峻的脸，努力掩藏心中的妒意，装一副怯弱貌：“对，对不起……少霆哥哥，玲奈不是故意要进来的，只是好奇。”
上川少霆侧身让开，待人走出来，即刻关上房门，并下了逐客令：“你回502号房等，佐藤会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上川玲奈分明有些始料不及：“佐藤？少霆哥哥，你不和玲奈一起吗？”
“军务繁忙。”上川少霆仍回以这几个字，眼中逐人出门的意思十分清楚。
任谁都能听得出来的拒绝托词，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的拒绝姿态，上川玲奈也不例外。然而，她对自己名扬京都的美貌非常有自信。
“少霆哥哥，我们一年多没见面了，你就不能陪陪玲奈吗？一天就好。”上川玲奈闪了闪明亮的水眸，伸出细白如玉的手去拉上川少霆的手。
这种少女撒娇的方式，对大部分男人是管用的，可偏有那么一小部分，他们对心上人之外的女孩会自动撑开一道屏障。
上川少霆挥开伸来的手，机械性地重复道：“军务繁忙。佐藤会陪你。”
上川玲奈的手僵在半空，感觉自尊心被喜欢的人踩在脚下，眼眶一红：“少霆哥哥，玲奈讨厌你……”随即哭着跑出503。
上川少霆只觉一阵莫名其妙，最近已是第二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讨厌了，上次是某个傻子说他身上有讨厌的味道。
傻子……
馨儿，你此刻在做什么？
上川少霆左右偏了偏头，嗅了嗅鼻子，自言自语：“闻不到。”
假如唐馨儿瞧见这情形，一定会对他说：有病！
走廊上，上川玲奈迎面撞进一堵男人的胸膛，而后听见她最为痛恨的名字。
“馨儿小姐，你怎么了？”伏见宫明玄拥着他以为的唐馨儿，低头关切地问。
上川玲奈遑急抽身出来，退后两步，行了一礼：“亲王殿下。”
伏见宫明玄这才发现认错了人，脸上闪过一丝扫兴。怪只怪，走廊光线暗弱，面前一身淡青色大衣、白色围巾装扮的人，乍看和那日雪中梧桐树下的身影太像。
“玲奈小姐。”伏见宫明玄淡笑点头，朝506走了，即便目睹了那满脸泪水，却好似与他无半点干系。
上川玲奈盯着走远的背影，朦胧的泪眼中划过一道狡黠的光。伏见宫明玄突然转变的语气和态度，以及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她看得分明，分明得心中产生了一种恣意的猜测。
506的房门合上，508的房门打开。
佐藤浩刚迈出一只脚，晃眼瞧见走廊左边的人影，高声喊道：“馨儿小姐，我还以为你又偷溜出饭店了。哇哈，我要上街，想不想一起啊？”
馨儿小姐，馨儿小姐……
上川玲奈简直要抓狂！
河边小院，屋顶的烟囱腾升袅袅炊烟，厨房里的柴火灶上大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滚。
唐馨儿手拿一根擀面杖，满脸急切地在厨房和廊檐来回踱着步。
廊檐下，四条大壮汉屈膝半蹲在长条桌的左右两侧，手里捏着看不出形状的面团。
唐敬生系着粗布围裙，戴着粗布袖套，不歇地搅和搪瓷盆里的饺子馅儿，口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指导新收的四个学徒，饺子的正确包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