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开启记忆大门
“这里是我家……”唐馨儿说,然后她的眼泪唰唰地流,心底不清不楚的悲伤上涌,胸口很闷,脑子很乱。
上川少霆为她擦眼泪,抱她入怀,在她耳边说:“馨儿,这里是你家。不哭了,这里一直都是你的家。永远是!”
唐馨儿靠在温暖的胸膛,一直哭,一直哭,哭着说:“上川少霆,我爹娘呢?照片,我的照片,你给我……”
上川少霆再将照片交与她,并不断替她擦眼泪。
唐馨儿的指尖拂过母亲的脸和身:“这是我娘。这件蓝丝绒旗袍是我娘最喜欢的,她做旗袍那天给我做了同样的蝴蝶结,我有一只蓝丝绒蝴蝶结……”
这会儿的她,当然没空去想,503客厅抽屉里的那只破碎的蓝丝绒蝴蝶结其实是她的。
上川少霆只能默声安慰,擦眼泪,抚摸那颗仍混乱的脑袋。
他能说什么呢,他希望她记起曾经,这过程必然会痛苦的,像失去知觉的人痛觉又再苏醒。
可是,唐家药房的灭门惨案该怎么让她接受?她再也见不到喜欢蓝丝绒旗袍的母亲。
“这是我爹,他很凶的,总不让我出门。为了不让我出门,给我建了最漂亮的花园,秋千……我爹说,我还在娘肚子里就许……”唐馨儿蓦地抬头,瞪着为她擦眼泪的男人:“我,我的玉佩,那块玉佩呢?”
上川少霆拿出青佩,他发现那双瞪大的眸子里有格外讶异的光,他梳理了遍刚才的低诉,问道:“这块玉佩很重要?”
重要?是的。不是的!或许也曾重要过,但今时今日……唐馨儿想砸了它。
目前,她只记得青佩是指腹亲事的信物。
“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唐馨儿果断说。
“真的?”上川少霆狐疑地看她。
唐馨儿招架不住那双精明的眸,转了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我爹娘呢?还有,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我家?是你派人查到的吗?”
该来的,总会来。
而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馨儿,我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步伐沉重地走在碎石路上。
莫天成拉开铁门,对里面出来的两人戏谑道:“翻墙进去的,怎么不翻墙出来?”
他弟不太友好地斜了他一眼。
他弟媳还算友好地斜了他一眼。
“家门不幸……”莫天成钻进驾驶座。
两辆庞蒂克的第三站——只剩残垣断壁的唐家药房。
路上,唐馨儿的手指在上川少霆掌心轻轻抠着,还不时偷看他。她耳朵里一直响着那句“你在娘肚子里就许了人家”,声音或近或远,萦绕在她的耳朵里、脑袋里和心口上。
“有话想说?”上川少霆发现了偷看他的眼睛,也察觉到了掌心里的手指传达出的别样情绪。
“没,没有。我,我……”唐馨儿嗫嚅又结巴。
要不要在见到爹娘前先坦白?坦白了,会不会被嫌弃?她是许了婆家的。他还说,他不是她的未婚夫。
唐馨儿犹豫着,纠结着,最后告诉自己:管他呢!
她偎进他怀里,软声下套:“上川少霆,你说你是沐城人,那你应该懂沐城的风俗吧?就是……如果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睡过一张床,那这个男人就一定要娶这个女人。否则,这个女人不只是嫁不掉,还会被人笑话,被人看不起。要是女人原本定了婆家,也会被婆家拒婚,连带着家里人也被人耻笑、唾骂……你,我,我们早上是在一张床上醒来的……”
吱——尖锐的刹车声!
上川少霆稳稳圈住差点飞出去的唐馨儿。
莫天成瞪目扭过头,声音意外且惊喜:“你们,你俩真睡一起了?”
莫家有后了,对得起列祖列宗了,这下老头子再也不会来枕头边上整夜唠嗑了……
“收起你不干不净的想法!”上川少霆一盆冰水从他哥头顶浇下。
唐馨儿眸子转了转,计上心头:结义大哥也是大哥,说话应该管点用吧?
“对,我们睡一起了!莫大哥,你要给我做主,让他娶我。”唐馨儿眼巴巴地看着莫天成,一副弱小无助的模样。
她连沐城风俗都是随口瞎编的,更不懂莫天成现下脑子里想的那档子事,只以为男人女人睡了一张床,就理当要做夫妻的。
况且,女人喜欢男人,男人也喜欢女人。
“好,大哥给你做主!”莫天成选择相信弱小无助的女孩儿,主因是这根‘未婚夫妻’的姻缘线是他亲口牵的。
弄假成真,岂不美哉!
上川少霆扫了眼莫天成,又扫了眼唐馨儿,黑着脸,不说话。
他没什么好说的,一个老不正经,一个傻头傻脑,很难正常交流。
他也没什么想说的,下一目的地将要面临的状况,以及该怎样送别心上的人,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沐城的大街小巷,前街后巷,皆为青石路。历经岁月的洗礼和风雨磨蚀,高低不平的路面,变得平坦光滑。
老街居中的一段,化为灰烬的唐家药房对街,神情凝重的莫天成踩下刹车。
那夜的悲惨景象历历在目,冲天的火光,遍地鲜血,烈焰浓烟之中三名药房伙计与唐敬生夫妻倒在血泊。
亲历过那夜的,恐怕谁都想将记忆抹去,可如今却要残忍地让抹去记忆的人再重新想起。
上川少霆迟迟未推车门,唐家药房是他最不愿唐馨儿涉足的地方。然而,此处又是唐馨儿彻底开启记忆大门势必要面对的过去。
“我们到什么地方啦?”唐馨儿伸着脖子四下望,在上川少霆有意的遮挡下,她看不见那一片断瓦残垣。
上川少霆接过莫天成递来的黑色斗篷,为她披上身,拉过风帽罩在她头顶,嘱咐道:“帽子不准取下来。下车不要东张西望,低着头走,我会拉住你,不用担心摔倒。听到没有?”
唐馨儿在遮住大半张脸的风帽下发出困惑的声音:“我们是要去做贼吗?这大白天的,太阳还没下山,我们为什么不晚上来?”
莫天成的笑实在憋不住。
“闭嘴!”上川少霆说。
傻头傻脑的和老不正经的,都闭了嘴。
坐坏别人秋千的张农在对面打手势,上川少霆握住唐馨儿的手,推门下车。
唐馨儿眼前一抹黑,可视范围只到脚尖,走路一脚高,一脚低,上川少霆干脆把她扛上肩,过了街面,进了偏巷,才把人放下。
四条蒙面壮汉已在废墟中清理出了一条勉强能供人行走的道,上川少霆将唐馨儿头上的风帽往后拉了拉,露出她的两只眼睛。他牵着她的手,踏在灰烬、炭屑、瓦砾、朽木之上。
严重变形的戥子,烧毁的药碾,盛满泥与灰的捣药罐,随处可见的发霉发臭的中药材。白芍、茯苓、川穹、牵牛子、甘遂、桂枝、五味子……
唐馨儿生在药房,长在药房,懂得的医理虽不多,但最熟知的味道——悠悠药草香。
她蹲了身,在半片残瓦下拾起一块形同枝条的药材,凑近鼻尖闻了闻,淡淡的桂枝香气钻进她的鼻腔,沁入心脾。
她茫然打量身处之地,时间过了很久,有多久,不知道,时光也许在倒流。
有道声音,既清晰又模糊:“丫头,就你那脑瓜子,学医就是害人啊。你还是别折腾了……丫头,到你这辈儿,我唐家的百年基业怕是要垮咯。呵呵……丫头,没事别到处乱跑,别和陌生人说太多话……”
唐馨儿眼前有火光在噼里啪啦地燃烧,她听见刀拉开布料和身体的声音,痛苦的喊叫。她感觉有东西喷溅在脸上,她垂目,看见了猩红色的液体,眼泪打湿了双眸。
月明星稀,砰砰作响的门,浓烟,烈焰,倒在血泊中的爹娘。
“馨儿,答应娘,要活下去……快跑,快……”
“丫头,拿着玉佩去找你莫叔叔。丫头,活下去……快跑,千万别回头……”
原来,爹娘不在了,找不到了,再也不可能找到了。他们要她活下去,她真的活下来了,没心没肺地活着。
一串串泪珠嘀嗒坠下,灰白色的余烬上迅速呈现一片灰黑色。
上川少霆拥住唐馨儿的肩,揽她起身,温声安慰:“馨儿,我想你一定记起一些事。我也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不堪回首的过去。但我们活在世上,苦难和幸福都会经历,也无可选择。苦难是会让你感觉到痛苦,却也是你人生经历的一部分。记住和你爹娘共同生活的那些时日,把它们存在你心里,这样,幸福会帮你度过痛苦和艰难。”
唐馨儿泪眼婆娑地抬头:“真的会吗?爹娘不在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们到死都在保护我,可是我却把他们忘了,忘得彻彻底底……”她的哭声渐渐失控,她失控地抓着上川少霆的衣襟:“上川少霆,我是不是很不孝?我是不是应该去陪在爹娘身边?上川少霆,你能查到我家和药房,你有没有帮我安葬爹娘?还有药房里的李叔和两个哥哥……”
上川少霆的心拧成一团,他正要把唐敬生活着的消息告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傻子,一个弓身蹲在半截坍塌房梁下的蒙面愣头青,捏着嗓子说:“老大,唐小姐都哭成那德行了,你就不能说唐先生没死吗?”
听声音,抢话的又是张农!
上川少霆脚下颠起一块碎瓦片,两指拈射向房梁下,瓦片擦飞过张农的脸,黑面巾滑落,他“啊”一声,狂奔了出去。
“不是我,不是我,是马旱,是马旱……”张农边跑边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