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俩笨贼！
踏雪的脚步声渐远，病床上的陈伯康眼皮动了动，偷摸睁了条缝，缝隙里冒出精明的光。
还真是唐敬生家的小丫头片子，幸好没睁眼，那宪兵队最大的官儿可不敢惹！
唐馨儿攥着抱她的人的领口，佯装生气：“等我找到爹娘，一定要向他们告状！”
上川少霆：“告状？”
“我还没有嫁给你，你就打我。”
“……，我不是故意的。那也不叫打。而且我刚刚说了，回楼上给你擦药酒。”
“我不管！我就要告诉爹娘，你又凶，又爱生气，生气就打我。”
两人走过饭店大堂，不少人有幸目睹了奇迹。不久前冷血暴戾的一副杀人样拖着小丫头上楼，之后小丫头扯着冷血暴戾的下楼，这会儿……？
上川少霆脸上浮现宠溺的笑：“馨儿，如果你爹娘不让你和我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唐馨儿仍攥着他的领口，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可以私奔呀！”
这样的答案，令上川少霆既满足又心痛，他心痛只为——可惜我不能把双亲都还给你！
年味越来越浓，饭店内高高挂起了红灯笼，系上了红绸，大堂玻璃门的两侧也贴上了对联。
冬阳虽绚丽，但岁末日光寒，唐馨儿在那副对联下转悠来转悠去，边搓手，边哈气。
她今日穿了衣橱内最好看的淡青色呢子大衣，围着白绒绒的围脖，戴着白绒绒的小礼帽，脚下踩着米灰色的英式小皮鞋。
只看外表，或者说只看这一刻的她，的的确确是纯真乖巧、人畜无害！
唐馨儿不时伸脑袋进大堂，向左边连接宪兵大楼的通道望去，而每次看到的都只有失望。她等的人始终没出现。
“怎么了嘛，说好了陪我上街，等这么久了，还不来……”她气气地横了眼门口持枪站岗的罗圈腿。
那家伙目光一闪，假装没看见。
唐馨儿又踱起了步子。身后有脚步声，她立马回头，样子不太聪明的吉田胜平对她弯了弯身，道：“唐小姐，上川大佐临时有事，已经离开宪兵部。走之前上川大佐让吉田代为转达，请您先回五楼。”
两人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就这么被放了鸽子，可想而知，唐馨儿得多气？她不打算把气撒在略有礼貌的吉田胜平身上，转脸看向了门口站岗的两个矮萝卜。
之前被瞪过的家伙聪明得很，瞄见一脸不快的唐馨儿从大衣口袋掏出弹弓，他飞快转头，连眼神都不触犯唐馨儿。另一个则把枪攥得死死的，眼睛越过广场平视饭店大门。
唐馨儿衡量了一下，举起弹弓，射断了左边大红灯笼的钩绳。
‘啪嗒’一声，被瞪过那家伙的脑壳遭了殃，他默默捡起地上的军帽，戴回头上，还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哼……！”唐馨儿一跺脚，进了大堂。
吉田胜平掩嘴笑了笑，用日语命令被砸的家伙把灯笼重新挂上。
唐馨儿在大堂倒了个拐，往后厨去了。她想着既然出不去，就找张立把几日前没吃成的饺子给重新包上。
厨房内那洋老头一看到唐馨儿，即刻挥舞双手，口中“no、no……”，那意思可能是她要找的人不在，但也有可能是——怕了你了，别进来！
饺子也吃不成了，唐馨儿转去了厨房后院。院子里停着一辆军绿色的铁皮小卡车，特小，比破吉普大不了多少，车厢全封闭。
唐馨儿从没见过这样的车，不可能不好奇。她刚想过去看看，旁边楼道内传出繁杂沉闷的脚步声，然后走出来顶着一张丑麻子脸的家伙，后面还跟着两个抬大红木箱的矮萝卜。
“呀呀呀！好久不见。你这丑鬼还没丑死呢……”像纸片一样贴在墙上的唐馨儿，单方面给武田一郎打了招呼。
武田一郎拉开铁皮小卡车的厢门，两个矮萝卜将红木箱子抬上了车，从俩萝卜的动作和吃力的表情来看，箱子里装的东西特沉。
会是什么呢？唐馨儿摸摸下巴……金条？！
矮萝卜走远，武田一郎关了车厢门，挂上锁，正要锁上，忽然丑脸一皱，捧着肚子跑了。
好机会呀！唐馨儿耸着肩，贼眉贼眼地向铁皮车靠近，取下锁头，拉开门，爬进了车厢。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唐馨儿正研究怎么打开箱子上的锁，车厢门又开了，伸进来个戴眼镜的脑壳，外加一道贼贼的声音：“馨儿小姐，你干什么呢？”
唐馨儿浑身一抖，吓个半死。
她大吐一口气，怒道：“死庸医！没事就走远点，别惹我！”
车厢内的光不咋亮堂，佐藤浩眯缝起眼看了看，穿得人模人样的恶霸蹲在一口特大号红木箱子前，手捏锁头，满脸做贼心虚。
“馨儿小姐，你偷东西？”佐藤浩问。
唐馨儿从车厢内伸出腿儿蹬他：“谁偷东西啦？我是检查那丑鬼是不是偷东西。”
幸好佐藤浩闪得快，没被踢中。
“你说武田少佐？”
“对啊！沐城所有的东西都不是你们日本人的。也不知道那丑鬼偷了什么，就往这车上装，我看他是想偷偷运走。我得检查检查。”
佐藤浩没法反驳。
唐馨儿拧了拧箱子上的锁，回头说：“你会开锁吗？”
佐藤浩转脸看了眼身后，四下无人，也爬进了车厢。
红木箱上是一把古色古香的横开铜锁，两个家伙一顿瞎操作，或拧，或蛮力扯拽，却是劳而无功，怎么也弄不开。
唐馨儿想了一妙计——连箱子一块儿抬下去。
佐藤浩本来不认同这计策有多妙，可最终屈服于恶霸的淫威。
箱子两边各站一人，弯腰，伸手，喊个“一、二、三……”
嘭——
哐当——
车厢上锁！
接着外面响起日语对话声，唐馨儿听不懂说的什么，但能听出那丑麻子脸的声音。
佐藤浩想喊开门，唐馨儿赶忙捂住他的嘴，急声警告：“我不下去，我得看看是什么。你敢叫，我踢你！”
佐藤浩倒不是干不过她，只是突然想到一点——如果箱子里真的是什么见不了光的东西，干这事的就肯定不想被人发现。这门一打开，万一那冲动狂对他俩下毒手，可就惨了！
因此，佐藤浩点头，唐馨儿放手。
随后，铁皮小卡车发动。
从前面的声音来分辨，除了武田一郎外，车上还有一司机，外加车厢内的两个家伙，这车乘客四人，箱子一个。
虽不知车要开向哪里，不过既上来之则心安之，拿唐馨儿的话来说：管他呢！
趁着路上颠簸，俩笨贼又开始拨弄起了箱子上的铜锁。
君合照相馆
房内四人，气氛怪异，并且尴尬！
两把椅子上坐两个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方一鸣算一个，另一人是唐敬生。
站着的莫家两兄弟，老大姿态松垮，表情像观众，老二挺立如松，冷脸拘谨。
照常理来论，这莫家两兄弟曾救过唐敬生，算是恩人。可唐敬生与莫振鸿乃是莫逆之交，莫父生前训示莫天成，要他见了唐敬生得视其为亲叔伯。
以上两种关系倒也不至于让三人尴尬，制造尴尬的是方一鸣那句：“唐先生，你这女婿很不错！”
此话一出，从真正意义上来讲，间隔二十几载重逢的三人，反应各不相同。
唐敬生的脸色说不出的奇诡。莫天成摸摸鼻子，看着他弟。上川少霆回看了眼他哥，继而神情无措。
追溯一下这‘唐、莫’两家的渊源……
三十几年前，莫家家境殷实，经营着月城最大的米店和几间布庄。然而莫家唯一的继承人莫振鸿却不喜从商，只想四处游历，寻访山川。
月城与沐城毗邻，莫振鸿携家仆刚过月城界碑，踏入沐城山林，就让林间毒蛇叮了一口。
就在莫振鸿以为自己快要完蛋时，非常幸运，懂得回春之术的唐家父子经过，及时救他一命。
在唐家药房治伤的那段时日，莫振鸿与年纪相差无多的唐敬生一见如故，意气相投，结下了深厚的交谊。
后来莫振鸿暂居沐城，局势还不算太乱的那几年，他曾伴同唐敬生他方游学，局势动荡之际，两人又再一道回了沐城。
唐家药房有百年历史，唐敬生也从小学医，乐于施医助人。因而，回沐城后唐敬生从唐父手上接过药房，秉承父志，打理起了百年家业。
同年，月城莫家一纸家书告知莫振鸿，莫家老爷子已到弥留之际，速回。
当莫振鸿马不停蹄赶回月城莫家，家宅大门上却贴着斗大的‘囍’字，院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莫老爷子坐在厅内的太师椅上，老脸红光满面。莫振鸿跨过院门槛，下一瞬，他老爹满脸病容。
骗局，很明显！
然则，万事俱备，只差新郎。
莫振鸿要敢说个“不”字，莫老爷子定能当场去死，然后莫振鸿便娶了从未谋面的正房夫人，即是莫天成生母。
亲是成了，洞房花烛夜，新郎却带着新娘连夜跑了。莫振鸿又回了沐城，且携家带口。
再说唐敬生，他成亲晚了莫振鸿几年，俩至交好友一早定下的指腹之约，后因唐夫人久未怀孕而取消。
要问为何？莫天成已到会掀小姑娘裙摆的年岁，唐夫人的肚子却依旧没动静。
又再过了几年，莫振鸿娶了二房，二房生了莫家二少爷莫少霆，两家的娃娃亲权且续上了。
而续上的亲事也差点黄了！
莫少霆五岁那年，莫振鸿被莫老爷子逼回月城接掌家业。那之后，唐、莫两家数载唯靠书信来往，鲜少会面。
可直到莫家家变，八岁的莫少霆被生母带离莫家，唐馨儿才隐隐踢了她娘亲的肚子。
莫振鸿半载散尽家财，想要寻回离散的母子二人，却未能如愿，即在信上向唐敬生道明真相，欲再次取消指腹亲事。
唐敬生收到莫振鸿来信的当日，正好是夫人临盆之时。
次日，唐敬生回信：兄勿急。待馨儿二八年岁，少霆若还未还，再行商榷。
后来的后来，莫振鸿患了一种年事已高之人才会患的病，时常记不得很多事。他清醒时会想起离散的二房母子，想起沐城唐家，想起与唐敬生一起游学的经历。
但直至离世，莫振鸿也没能寻回二房母子，长子莫天成接手了父亲的遗愿。
这期间，唐敬生向莫家去过不少信件，皆未收到回音，因此唐、莫两家断了联系。
唐馨儿年过二八，十七岁生辰的第二日，唐敬生打算领着女儿去月城莫家，问个究竟。
于那日，侵略者黑云压城，沐城沦陷。
如今想来，第一次指腹为婚，幸亏唐馨儿跑得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