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彼此从来不该是一路人
伏见宫明玄一副悠然貌，加入到这场闹剧中。很显然，他还没弄清形势，以为持刀者在主导全局。
陈灏像个局外人一样，傻站着，根本不知道那话是对他说的。
唐馨儿踩他一脚：“喂，他在跟你说话呢，快同意啊”
好吧，肉票说什么，就是什么——陈灏茫茫然点头。
上川少霆瞥见荷枪实弹的亲王侍从们，预感并不好，以他对伏见宫明玄的了解，不问情由答应放走闯入者，其中必有蹊跷。
莫天成深鞠一躬，有幸退出了风暴中心。
唐馨儿不服气。她表面的目的虽已达到，但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只因该迁就她的人没有让步，还一副狠心冷血的态度。
伏见宫明玄像戴着精心雕刻而成的假面，那笑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他侧目傲视陈灏：“放了馨儿小姐，你可以离开！”
陈灏毫无主张，歪头看向唐馨儿，征询意见。
唐馨儿心存怀疑，声如细丝告诉他：“你就说，让我送你出去，到了门口就放人”
唐馨儿并不知道，伏见宫明玄的听力虽不比上川少霆，却也是耳朵敏锐的异类，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被两人听了去。
陈灏‘嗯嗯’点头，依样画葫芦：“她得送我出去，到了门外我就放人。”
上川少霆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头痛过，荒唐离奇的挟持案，洞悉真相又要假装蒙在鼓里。他最担心的是，通道石柱后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随伏见宫明玄一起出现的狙击手已就位。
“可以！”伏见宫明玄看似爽快地应许。
又挨了唐馨儿一肘子，陈灏才慌乱地倒退着往宪兵司队大门移脚，正面步步紧逼的两个男人目光同锁在那把削皮刀上。武田一郎带着宪兵快速围了过来。
冬夜融雪，冷风透骨。
唐馨儿天真地认为事情已尘埃落定，小脸鼓得像河豚一样瞪着上川少霆，肚子里愤愤不满：好你个无情无义的冰疙瘩，等下我再慢慢跟你聊
除了上川少霆，没人发现伏见宫明玄掩在斗篷下的手，正在向通道上的狙击者做出暗示。
早料定事情不会这般简单收场，到此，也只能见招拆招——上川少霆巧移身形，挡住了对狙击者有利的视角。
宪兵队门外的街上，小贩的叫卖声、黄包车夫的揽客声、商铺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历历可辨，距离自由仅一墙之隔，陈灏终于从懵然中清醒。
他背抵围墙，扭头扫了眼门外的岗哨亭，守卫已撤，亭内空无一人，便宽了心，放下了架在救命恩人脖子上的刀。
凭上川少霆的身手，若要救下唐馨儿，根本易如反掌，而他一直未采取行动，如许不作为，也引起了伏见宫明玄的猜疑。
唐馨儿倒还算有那么点儿警惕性，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盯着面前两个坏人头目，唯恐夜长梦多，忙小声催促陈灏：“喂，姓陈的，你赶紧跑啊！”
两个坏人头目明显听见了她的话，表情难得一致，同是一脸面无表情。
陈灏心中揣着感激，临别致谢：“唐小姐，谢谢你今天救了我，后会有期。”言毕，他立时转身，往大门外逃遁。
暗藏的狙击手在陈灏没入昏黄光线的一瞬，扣动了扳机，上川少霆欲借解救唐馨儿的动作撞开陈灏。然而，同一时间，宪兵部二楼的某个窗户投射来一道明晃晃的镜光。上川少霆迅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唐馨儿，并一脚扫向他左侧的武田一郎，武田一郎失重扑向陈灏，陈灏被他按栽倒地，幸免于难。
“嗖，嗖——”
不同弹道方向飞来两颗子弹，随即是子弹擦过身体的声音，和毫秒以后击中墙体发出的‘叮’声。
上川少霆没顾得上去管受伤的右臂，满眼忧色地审视护在怀中的人：“馨儿，受伤没有？”
唐馨儿一脸痴傻，直瞪瞪望着躺在地上的陈灏，以为他被枪击而死。
上川少霆察觉她的目光所在，抚着她的脸扳向自己：“馨儿，别怕。看着我，没事了，没事了……”
莫天成快步上前，一派好心地扶起样子滑稽满嘴吐灰的武田一郎，隔站在他与陈灏中间。
武田一郎吐完灰开始爆粗口，好好的怎么就摔一跤，他总觉得刚才有人踢了自己一脚，但光线太暗，确实没看清。
唐馨儿望见陈灏没死，正缓慢爬起身，意识渐渐恢复。
她用力推开上川少霆，冲向陈灏时又再猛推了把武田一郎，然后伸开双臂，以母鸡护小鸡的姿势挡在了陈灏身前，质问对立面的人：“我说了，他只是一个学生，不是有心进来饭店的。你们也答应过要放他走，为什么还要开枪？骗子！”
上川少霆无从解释，又恐伏见宫明玄再次暗中命人出手，于是上前用自己作为一道屏障遮住两人，道：“馨儿，刚才只是意外，亲王殿下答应的事，绝不会食言。”
他知道，宪兵部大门外听见枪声前来围观的沐城民众也知道，伪政权的伪共荣需要粉饰太平。
而此种情况下，要放走一个误入饭店的沐城学生，反倒是简单了。
伏见宫明玄似要保全一言九鼎的形象，又或者说是想撇清之前的阴损行径，他两步向岗哨亭外，揪起被唐馨儿推翻撞得眼冒金星的武田一郎，严声斥责：“武田少佐，这就是你万全的安保措施？宪兵部暗藏凶手，差点伤及无辜，还不立即展开搜查！”
今夜最佳倒霉蛋——武田一郎，眼角飞泪。
他也身家显赫，也愧领少佐，他请求来沦陷区只为不用上战场拼命就能混过战时，或幸能捞个便宜功勋，荣耀武田家族。可，天意冥冥，倒霉事总轮番砸在头顶。
“嗨！”武田一郎耷拉着猪脑领命。
他想出气，瞟了眼四下，那个职级低下的沐城警长已没了踪影。
武田一郎夹着尾巴，带领一队萝卜腿滚去搜查。
宪兵部二楼，悄声隐退的莫天成发现一道黑影从话务厅闪出，他迅即拔枪，追向黑影，刚追至资料室门外，撞上了从里出来的柳生真纪。
厚厚一摞档案袋飞出老远，资料纸张散落满地。
柳生真纪面露愠色：“莫警长，这些都是机要文件，少一页你都承担不起后果。”
莫天成没事可不想招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收了枪，蹲身拾捡文件，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姿态，道：“柳生科长，您没事吧？”
柳生真纪微微垂眸，口吻戒备：“莫警长什么意思？”
莫天成仍和满地纸张奋战，埋着头，半开玩笑道：“刚才的枪击案动静可不小，相信柳生科长也有耳闻吧？不知柳生科长是否留意到，有可疑人员在二楼出入？”
不出所料，向来傲慢至极的柳生真纪哼都没哼一声。
莫天成只当是自说自话了，起身面带谄笑地把叠好的文件递上：“麻烦柳生科长看看有没有遗失的？”
柳生真纪顺势接过，轻蔑地瞥他一眼，转身又进了资料室。
莫天成嘴角衔着那丝笑容移开左脚，地上露出一枚古铜色纽扣，他的眼睛定在资料室内，弯腰使了个手捞，将纽扣捡了起来。
楼下，僵局已破。
陈灏看着仍然挡在自己身前的唐馨儿，心中万分感激，道：“唐小姐，救命之恩，有机会一定报答！如果有需要，记得去商会找我。”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为小声，但还是被不该听见的人听见了。
唐馨儿的眼睛始终严密注视着两个穿日军高级军服的男人，提防情况有变，再出其他幺蛾子。她现在只想快点撵走贴大字报的家伙，所以小脸特严肃：“少婆婆妈妈的，你快走啊！”
陈灏想到那两声枪响，也就不敢再磨蹭，飞快遁入夜色下的人群中，成功脱身。
上川少霆走了过来，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谨慎，道：“馨儿，跟我回去。”
面对唐馨儿陌生的目光，他心生忌惮，恐她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
除了这声似请求的呼唤，唐馨儿的耳朵里还频频跌进一些并不友好的声音——
“看这小姑娘也不像日本人啊，怎么会和日本军官抱在一起”
“你看她身上穿的戴的那些物件儿，怕是已经卖身投靠日本人咯……”
“嗳……小小年纪不学好，真丢咱们沐城人的脸！”
“这日本人进沐城的时候，真是无恶不作……”
唐馨儿看了看指指点点的人群，又看了看穿茶绿色军装的上川少霆，到底是懂了，彼此从来不该是一路人。
原来，在她不记得的往昔，这些穿军装的曾给沐城带来诸多的灾祸与不幸，那些悲惨的过去，她忘了，但无论如何也都抹不掉。
原来，她的认知一直存在不可饶恕的错误！
突然，唐馨儿很难过，于取舍之间。
她边往后退，边摇头：“不，我不要跟你回去……”
上川少霆也懂了，这欺瞒得来的秋阳在寒冷的冬夜一触即溃，禁不起半点风雪。可他已不能放手，那种一旦拥有就无法接受失去的欲念促使他靠近，更近。
“馨儿，听话，跟我回去。”上川少霆轻声重复这句话。
他向前，她退后。
他进一步，她退一步。
如此反复……
忽然，唐馨儿像只受伤的小野猫想要躲开不怀好意的碰触，龇出爪子挥舞着喊：“你走开，我不跟你回去你走开，我不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