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下雪了,初雪。
上川少霆的嘴角轻微上扬,双眸盛满笑意,慢慢转动脖颈,脸朝向了别处。他在憋笑。
“……,你还笑我?你看,都磕出血了。”唐馨儿努努嘴道。
极其不幸,她摔个狗啃地时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上面两颗深深的牙印,伴有鲜红的血丝渗出。
从不苟言笑的上川少霆破了例,道:“唐馨儿,你现在很像饭店门口捧瓦罐的那位。”
唐馨儿纳闷地问:“什么意思?”
“我听莫警长叫他什么长老,呃……丐帮长老。”
“丐帮?你,你……!”
她气得眸子里蓄满了火苗,一副要跟他拼了的狠样儿。
恰在此刻,上川少霆眼中的笑意直达心底。
“不准闹了,再闹天就亮了,快回自己房间睡觉。”难得温和的语调,嗓音低沉柔绵透着几分宛转磁性。
唐馨儿像被打了一针镇定剂,不觉间就松开了攥拳的手指头,胀鼓鼓的腮帮子放了气,眼中的火苗也渐渐隐退。
她没想那么多,扑进男人的胸膛,说:“我不,我要和你睡。”
“你说什么???”上川少霆满脸震惊与错愕,猛一把推开她。
唐馨儿不怪他如此大的反应,病人嘛,情绪化很正常。她淡定地往床上一躺,拉过被褥,盖住自己,只剩一颗脑袋露在外面。
“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她闭着眼睛说。
上川少霆的神情复杂程度无以言表。他往床沿移了移,转过脸,凝着一派悠然的人:“唐馨儿,起来,回你房间去睡。”
仍闭着眼的唐馨儿,从被子里伸出如同柔荑的小手,抱住他的胳膊,脑袋枕了上去:“别吵,我好困。”
上川少霆最近愈渐频繁地听见自己的叹气声,原本一潭死水的心总被人丢石头,规行矩步的日子每天横生枝节。
他曾那样抵触女人,却在长宁街拾回这个麻烦精,意外和注定,谁才是上天的安排?不得而知。但欺瞒总让内心无法安宁!
端坐许久后,上川少霆放轻手脚,躺卧下了。
耳边响起带着疑问的软绵绵的声音:“上川少霆,我长得不好看吗?”
他皱眉,绷着脸,静等下一句。
唐馨儿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真的不好看吗?跟我一起睡,就好像你很吃亏似的。”
她忽然想起餐厅里那张冷艳的女人脸,心里莫名地不太舒服。那女人美得太过分了!
上川少霆那只自由之手越过她的肩,为她整理好身后的被角,防止漏风。收回手,他的声音依然清冷:“闭嘴,睡觉。”
唐馨儿心里暖暖的,不再纠结问题的答案,她的脸在他臂膀上蹭了蹭,没一会儿就坠入了梦乡。
幽夜,有朗月相守,冷硬的心,有一抹温情抚慰。
下雪了,初雪。
圆弧形的玻璃窗外,天空翻飞着一只只银色的蝴蝶,蝴蝶飘落而下,广场上覆盖起了层层晶莹如玉的雪花。
唐馨儿在衣橱里扒拉了几下,翻出一件淡青色呢料大衣,和一条奶白色的兔绒围脖,往身上一裹,蹦出了503的门。
今日的天晟饭店,里里外外一片肃然,气氛诡秘!
矮萝卜们数量增多,直着背双膝规规矩矩地并在一起,没有东倒西歪的,没有抱着枪靠墙流哈喇子的,站得罕见的整齐划一。
饭店一楼,黑色警服与茶绿色军装,各自呈队列形式穿梭于广场内外,次序分明。警戒级别明显提高。
唐馨儿对经过的每一处岗哨无差别对待,均送上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她不能理解,下雪天有什么好紧张的?
大堂门外的石阶上,凝冰被踏碎成了细块,白色的英式皮鞋与银白色的雪花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广场上延伸出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至百年梧桐树下。
雪,越下越大,光秃的梧桐树有幸获赠了一件银白色绒衣。
树下,唐馨儿看着飞舞入掌心的雪花瞬间消逝,又从指缝滑落,恼得嘀嘀咕咕。
于此时,饭店大门处,三辆悬挂日军军旗的黑色轿车,和一前一后两辆军用卡车缓缓驶入,在广场另一端停下。
为首的轿车率先开门,身着褐绿色军装的高个男人携伞下来,小跑向中间的轿车,拉开门,恭敬行礼。随后,车内跨出一个穿同色军装套披风大衣的男人,高个立时撑伞举在他头顶。
伞下的人蓄着利落短发,面容没有流露出任何可供解读的表情,眼中既清澈如水又晦暗不明。与撑伞之人相较,他身形上无优势可言,但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彰显出目空一切的傲慢。
第三辆轿车的门同一时间推开,武田一郎弯腰钻出,再窝着猪身跑向中间的车。撑伞的人冷眼扫过武田一郎,他当即停下,原地躬身而站,姿态与通常的趾高气昂判若两人。
雪,纷纷扬扬。伞下的男人肃立不动,周遭一切在他眼中划过,画面静止在了梧桐树下那抹淡青色身影。
他脸上有了一丝隐微的变化,在撑伞的人开口前,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抬起,比出禁声的动作。
随之,撇下身后一众神色各异又大致雷同的疑惑脸,褐绿色披风摇曳入漫天银白之中。
嘀嘀咕咕的人,还在继续——
不过她不再对着冻得僵疼的掌心,而是两手在胸前来回搓着,边哈气,边原地跺脚,眸子还兼顾到了闷不做声的梧桐树。
“下雪了,你冷吗?”
梧桐树没有回答。
“啊哈!你一定很冷吧?”
梧桐树仍没有回答。
“那,我先回去咯……”
梧桐树懒得理她。
唐馨儿奚落完正要走,又觉得还没尽兴,回头盯着那截被她砸折的断枝:“你也太惨了吧?手都折了。哎哎哎,可怜啊!也不知道谁干的,真缺德!算了,谁让我是个好人呢。等雪停了,我帮你接上”
她看这颗梧桐树既扎眼又顺眼,至于为什么,她怎么知道?
拢了拢围脖,在通红的脸颊上‘啪啪’拍了好几下,唐馨儿刚要转身。
“小姐是沐城人?”
“哇!!!你想吓死我……?”
问话的被反问的惊退一步,深褐色军靴在雪地上侧滑出一道弧形。
唐馨儿搓着手,眼睛在对方身上过了一遍,都算不上打量,就已将人归入了‘不喜欢’一类。
“你站在我身后干什么?想吓死人吗?”她哈气、搓手、跺脚,停不下来。
对方刚稳住身形,视线从脚下抬起,脸上一片冬阳,道:“对不起,是在下唐突。”
他拂去披风上的零星雪花,看着唐馨儿,双目清亮。
唐馨儿有稍许愣神,停了取暖动作,又慷慨地送给对方一句口头禅:“你,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愣神,换了人。
男人俊雅的脸上显露出兴味,笑容扩大,酒窝晕开,道:“多谢!”
天很冷,唐馨儿不想再跟他磨叽,好看又不保暖,能有什么用呢?她话不多说,抬脚就走。
男人又一怔,眉梢飞扬,跟了上去。
‘咯吱、咯吱’的声音此起彼落,两人头上片片白花。
唐馨儿顿住。正前方三辆黑色轿车并排一列,左右外侧各停一辆军绿色卡车,五辆车外合算起来站有二十几个穿军装的男人,军装颜色分褐色与茶色,众人的目光似乎都落在了她身上。
要命了,队伍中有个五大三粗的丑八怪在磨牙!
唐馨儿左看一下,右看一下,被迫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撑着把黑伞迎面走来,这……是?
“你谁呀?”唐馨儿问。
撑伞的人经过她身旁,连余光都没顾得上她。
咦?唐馨儿的脑袋循着他的步伐往左后方转。什么鬼,一个大男人,这几步路还要人打伞来伺候!她摇头。
忽然间,从饭店内传出鬼哭狼嚎的旋律,留声机里一个女人扯着嗓子凄婉地唱日语,唱的什么,不知道,唐馨儿半个字也听不懂。
音乐响起的时候,两辆卡车的车厢篷布一起掀开,而后上演了一场大变活人的戏码。穿艳丽和服的女人不断从车厢内跃下,粗略数来二十、三十……总之不少!
衣着单薄的女人们在漫天飞雪中嬉笑打闹,热火朝天,似不惧寒风侵肌。
活色生香的场面必定少不了观众,但正眼直观的仅此一人——唐馨儿禁不住一个寒颤!
她双手抱臂,猛搓胳膊:“嘶~冷死了,冷死了……”
天空飘来一片黑云,笼罩在唐馨儿头顶。
“小姐,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唐馨儿转过身,问话的人穿披风,穿披风的人举着伞,黑云原来是黑伞。
“我又不认识你。”她拒绝。
“我?伏见宫明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撑伞的,斤斤计较。
唐馨儿的舌头打了个结:“伏,伏,伏……什么破名字!”
一股劲风偕同沉稳的‘咯吱’声从背后靠近,她身上突地披上一件又宽又大的茶绿色风衣。她往右转方向,没人,又顺时针转了半圈,触到圆盘军帽下一张寒冰覆盖的脸。
上川少霆对自称伏见宫明玄的人鞠躬道:“亲王殿下,怎么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