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麻烦载我一程，谢谢！
长宁街，人山人海，拥挤非凡。
列队的宪兵与军警手持军械，拦住了游行示威的人群，两方僵持不下。
游行队伍中，一个满脸少年气的男学生振声高喊：“要民族自由，拒卖国求荣！同学们，不要害怕，为了我们的同胞，坚决不能退让……”
‘砰’一声枪响，为首的学生应声而倒！
愤怒的人群顿时冲上前，双方交缠打斗，场面混乱不堪。刚混入游行队伍的唐馨儿瞬间傻眼，上气不接下气的，又被宪警追赶。
一辆途经长宁街的黑色轿车内，穿警服的人握着方向盘，后座神情冷漠的男人身着日本宪兵队高级军官服饰。
“少霆，杜医生说唐伯父伤势过重，不确定还能不能醒，这老余又说，组织上要找的那批药得尽快查出线索。我认为，这事儿……你说，该咋办？”
少有人能将凝重和不正经两种神态融为一脸，但说话的人就有这个能耐。他叫莫天成，表面身份为沐城警务厅警长，真实身份为爱国会成员，以及后座那张冷漠脸的亲哥。
无人回话，车内很安静，安静得令莫天成觉得应该再说点啥，以表示他并不是想不出办法，要把问题丢给后座的人。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
“我……”莫天成打住，因另一道声音的响起：“需要几天时间。”
莫天成十分满意这个答案，同时也不爽身后冷淡的态度，好歹他是长兄，可他弟从来不够亲切。
“我说，上川大佐，你能尊重一下你哥我吗？”莫天成扭脑壳向后。
上川少霆正眼直视他，算是给予了相当大的尊重，只是，那目光让莫天成立马将脑壳扭了回去。
车内没人再说话，重归安静。
两人都在回想昨夜的场景——坍塌的药房，冲天的火光，三个药房伙计与唐敬生夫妻二人倒在血泊。幸亏唐敬生命大，虽身中数刀，却还有一息尚存。不过其余四人少了那般幸运，全殒命火场。
莫天成像是想起什么，疑声道：“我记得唐伯父应该是有个女儿的，爹生前清醒时也提到过，但现场没有发现……”
“再查，唐家还有无其他生还者。”上川少霆说，对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他没保留住多少印象。
汽车前方人群涌动，莫天成骤然急踩刹车，眼睛盯着某处：“前面好像是学生游行。诶？那蠢货怎么也在？”
上川少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即一言不发推门下车。
“喂！你……”莫天成只好把车停在路边，跟了上去，嘴里骂着：“这忙活了一夜，连打个盹儿的时间也不给。妈的，日本人挺能惹事儿……”
眼之所见，到处都是学生和宪警追逐打斗的画面。人群中，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头顶上方吊悬的大型灯箱摇摇欲坠。
‘嘎吱，咔——’灯箱脱离墙体，急速下坠！
上川少霆未经思索，迅速上前抱起男孩，闪身躲避。可在人群的推搡下，他无法正常施展身手，左肩被砸中，外套被划开一道狭长的口。
上川少霆皱了皱眉。
他想看清怀中的男孩是否受伤，一个愤怒高亢的吼声在身后响起：“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日本人，连小孩也不放过。你，你再不放开我的孩子，我就跟你拼了……”
上川少霆转过身，一个中年妇人双手颤抖着紧握住一根木棍，瞪视着他。
妇人眼里说不清是畏惧还是无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会为了孩子拼命，说到做到。
上川少霆俯身把男孩放在地上，神情与动作皆显淡然。妇人第一时间冲了过来，将孩子紧紧护住，并用憎恶的眼神防备着他。
就在对峙两人沉默的间歇，莫天成走了过来，道：“快走！有学生伤亡，我们需要立刻阻止事态进一步升级。”
上川少霆扫视了一圈狼藉的街道，双目中渐渐聚集起怒火，阔步朝列队的宪兵走去。
队列正中，有个手握佐官刀，军服肩章显示少佐军衔的家伙，看到长官向自己而来，粗陋的脸上挂着愚蠢的得意：“日语——上川大佐，没想到您会亲临此地，这等事务大可不必劳烦大佐阁下……”
‘啪——’猛力一掌！
这是他虚假的敬意换来的回报，真的不轻，那张丑脸红肿扭曲得像土疙瘩。
上川少霆的满腔怒火释放在了掌上，厉声呵斥：“混蛋！别忘了你的身份，武田少佐。”
武田一郎捂着脸，得意没了，换成了屈辱和火辣辣的痛。他立行鞠躬礼，小心地问为什么挨抽：“日语——大佐阁下！请示下。”
上川少霆居高临下，训示面前的蠢货：“未经允许，擅自调动宪警两方人员，谁给你的权利？”
武田一郎的蠢绝对不是表象。他瞟了眼四下，默默点算了宪警人数，还在想，这也没带多少人出来啊？何况，这次是干正事，又不是去百乐门。
但他不管，只要不挨抽，他就先认错！
他把腰勾得更更深了：“日语——大佐阁下，冒犯您了！属下只想尽快肃清反对帝国之势力，迎接亲王殿下的慰问团。”
上川少霆早猜到这蠢货的用心，死活混来沦陷区，就为了不用上前线还能捞个便宜功勋，慰问团即将到达沐城，他怎会不想巴结讨好亲王伏见宫明玄。
上川少霆不能明着下令要武田一郎放过游行学生，只能改用其他方式，他道：“武田少佐，关东局一再声明，满洲子民同受我帝国庇护。既然知道亲王殿下将莅临沐城，就更不能在这种时候制造事端，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十分钟内，宪警人员全数撤离！”
来沐城一年，武田一郎别的本事没学会，但揣摩顶头上司脾气的才能，倒是无师自通。他了解这长官的脾气，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是个奇迹，而且是要命的奇迹！
武田一郎当下不敢说半个不字，领了命：“日语——遵命，大佐阁下！”
上川少霆环视混乱的街道，又甩出两个字“立刻！”，而后与莫天成交换了眼神，两人一前一后离去。
莫天成脸上略有忧色：“那蠢家伙当众受辱，恐怕不会就此罢休。”
上川少霆冷声道：“又，如何？”
“…………”莫天成甚是无语，眼睛瞟见他后肩，道：“喂~你受伤了。”
上川少霆的声音捎带着一丝没什么温度的戏谑：“莫警长，你应该尊称我为‘上川大佐’。”
莫天成猛翻白眼，在他身后高声叫道：“是，上川大佐！属下遵命！”
上川少霆抬手按向左肩，感到一阵彻骨的痛，脸上顿显烦躁不堪，走向黑色轿车的同时，他顺手脱掉了身上的军服外套。
拉开车门，一半身体刚跨进车内，上川少霆突被一股急促的力量往里推，他强行稳住身形，还没来得及看清，一抹娇小的白色身影飞快越过他，爬进了车子最里面。
动作之迅速，令在场两人猝不及防！
“快，快进去……不好意思，麻烦载我一程，谢谢！”
唐馨儿缩着身子蜷在后座，一双星河流淌的眸子里写满了期待，可迎上男人冰冷的眼睛那一瞬，她心底不由得一阵发虚。如果没看错，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流露出的好像是嫌弃。
没错，那肯定是嫌弃！
唐馨儿预感可能就会被撵下车，然后就开始想借口，编理由。她其实没什么企图，就只有一个目的——这车赖定了！
“你是谁？”
上川少霆的表情可谓十分不耐烦，外套扔向了前座，他弯身进入车内，整个人紧贴车门，戒备地盯着这个脏兮兮的不速之客。
比起唐馨儿的突然到来，上川少霆没将人立即赶下车的反常，更让莫天成讶然，他明显愣了一下，才坐进驾驶位。
我是谁？唐馨儿的眸子上下左右晃了晃，晃完，她磕磕巴巴地说谎：“我，我和他们一样，是……是学生。对，是学生。那，你又是谁？”
唐馨儿为什么说自己是学生？因为她觉得眼前的男人虽然长了一张冷峻的脸，但却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看起来也挺像个好人，应该不会见死不救，也应该不会把她交给逮捕游行学生的军警。
整夜奔逃，又累又饿，实在跑不动了，搭个顺风车离开这破地儿，再慢慢想办法出城去寻莫家人——这是唐馨儿脑袋里的全盘计划。
实际上，也算不上是什么计划，可她只能想到这么多。尽力了！
唐馨儿眨巴眨巴眼睛，等着上川少霆点头，乘隙认真看了看这惜字如金的男人。
她发现他穿着甚是奇怪，白色立领衬衫的肩上有条长长的破口，下半身是一条脏不拉几的茶绿色裤装，脚上穿一双老旧的马鞍色长靴。
单从穿着来讲，唐馨儿认为这人和她倒是有得一拼，同属乌七八糟！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帮她逃过日本特务和军警的追赶。
唐馨儿在心里默默打着小算盘，万一被发现了，以眼前男人的体格，应该可以抵挡几下，她也能趁机开溜。
可，万万没想到……
“下车！”上川少霆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这，这情况没按计划走啊！
唐馨儿只剩一招——耍赖。此招对付爹娘百试百灵，已练就了个炉火纯青。
她刚要伸手去拽男人的衣袖
“轰，嘣——”爆炸声四起！
与此同时，车窗被震得稀碎。
“小心！”
上川少霆一把拽唐馨儿入怀，俯身，单手撑在车门上方，护她在他身下。
爆炸来得太快，唐馨儿吓得魂儿都没了，她缩着脖子躲在那堵厚实的胸膛下，心如擂鼓。
上川少霆和莫天成谨慎观察着四周，本就凌乱的街道，现时更是满目疮痍，人群四散奔逃，嘶喊声不绝于耳。
唐馨儿迟迟反应过来，仰起不安的脸，望着上川少霆轮廓分明的下颌，怯生生地说：“谢，谢谢……”
上川少霆低垂黑眸，跌进一汪星海之中，怔住片时，他猛然将她推开：“你跟着我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摆臂活动了下被砸伤过的肩，他更是满脸嫌弃！